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檀真想拿個鏡子給蘇凡瑜照照,讓他明白自己絕不是在杞人憂天。但他雖虛長蘇凡瑜幾歲,卻到底和他非親非故,想要關心,又怕自己手伸得太長讓人不舒服,隻能在心裏歎了口氣,道,“你做好決定了告訴我,不管怎樣,我都會幫你的。”蘇凡瑜向他道謝。但彼此心知肚明,在這種情況下,旁人的幫助實在有限。早惠的孩子,一般來說,分成兩種類型。特別討人喜歡的,和特別不討人喜歡的。這裏的人包括而不僅限於同學、老師、父母和其他家長。齊衛東毫無疑問屬於前者,而蘇凡瑜,除了擁有父母毫無保留的愛之外,基本上可以算作是後者。要說產生這種差別的原因,無外乎是源於人對待自己所擁有的智慧的方式不盡相同。齊衛東從一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是被家裏當成未來的管理者培養起來的。而他也確實天生適合這個定位,是人群中永遠的中心,孩子王。帶領大家搞事情時的壞腦筋總是讓家裏對他又愛又恨,愛他無師自通的權力欲和號召力,又恨他太過不羈、視成年人製定的規則如無物。他的聰明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都不曾體會過求而不得,無論是想要的玩具、被數學老師奪走的體育課還是家裏和學校裏獨一無二的焦點,對他而言都如同囊中取物般容易。蘇凡瑜的智慧則更多地體現在他對於人的認知上。雖說和齊衛東一樣,在與同齡人打交道時,總會感到不被理解的痛苦,但蘇凡瑜既不會眼高於頂地表現出傲慢,也不覺得自己有能力有義務驅使其他人為自己服務。他太早明白了人的無知,又在愛的包裹下養成了尊重一切的性格,即使融入不了班級同學,也沒有因為他們有意無意的排擠冷落而心生怨懟。更多的時候,他像一個旁觀者一般,記錄著周遭發生的一切,這樣一來,便也好似參與了進去,沒有那麽孤單了。對於兒子在學校的情況,蘇凡瑜的父母是知道一些的。雖說相互勸慰著“兒孫自有兒孫福”,但做父母的,沒有哪一個會不希望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有人陪伴。所以當蘇凡瑜第一次回到家,告訴父母他在學校裏有一個朋友叫“小孔雀”的時候,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高興了起來。事後,抱著一肚子的疑惑,他們沒有打電話谘詢班主任確認這個人真實存在,也沒有過多地向蘇凡瑜旁敲側擊地打聽。幾乎隻有在每年過年寫信的時候,才會提上一句“新年快樂,祝星星和小孔雀在新的一年裏茁壯成長。”星星是蘇凡瑜在家裏 的小名。據他的父母解釋說,凡瑜的意思是(星星)墜落凡間變成了美玉。直到很久以後,蘇凡瑜也不知道父母究竟是否清楚“小孔雀”指代的人是誰,隻知道當他告訴父母因為“小孔雀”鋼琴彈得很好,所以自己也想學的時候,他們並未露出吃驚的表情。是了。除了長得帥、家境好、會來事兒之外,齊衛東在音樂上也早早顯露出過人天賦。他三歲開始學鋼琴,上手之後又玩兒起了小提琴和貝斯,同時學三件樂器也不覺得有壓力,每月一節的大課上還總被老師叫上台做示範。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別人家的孩子”,習慣了頂著一眾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淡定地接受老師的褒獎和家長們的恭維,時間長了也不覺得這值得高興,反倒覺得無聊這對他來說太簡單了,毫無挑戰。而對其他和自己一起學琴的人,他說到底其實是看不起的。父母從小就教他分辨人的三六九等,告訴他有多少能力就要承擔自己能力範圍內的多少事。所以他不明白有些人為什麽明明學不會還要學,隻覺得他們完全是在浪費時間。若叫外人來說,齊衛東怎麽也是獅子、老虎一類霸氣的食肉動物。但蘇凡瑜怎麽看怎麽覺得他無論彈琴炫技也好、耍小聰明也好,樣子都像極了驕縱的孔雀。因為叢林之王並不會在意別的小動物,在它們眼裏,除我以外皆為食物,但孔雀卻會在意自己是不是整個森林裏羽毛最好看的那一個。上了初中之後,蘇凡瑜依舊沒能在學校和齊衛東搭上話。齊衛東進了尖子生紮堆的理科班,而他則勉勉強強呆在理科班以外最好的班級。兩人的教室正好是對門,齊衛東任何的一點風吹草動都會經由班級的男生女生們傳得人盡皆知,也因此造福了不愛打聽八卦卻想了解齊衛東的蘇凡瑜。“齊校草最近是不是不太高興啊,分手了?”坐在蘇凡瑜前排的女生總是行走在校園戀情新聞的第一線。“不是上個禮拜就分了嗎?”“又分?他們談了有一周嗎?”“沒有吧,聽說校草最近家裏有點事兒,所以一直情緒不穩定,動不動就甩臉子,就算有一張帥臉也沒人受得了吧。跟他談我還不如跟蘇凡瑜談呢。”蘇凡瑜沒有聽到前桌的暗示,隻顧著收集與齊衛東有關的情報。得知他心情不佳,他看著黑板一角的通知,若有所思。藝術節報名,5月9日截止。蘇凡瑜每月有一節鋼琴課是和齊衛東一起上的。他喜歡聽齊衛東用獨樹一幟的個人風格瀟灑酣暢地從莫紮特彈到肖邦,也喜歡通過他琴聲中的情緒來辨別他對於作曲家的偏好這並不算太難,因為齊衛東實在是個愛憎分明的人。他很容易就能知道齊衛東最愛李斯特,但每每彈到巴赫就像是被人拿刀架著脖子一般,於是他推己及人地想,如果在藝術節上,有人彈李斯特給他聽,他會不會開心一點呢。知道兒子打算上台演奏後,蘇凡瑜的父母很是支持,畢竟他難得鼓起勇氣從“幕後”走到台前,從觀察者變成了表演者。他們給他置辦了一身並不出格卻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的行頭,還放任他不寫作業臨時抱佛腳練琴他不像齊衛東那樣覺得學琴易如反掌,隻是一架鋼琴就把他折磨地夠嗆了,好在他不是被迫學的,練琴時隻要想著有朝一日能和齊衛東說上話,便又動力十足了。登台那天是個好天氣。雖然在李斯特的曲子中還算不上是有難度的作品,但《愛之夢》對於一個音樂天賦一般的人來說也並不太容易彈好。蘇凡瑜記得自己當時緊張地談錯了好幾個音,也記得自己的節拍到了最後亂得一塌糊塗,根本沒能如原作般歸於平靜中去,但還是憑借著萬分的投入、飽滿的情緒與觀眾的外行,贏得了滿堂喝彩。他還記得齊衛東在掌聲與歡呼聲中跳上了舞台,邀請自己合奏《匈二》,而後趁著他手忙腳亂之時,即興過渡到了《鍾》,在全場的驚歎聲中,帶著張揚的笑容將舞台獨自霸占。很快,台下的歡呼又都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了。蘇凡瑜並不在意這個。他稀裏糊塗地和齊衛東一起下了台,隻覺得一切都發生地太快。高興、緊張、羞恥等情緒來遲一步,混合著鋼琴的旋律交織著衝擊了他的大腦。後台的走道很長。對一個初中生來說,像有一輩子那麽長。等兩人快走到盡頭的時候,蘇凡瑜好容易冷靜了一些,懷著某種期待回頭看向齊衛東。像是感應到了他的情緒,齊衛東停下了腳步,歪頭看了他一眼,一手插在口袋裏,輕描淡寫地給他幾年的苦練下了評語。丟人現眼。第3章 我來赴四年前的約齊衛東從十一二歲起便開始和女生交往,一直被外界認為非常早熟,初中時,學校幾乎所有好看的女生都曾是他的女朋友。雖然家裏和學校對他的要求不高,隻要不鬧出人命就好,但沒人能想到,進了高中,他竟然還能比之前“更進一步”機緣巧合認識了一個當年小有名氣的男明星後,他竟“時髦”地和年長他不少的男性談起了戀愛。蘇凡瑜也是從那時起,才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般,意識到自己可能對齊衛東有特殊的情愫彈《愛之夢》的時候他還未開竅,選擇它隻是單純因為相對容易上手罷了,但當看到從學校門口的保姆車上走下來接齊衛東放學的男人,他的心中伴隨著那首預言般的曲子,劃過一個念頭:憑什麽是他而不是我。《愛之夢》平緩的a段像主人公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愛戀,朦朧如粉色雲霧般的心情悠揚地飄蕩著,包裹著一些讓人心馳神往、發瘋發狂的東西亟待破土而出。b段緊隨其後,明快的音符是沉浸在愛戀中的主人公動人的心跳,它高聲歌唱著:聽啊,聽啊,我的愛人,那是我語言之上的愛意,請你務必收下!而收尾的c段……齊衛東並沒有和那個明星相處太久,還沒等後知後覺的媒體炒完他為愛寫歌的浪漫愛情故事,停在校門口的保姆車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分手後,齊衛東又陸續和幾個同齡的男生交往了一陣,然後突然有一天,主動找上了蘇凡瑜。“有空一起吃個飯嗎?”蘇凡瑜受寵若驚,連連點頭,放學後按照約定在學校後門等齊衛東。當時的他被喜悅衝昏了,不然以他的觀察力,不會沒有意識到他的小孔雀並不是一個低調的人,不管是撩妹撩漢還是追求約會,都大大方方地任人圍觀,從不會選在學校後門和人見麵。“能配得上我齊衛東喜歡的人,一定是非常優秀厲害且長得好看的。”“別鬧了,我怎麽可能喜歡你。”“離我遠一點,惡心。”齊衛東其實給過他答案的。但《愛之夢》收尾的c段不甘心地響起。沒完,沒完,它唱道,我依然喜歡你。因為叛逆,齊衛東沒有選擇報考父母要求的學術名校,自己做主考了國內一流藝術院校的作曲係,決心學習音樂創作。而蘇凡瑜懷揣著編劇理想,考了同一所學校的編劇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