【正文開始】


    趙蕎心中大駭。難怪她覺熟悉。這種米,她在宮宴時吃過幾回。


    連皇宮內城都隻宮宴時才舍得享用、偶爾被拿來犒賞有功之臣的軍需米,竟被一個船家老大拿來做了簡陋幹糧。


    去年鬆原郡與北境戍邊軍聯名向京中報捷請功,稱抵擋了吐穀契的一次越境偷襲,當時神武大將軍府曾派人往鬆原郡查證屬實,並未看出異狀來。


    這就更可怕了。


    或許,北境戍邊軍,與其駐地所屬的鬆原郡,兩者必有其一是野馬脫韁了。


    又或者是……兩者狼狽為奸。


    趙蕎看著手中剩下的團子,嚴肅發問:「內衛在原州有你能動的暗樁嗎?」


    她從不盲目逞能,既事情已牽連到北境戍邊軍,就算接下來再探到什麽消息,靠江湖手段也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賀淵沒有正麵回答,隻道:「到原州後,會有人火速將這消息傳回京稟給陛下。」


    「那我就放心了,」趙蕎舉起手中剩下的那點團子,故意惹他,「既材料那麽金貴,丟掉太浪費了。為公平起見,不如我倆一人一半?」


    賀淵看出她笑眼裏滿是逗弄之意,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別胡鬧。要下雨了,趕緊進客艙。」


    「我哪裏胡鬧了?夫妻分食一個團子又不是什麽荒唐事,」趙蕎慢悠悠跟在他身後,促狹輕笑,「我以為你已經很適應‘趙門賀郎’的身份了。」


    賀淵先時在船家老大麵前很不要臉地暗示人家,「他家夫人是個縱欲無度的人」,趙蕎可是小鼻子小眼地給他記著賬,這會兒沒正事了就故意窘他來著。


    被她鬧得頭頂快冒煙,賀淵回頭輕瞪她。


    她眉眼斜斜上挑,笑得不懷好意地舉起手中的團子:「要我喂你嗎,夫君?」


    「不必,你吃它……」賀淵倏地咬住舌尖,轉身邁開大步,落荒而逃。


    都怪這小流氓那聲「夫君」喚得太讓人身臨其境,他差點就脫口而出——


    你吃它,我吃你就好。


    那天夜裏,賀淵做了個古怪的夢。


    夢裏他站在城牆上,遠遠看著底下搭台子說書的趙蕎。


    夢境中的天氣似乎是春日,她一襲杏色春衫站在三尺說書台上,不施粉黛而眉目如畫,彎彎笑眸顧盼生輝。


    她抬手醒木往長條案上一拍,張揚恣意地揮開手中折扇,開口便如珠走玉盤,霎時攬去所有人的目光。


    城牆上的賀淵聽不清她在講些什麽,望著她繪聲繪色說書的笑模樣,隻覺漫天春暉全落在她一人身上。


    身旁有個麵目模糊的人在他耳畔道:看清了吧?這就是那位大字不識幾個的信王府二姑娘,是你沒臉沒皮纏了半年,又不惜與人大打出手才爭來的!你一靠近她就喜不自勝,心愛她得不得了!


    他心中有個聲音又急又冷地否認:別胡說。請問我能看上她哪一點?不會的,沒有的事。


    下頭那說書台上的趙蕎仿佛聽到他的心音,忽地旋身麵對他的方向,微仰起明麗芙蓉麵,輕夾眼尾斜斜飛來一個極其挑釁的媚眼兒,以口形道——


    那,你臉紅什麽呢?


    賀淵猛地驚醒。


    他緩緩坐起來,挫敗似地以手指重重梳過自己的發頂,屏氣凝神好半晌,才轉頭偷瞪旁邊那個沉睡的身影。


    她自上船後,每晚都這樣用披風從頭將自己蒙住,隻在口鼻處留一絲絲縫隙做呼吸用。


    借著艙門口那盞小馬燈的微弱光線,透過那一絲絲縫隙,賀淵清楚地看到了她秀氣的鼻尖,以及線條柔軟的唇。


    輕微綿甜的呼吸聲輕易壓過了客艙內此起彼伏的鼾聲,蠻橫霸道地清晰躥入他的耳中,擾得他愈發心煩意亂,分不清是夢是醒。


    總覺下一刻她就會突然笑嘻嘻促狹一句,又在臉紅什麽啊,趙門賀郎?


    賀淵煩亂地捂住發燙的耳朵,胸臆間有不可名狀的羞恥、愧疚、痛楚,又夾雜著甜蜜悸動。


    怎麽夢裏是你,醒來也是你!過分了啊,趙、大、春。


    廿一下午在後艙喝酒過後,船家老大沒有再單獨找過趙蕎,趙蕎也沒再刻意接近他。


    有時在甲板上遇見,雙方還是會熱絡笑談幾句,但都是東拉西扯些不痛不癢的閑談,誰也不再提旁的事。


    之後的航程裏,多時趙蕎都待在客艙,與陌生船客們磨嘴皮子磕閑牙。船客們都是尋常人,話題無外乎民情風俗、家長裏短、鄉野逸聞之類,她卻總能津津有味與人搭上茬,從天亮聊到天黑都不閑膩味。


    實在沒得聊時她就信口開河調戲賀淵,時不時將他鬧得個麵紅耳赤又無計可施,她便樂不可支笑得東倒西歪。


    仿佛又成了京中傳言裏那個成天沒正形的趙二姑娘。


    韓靈對此很是費解。


    雖自出京以來短短十餘日,他對趙蕎已大有改觀,深覺她並非京中傳言那般紈絝草包,但對於她近來的許多行為還是很困惑。


    有時他與賀淵一道在甲板上吹風透氣時,忍不住會嘀咕兩句。


    「千金之子,貴在持重修身,訥言敏行、擅思慎獨、求知上進、克己循禮,」韓靈搖頭歎息,「她真是一樣不沾邊。我有時實在看不懂她在做什麽。」


    賀淵神色淡漠地看著河麵:「早同你說過,她做事看起來亂七八糟,其實有她自己的一套道理。等到她覺得該向別人解釋時,自然會說。」


    他明白,這些日子趙蕎沒心沒肺地成天與人瞎扯淡,沒事就招惹他,其實是因無法消解心中緊張與焦慮的緣故。


    眼下苗頭既已隱隱指向守護國門的北境戍邊軍,不管她之前那些推測是對是錯,事情都已上升到極其嚴峻的層麵,一招不慎就可能釀出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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