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出了點小插曲,但是難得自由自在的玩樂,雲月還是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你最近很忙嗎?”雲月用期盼的目光看著風令揚。


    風令揚溫柔的看著他說:“要忙不忙都是由人,我寧可放棄賺錢鑽營的機會,常過來看看你。”


    “明天有空嗎?”


    “既然你放一個月的假,我幹脆也放一個月的假,每天都來找你好嗎?對了,你記得駱俊宇嗎?他現在也跟我在京裏打天下,明天我帶他過來好嗎?”


    雲月高興的說:“那太好了,不如我們明天一起在‘寒園’聚聚,我也想跟故鄉人多聊聊天。”


    故鄉人……風令揚黯然想著,原來雲月把他跟駱俊宇放在同一個位置,他們都隻是雲月的故鄉人。


    “令揚?”


    “呃?喔,我明天帶他一起過來,你先進去早點休息吧。”


    雲月笑著跟風令揚告別,一路哼著曲子往內走,小廝看到他卻急急忙忙跑過來:“雲少爺,你上哪去啦?三爺等很久了。”


    玄焱?他明明說連晚上都要讓自己休息的……這個人就是反反複覆,一點都不講理,更別說會把對自己的承諾當真了。


    “三爺生氣嗎?”


    “氣得發飆呢!誰也不敢走近你房門,他現在見了隨便一棵小樹也要踢三腳。”


    雲月忙往內走:“沏壺碧螺春送進我房裏,再打幾壺酒過來,叫廚子弄點三爺愛的小菜,快去。”


    十六歲的雲月已經被留在“寒園”外,現在登場的是久在風塵裏打滾的雲月裳,雲月想象自己畫上了台妝,開始演戲。


    雲月走近了自己房間,深呼吸幾口氣,笑盈盈的走進去,玄焱正坐在桌旁惡狠狠的瞪著門外。


    “我當三爺今天不來了,原來三爺還記得我呀?”


    玄焱冷冷的笑著:“我倒是記得你,隻怕是你忘了我。”


    “哪裏能忘得了您?”雲月走近了他身邊,“我以為今天您不來了,所以才出去逛逛的,別生氣了,吃過飯了嗎?叫廚房弄點小菜好不好?”


    玄焱冷冷的說:“我來你這裏是要討飯吃嗎?”


    “三爺?”


    “解了鬥篷、大褂和長袍。”


    “……是。”


    雲月脫了衣服,剩一件月色白底衣,正好小廝也端茶盤進來。他看了雲月一眼就不敢再看,忙把熱茶遞上。


    雲月接過茶:“……三爺請喝茶,這是您最喜歡的碧螺春。”


    玄焱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誰讓你站著奉茶?懂不懂規矩?”


    聽到玄焱這樣說,雲月隻好學旗人規矩,奴才給主子奉茶時要長跪在地,茶盤高舉過眉,“請主子用茶。”


    玄焱平時也挺疼他,但阿哥脾氣一發,簡直不把他當人看,雲月深知玄焱個性,該軟的時候絕不會去硬碰硬的。


    然而今天玄焱似乎真氣壞了,看他跪著奉茶,既不叫起也不拿茶,冰冷著聲音說:“給我唱《百花亭》如何?”


    “是……”雲月心一驚,想到下午在大街上時,唱的也是《百花亭》,難道玄焱知道?又是哪個嘴碎的奴才多事了?或是玄焱派著人一直監視著他?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啊~玉兔又早東升。……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好一似啊~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那廣寒宮,啊~廣寒宮……”


    “砰!”玄焱一腳踢翻了熱滾滾的茶:“似嫦娥離月宮?怎麽?你嫌‘寒園’太冷清,你耐不住寂寞?讓你休息,你給我到大街上去拋頭露臉?”


    熱茶潑在胸口,薄薄的底衣沾了熱水貼在雲月胸前,雖然又痛又燙,他卻不敢去拉開衣服,隻能忍痛跪著:“月兒放肆了,請三爺責罰。”


    玄焱卻越聽越氣:“你也知道自己放肆?你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吩咐也敢私自出遊?今天你跟誰出門?說!”


    雲月痛得連支撐在地的手都打顫:“是故鄉來的鄰居,沒什麽的。”


    “啪!”玄焱一掌甩過去:“鄰居?那是青梅竹馬囉?”


    玄焱不輕易打雲月的臉,今天居然動手甩了他一巴掌,可見玄焱多生氣了。雲月被打得頭暈目眩的趴倒在地,覺得左耳一陣劇痛,好象有人在他耳邊敲了響鑼。但他不敢躺在地上,趕緊再跪正了。


    “真的隻是鄰居,久沒見故鄉人了,月兒一時忘了規矩,請三爺責罰,可別氣壞了爺的千金之軀。”


    玄焱看著雲月的臉頰紅腫,搖搖欲墜的跪著,心裏也有了幾分不舍:“隻是鄰居?”


    “隻是鄰居。”雲月覺得頭暈得讓他想吐。


    “再讓我知道你碰別的男人,我要你的命!”


    “月兒不會的……嗚……”一陣強烈的暈眩讓雲月往前倒下,玄焱趕緊抓住他。


    “怎麽了?真打重了?”玄焱把雲月擁在懷裏,赫然發現他胸口那片茶漬到現在還是滾燙,已然泛紅一片。


    “沒什麽,我頭暈……頭好暈……”


    “月兒!”


    雲月掙紮著想要睜開眼,卻迷迷糊糊的暈了過去,臉色蒼白得像張紙,把玄焱嚇了一跳。


    “月兒?”玄焱心疼的擁著他,“對不起……我真不知道自己怎麽老傷著你……我不想傷害你的……我的小月兒……”


    兩年前月兒私逃一次,讓玄焱抓回後用府裏大刑打得幾乎喪命,讓玄焱很後悔。


    怎麽搞的,今天又傷了他?月兒那次之後變得更乖巧柔順,可卻像個空殼子,總笑著,卻是那麽悲哀的樣子。他的靈魂呢?他的心呢?兩年來月兒不知把自己藏到哪裏去了,這一巴掌會不會將他打得更遠了?


    該死!


    再睜開眼,天色已黑了,玄焱坐在床沿,一看雲月醒過來,忙俯身問:“好點沒有?頭還暈嗎?”


    雲月向來不管是挨打挨罵,那張笑臉總是不變的,今天卻反常的睜開眼就掉淚,把玄焱驚得不知所措:“怎麽了?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傳太醫?”


    雲月隻是無聲的掉眼淚,玄焱對他打罵也不是第一次了,再狠的手段玄焱都能使出來。可是今天下午,雲月很可笑的猜想,自己有沒有可能,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可能,會真心喜歡這個霸道的阿哥;而三爺,會不會在心中給他留點位置……現在想起來,自己真的好可笑呀!


    “胸口很痛是不是?忍耐幾天就好了,是你不對在先,爺教訓你是為你好。”玄焱剛才拉開雲月的衣襟,發現他胸口一片紅腫,有幾處已經起了水泡了。但自責歸自責,他卻不肯在雲月麵前低頭。


    雲月含冤帶怨的看了他一眼後,忙轉開臉,不讓恨意流露:“謝……三爺恩澤開導。”


    說是道謝,卻更像是認命——認清自己的未來,那是一片黑暗。玄焱給他蓋樓房,賞他奴仆成群,卻隻是給他蓋了座精美的監牢。自己原是這麽的孤單,玄焱卻從來都不肯體諒,居然連跟故鄉鄰居出門都不準?


    玄焱總是逼得自己恨他!


    玄焱隻讓雲月服侍他,無論雲月是病是傷,他卻沒有關心過。今天是玄焱打傷人,才放下身段照顧他,完全忽略了雲月眼底的恨。


    “乖,月兒,把你打傷了,卻覺得你越顯得動人,叫我憐愛不已。”玄焱說著吻上他白晰的頸子,雙手也不安分的遊移。


    雲月不耐的掙紮了一下:“三爺,月兒……還是很難受。”


    玄焱隻是簡單的說了一句:“忍著。”


    “唉~”雲月很明顯的歎了口氣。


    “你歎氣?”玄焱驚訝又忿怒的抬起頭來,“跟我在床上也敢歎氣?”


    雲月對一切煩厭到了極點:“爺,月兒隻是歎氣罷了……月兒胸口疼得難受,頭暈得想吐,左耳都快聽不到了,您還是硬要,月兒卻連歎氣都不行?”


    雲月越說越激動:“您幹脆殺了我還好一點,這樣沒日沒夜的折磨人幹什麽?難道月兒跟您有仇?”


    玄焱驚訝的說:“月兒,你這樣跟我說話?”


    雲月膽怯的停頓了一下,心一橫:“就是養狗,也偶爾吠個幾聲的,我就連狗都不如?我煩了!對這一切煩透了!要殺要剮隨便您!”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玄焱驚訝的看著他從未見到過的月兒。


    “我恨你!”


    雲月搗住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脫口而出了。


    玄焱的眼睛瞬間變得冰冷,露出雲月曾經見過的殘忍表情:“恨我?你膽子真大,忘了兩年前你想逃走,我是怎麽教訓你的?”


    雲月害怕的看著他:“三爺……不要……”


    玄焱隻是笑著解開自己的腰帶,像是要去綁住雲月。


    “三爺,不要……”雲月全身顫抖起來,“你說過不會再那樣子的。”


    “我說‘如果你聽話的話’,我不會再叫人那樣對你。”


    雲月看著那雙冰冷的眼,突然爬起來往外衝。


    玄焱人高馬大,不費吹灰之力就攔腰抓住了他。“還想跑?”


    雲月哭喊掙紮著:“不要!我不要!求求你……”


    “月兒?”玄焱抱著雲月,才發現他全身顫抖的厲害,“沒事了,我不過是嚇唬你的。”


    “不要!”


    “沒事了,別這樣。”玄焱用力把雲月壓抑在床上,感到一陣陣的心疼。


    “你騙我!你每次都騙我,等一下一定會有一堆人來,你會讓他們教訓我,一定會的!”


    “噓!別哭,真的不會。我沒騙你,我沒有必要騙你,別怕,沒事的。”


    玄焱不舍的安撫著他:“別怕了,我答應你,無論將來你再犯什麽事,我絕不會再讓人那樣對你,真的。”


    雲月還是全身顫抖著:“你昨天也說要讓我休息的,可是你又來了,我再也不敢相信你的話了,我知道你一綁起我,就會出去叫人了。”


    “真的不會……你不舒服,讓我陪你躺躺,好不好?”


    “是真的?”


    “絕不騙人,我發誓。”


    雲月的情緒還是很激動,他窩在玄焱懷裏不斷的說:“對不起,小的不會再像剛才那樣失禮了,對不起……”


    “月兒?真的沒事了,你怎麽還怕成這樣?”玄焱把他緊緊擁著,企圖讓那明顯的顫抖停止,卻無法讓雲月平靜下來。


    “到底怎麽了?”玄焱緊抱著雲月不解的喃喃問著。


    兩年前的事件發生之後,雲月以為重傷躺了很久。他在那次之後變得十分乖巧,然而雲月心裏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傷害,卻沒有人知道,是不是身體的傷口愈合之後,心中的傷卻永遠好不了?或許那傷口遠比玄焱所能想象的還巨大?


    “就是養狗,狗兒也偶爾吠個幾聲的,我就連狗都不如?我煩了!對這一切煩透了!要殺要剮隨便你!”


    月兒認為自己連狗都不如?他認為他在自己心中占有什麽樣的地位?難道月兒認為自己可能會輕易殺他?月兒認為兩年前的事隨時會重演?原來月兒留在自己身旁,隻是因為……害怕?


    “月兒,你應該知道我有多疼你吧?我從沒折磨憐愛過一個人,就隻有你,別看我平時對你凶了點,其實我很在乎你的。”


    雲月沉默了很久,這次他沒有問什麽是愛,隻輕輕的說:“謝三爺錯愛。”


    ——這……是應酬話……?月兒一直以來都對我說著應酬話?玄焱心裏感到一驚。


    “月兒,從今兒起,你想登場就登場,想休息就休息,愛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不會幹涉的,這樣好嗎?”


    雲月完全不相信玄焱的話,隻是又淡淡說了聲:“謝謝三爺。”


    “你不相信我?”


    “月兒不敢。”


    ——不敢?連不相信他都不敢嗎?


    玄焱歎息著說:“沒關係,時間會證明一切,往後我會好好珍惜你的。”


    雲月依舊沉默著,時間?可惜沒有太多的時間了。他永遠也不會笨到相信三貝勒——愛新覺羅?玄焱會真心愛憐他。


    離開他!離開他吧!早就該走了,自己還癡癡的等待著什麽?


    風令揚一邊為了能再與雲月相逢感到喜悅,一邊又替他的遭遇感到忿忿不平,走回“碧海山莊”的路上,表情喜、怒、哀、樂全攪在一起。進了門,駱俊宇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你真像是吃了酸梅的孕婦。”


    風令揚莫名其妙的說:“什麽啊?你有病呐!”


    “一臉喜孜孜又酸溜溜的,你才有病吧?而且呢~是相思病,哈哈~”


    風令揚卻沒有笑,他拉著駱俊宇說:“不是告訴你,我今天去找雲月了嗎?”


    駱俊宇看他一臉認真,於是也斂起了笑容:“是啊,怎麽樣?他還好嗎?”


    風令揚焦躁的轉身踢了牆壁一腳:“不好!一點都不好!”


    駱俊宇驚訝的拉住他,問道:“你是拿牆壁出氣,還是拿自己的腳出氣呀?”


    風令揚甩掉他的手,繼續用力槌著牆說:“你不知道!你沒看到他的樣子!他像隻嚇壞了的小貓!”


    “到底怎麽了?你不要這樣子。”駱俊宇忙又去拉扯他。


    風令揚轉過身,兩手抓住駱俊宇:“他很怕三貝勒,那‘寒園’根本也不是什麽正經的戲園子,三貝勒像是把他軟禁起來,雲月連想都不敢想要逃。”


    “不會吧?三貝勒是皇親貴胄的,沒道理跟個小東西過不去,我記得雲月比我還小個幾歲呢!”


    “是雲月親口說的,他十四歲就跟上三貝勒了!十四歲!我考上秀才的那一年也才十四!”風令揚氣得咬牙切齒,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他剛出生時,那嬌小可愛的模樣,三貝勒竟然敢作賤他。雲月說當時他逃過一次,被抓回去後不知被三貝勒怎麽樣重罰,現在他怕三貝勒怕得要死!”


    駱俊宇沉默了一下:“有這種事?三貝勒也太欺負人了。能不能幫幫雲月?我們救他出來,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我也想啊!但雲月不肯,也不敢,連我跟他提都不願聽,而且我想……”風令揚沮喪的說,“那傻小子,還真有幾分喜歡三貝勒,隻是他自己不敢承認罷了。”


    “那就麻煩了。”駱俊宇偏著頭想想,“可能他隻是還沒想通吧?他從小就乖巧,不像我們這樣敢衝敢闖的。隻要他不是對三貝勒真的動了心,一切都好辦。”


    風令揚懊惱的靠在牆上:“他被帶走的那一天,我就覺得怪怪的,從沒聽雲大娘說過有什麽親友在京城裏,怎麽會突然有人願意栽培雲月?為什麽當年我沒有攔住雲月?為什麽我讓他上了那輛馬車?”


    “令揚,別喪氣,還有機會的。別忘記我們就是靠著每個渺茫的機會,開創出今日的事業。雲月還小,我們一定可以救出他,讓他重新過自己的人生。”


    風令揚握緊拳抬起頭來:“對!我非救出他不可,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我都能挺到現在,我就不相信沒法子從貝勒爺手裏救出雲月!”


    他仿佛又看到小小的雲月趴在圍籬上,充滿歉意的對他笑著說:“令揚哥哥,我等一下再來找你。”


    這一下,竟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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