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路上的時候,毛剛已經聽兩個小警察把事情說了大概。巡夜的警察在巷子裏發現一個人在逃跑,他們順勢把那人給抓了,那人反抗的特別激烈,於是幾個巡夜警察覺得不對勁,一搜身,從他身上搜出了一根被砍下來的手指頭。於是警察順著那人來的方向找了過去,在一個二層小樓上發現了凶案現場,一個女人被刺了十多刀,還被砍了手指。


    毛剛一聽小警察這麽說,心裏有多少有了點數。那巡夜的警察有四個,帶頭的是劉長發,另外三個是黃勝子、順子和二軸。這幾個人就特別愛幹巡夜的活,就是為了能偶爾碰見個嫖客、酒鬼之類的,嚇唬一番打一頓,敲點錢出來。平日裏大家多多少少都清楚這個事,但也因為實在沒人愛幹巡夜這活,所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估計抓這個凶手也未必是劉長發幾個人正義感爆棚,更多的恐怕就是搜人家身上錢物的時候誤打誤撞給逮住的。


    離著警局還有一段距離,毛剛遠遠的就看到了警局門口烏壓壓的一片人,問身邊的小警察“這什麽架勢?要造反啊?”


    小警察一邊把車往後門開,一邊苦著臉解釋“別提了,劉長發表功心切,一路吹著哨就回來調人,搞得動靜很大。結果被個小報記者發現了,跟著到了凶案現場。認出了被抓的那小子是張大帥的公子,張元龍。這不今天一早就有一大群記者來了,非要采訪白局長。還有一些學生,堵著門口要求槍斃凶手的。”


    毛剛聽了直嘬牙花子,這事聽著就頭大,張大帥那是手握十幾萬大軍的軍閥,聽說最近老毛子和日本人都在拉攏他,手底下很是有點實力。現在劉長發把他兒子抓了,如果不是凶手還好說,豁出臉去道個歉,估計也能過去。要萬一是凶手,那這張大帥怕是不會這麽善罷甘休。


    車從後門繞進了警局,毛剛沒等車停穩就跳了下來,直奔白局長辦公室,剛上樓梯就聽見白局長在那裏罵街,站在他對麵低頭挨罵的正是劉長發他們幾個。


    “你們幾塊料能耐了是吧?啊?平時零敲碎打的我也就裝看不見了,這會好了,給我惹了個祖宗回來!我看要是張大帥來了,你們誰往前頂?我告訴你們!要是有人拿著槍頂我的腦門,我一定讓你們幾塊料死在我前麵!”


    毛剛趕緊從秘書手上接過茶杯,走進去遞給白局長“局長,喝口水,消消氣。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白局長回頭看是毛剛,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用嘴撇了撇劉長發“你問他們幾塊料去。”


    毛剛轉身看了劉長發他們一眼,表情嚴肅“劉長發,說說,怎麽回事?”


    劉長發一見毛剛,都快哭出來了“毛頭啊,這事哥幾個也是沒辦法,我要知道他是張公子,我哪敢,我哪敢~~”


    他剛說到這裏,下麵的話已經被毛剛淩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劉長發知道這毛剛的本事和脾氣,別說他們四個,再來四個也不識個。


    毛剛開口問道“能確定他就是凶手嗎?”


    劉長發四個人麵麵相覷,半天才搖搖頭“不~不能~~”


    白局長這會把話頭接了過去“要是能確定,我就不罵他們幾塊料了!老毛,你看看這個。”說著,把一個文件夾扔給了毛剛。


    毛剛拿過文件夾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個電報譯文,是張大帥府發來的,大意是警察局懲惡鋤奸,抓獲殺人凶手。但驚聞警察局被無良記者圍堵,張大帥無比擔心,願意派兵幫助維持秩序雲雲。


    毛剛看得出這就是反話,維持秩序是假,搶回兒子是真。說不定門口那群人裏麵有多少就是張大帥的人呢。


    “現在張公子人怎麽樣?”毛剛把文件夾放回辦公桌,問道。


    白局長眼皮都沒抬一下“睡的呼呼的,現在老子寧可自己躺裏麵,也想趕緊那個小少爺送走。”


    毛剛點點頭,轉身出了白局長辦公室,徑自回了自己屋。旁邊小警察連忙把卷宗遞了過來,毛剛喝了一口茶,慢慢翻看著卷宗。看了幾頁就發現這裏麵的問題確實不少。


    雖然張元龍兜裏裝著一根斷指,但他身上和死者的房間裏都沒發現凶器。死者名叫楊柳枝,是兩條街外一家舞廳的歌女,雖然算不上頭牌,但也屬於人甜貌美楚楚動人類型的。可堂堂張大帥的公子,會去殺一個歌女,然後搶走她的戒指?聽起來真的讓人有些不敢相信。


    毛剛伸手從袋子裏掏出一枚戒指,這應該就是楊柳枝斷指上的那枚。戒指很大,橢圓戒麵上鑲著一顆圓形祖母綠。他往自己手上套了套,無名指倒是差不多能套進去,但對於女孩來說,套在食指上倒是也能理解。可這顆祖母綠看起來成色一般,不像是什麽上品,這就更讓毛剛感到納悶了,如果真的是張元龍殺人,那他到底是圖什麽呢?


    “所以現在這事就僵在這裏了?”柳家明聽完,眉頭也皺了起來。


    毛剛點點頭“是啊。張公子樂的逍遙,現在每天兩個警察伺候他,好吃好喝。小報記者們跟群蒼蠅一樣盯著警察局轉,天天出報道,弄得我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放了吧,此案存疑,還不知道記者們怎麽編排。不放吧,張大帥那邊已經調了兩個營放在城邊,我們有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人家兒子殺了人。難辦啊?”說到這裏,他轉身從掛在衣架上的外套裏掏出一張紙遞給柳家明“看看,人家把刀架在脖子上,還得跟你客客氣氣的。”


    柳家明接過那張紙打開一看,是個納賢文書。上麵寫的明明白白,說自己兒子蒙受不白之冤,警察局證據不足卻不放人。自己自持身份,以維護法製為己任,不可破壞清明之社會。因此招賢納士請聘律師,要和警察局對簿公堂,還自己兒子一個清白,事後必定重金酬謝雲雲。落款正是那位張大帥。


    柳家明看的哈哈大笑“誰不知道他張麻子是土匪出身,這會知道講法律了?”


    毛剛白了他一眼“人家現在是總司令,還有幾個人敢叫他張麻子?而且做戲做全套,先禮後兵,這才是高手路數。”


    柳家明蠻不在乎的晃了晃腦袋,衝著毛剛微微一笑“毛大警長,要不要我們倆對簿公堂啊?”


    三天之後,當柳家明出現在警察局的時候,毛剛險些沒能認出他,一身灰色毛料西裝三件套,頭發向後梳的一絲不苟油光鋥亮,臉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西服背心口袋裏塞著一塊懷表,金表鏈很隨意的垂下來。關鍵是他身後還跟著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軍官和四名持槍士兵,搞得派頭十足。


    一行人出現在警察局門外的時候,捧著照相機的記者和示威的學生們已經轟動了。四名士兵用力分開人群,護衛著柳家明和那名中年軍官走進了警察局大門。


    柳家明一進警察局大門,根本沒搭理已經看傻眼的眾多警察,把胳膊底下夾著的公文包啪的往桌上一拍,從裏麵抽出兩個信封拿在手裏晃了晃“我是張雲龍先生的律師,請問哪位是督辦警官?”


    這話一出,幾乎所有警察都看向了毛剛。毛剛撓了撓頭,幾步走到柳家明身前,伸手接過信封拆開。第一個信封裏裝著一封張大帥的親筆信,內容無非就是犬子管教不當,惹下禍事。希望警察局明察秋毫秉公辦理雲雲。而另外一個信封裏則是個委任狀,委任眼前的這位柳家明大律師和田副官全權代表張大帥本人同警察局接洽此事。


    兩封信看的毛剛苦笑不已,這分明就是來逼宮的。他從臉上對著柳家明和田副官擠出來一絲笑容“柳大律師、田副官,二位樓上用茶?”


    柳家明擺擺手“那就不用了,有什麽話還是當麵說吧。”說著,他衝身後揮揮手,四名士兵嘩啦一下拉開了警局大門,擠在門口的記者們蜂擁到了近前,把柳家明和毛剛幾人圍在了中間。


    柳家明見人都來了,這才微微一笑,轉頭問毛剛“請問毛警長,我委托人的公子到底犯了什麽案子,要在貴局一扣就將近十天?”


    毛剛咬了咬牙“張公子目前和一起殺人案有牽連,我們正在調查。”


    “哦?那有沒有找到殺人凶器呢?”柳家明笑眯眯的問道


    毛剛搖頭“沒有。”


    “人證物證呢?”


    毛剛又搖頭“人證還沒有。但從張公子身上搜出了死者的斷指。”


    他這話一說,那群記者不約而同的發出“哦”的一聲。緊接著就是閃光燈發出的噗噗聲,巨大的亮光閃的毛剛都快睜不開眼了。


    柳家明等記者們拍完照,這才又問道“也就是說,單憑一根斷指,你們就在沒有人證物證,也沒找到凶器的前提下,把張公子扣留了快十天?是嗎?”


    毛剛咬了咬牙,剛想點頭稱是。身後傳來白局長的聲音“哎呀,可不能這麽說,是協助調查!協助調查!”


    白局長帶著一臉笑從人群中擠了進來,雙手握住田副官的手用力握著“田副官~~好久不見,這種事情怎麽還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呢”說完,他又握緊柳家明的手,笑眯眯的說道“張公子隻是來協助調查,隨時可以回去,隨時可以回去。”


    柳家明也沒客氣,反握著白局長的手,衝著他一笑“既然是這樣,那勞煩白局長也給各位記者朋友個說法,大家等了這麽多天,對張大帥的清譽有了不少的誤解啊。”


    白局長臉色變得有些尷尬,好一會才麵朝記者擠出了一絲笑容“各位記者朋友,請大家一定要據實報道,不要隨意杜撰!張公子來我們警局,隻是為了協助調查!並不是殺人凶手!之前沒有對外公布消息,是因為我們要調查案件,要保密!現在對大家做一個公開的澄清!還張公子一個清白!”


    他這話一說出口,外麵的記者炸開了鍋,各種問題紛至遝來。隻是這會已經沒人關心他們了,田副官隨意的揮了揮手,四名持槍士兵哢的一下把槍卸了下來,槍口衝外。嚇得前麵幾個記者一愣,白局長趁勢一使眼色,幾個警察連忙過去連推帶搡的把記者們推出門外,把大門牢牢的關了起來。


    剩下的事情簡單了很多,田副官和柳家明在白局長的親自參與下辦好了交接,帶著差不多胖了三斤的張公子從警察局後門坐上另外一輛車揚長而去。


    看著消失在街口的汽車,白局長長出了一口氣,回頭拍了拍毛剛的肩膀“總算送走了,也算給了那幫小報記者一個說法,真真假假的也就糊弄過去了。”


    毛剛沒吭聲的搖了搖頭,他知道這些記者裏麵也有柳家明安排好的人,到時候報道一出,混淆視聽,這事的熱度也就慢慢降下去了,過段時間就沒人想得起來了。


    這邊警察局送走了這活祖宗不說,那邊張大帥也開心了,當晚在城裏最好的德勝樓大排筵席,把柳家明讓到了正桌主賓位置,一杯接一杯的給他敬酒,誇他想的這個辦法好,不費一槍一炮的把張公子從警局裏帶了出來。


    張大帥一邊說著,還順帶拿話套他的身份來曆。柳家明倒是沒喝迷糊,咬牙沒說自己是柳家人,隻說自己是毛剛的同學,來城裏找毛剛的時候聽說了這事,捎帶手幫大家解決這個難題。


    反複問了幾次,柳家明答得沒什麽破綻,張大帥也就不再追問,話鋒一轉問柳家明有什麽打算,想不想留在軍營中圖點前程。


    柳家明心裏略一沉吟,他現在離家出走,一時到也沒事可幹,總不能老在毛剛那裏蹭吃蹭喝,而且說實話,對於他這種年輕人來說,穿上軍裝橫槍躍馬,是一件極其具有誘惑力的事情。


    張大帥見他猶豫,心裏便有了底,摸著大光頭笑了笑,衝著田副官一擺手“田副官,回頭你跟這柳兄弟聊聊,看看什麽地方適合我們這位高材生。”


    田副官笑著起身“大帥您放心,這事交給我了。”


    柳家明見二人如此說,也就不再推辭,主動舉杯敬酒,謝過了張大帥和田副官。


    第二天,田副官派人送來了一封信,大意是讓柳家明持此信到張大帥麾下的發字營報到,給他安排了一個排長的職務。


    柳家明心想自己沒什麽從軍經驗,估計也是讓自己先曆練曆練,便也沒有多說什麽,抬腿上了田副官派來的車,讓司機直奔發字營。


    可等柳家明下了車,他才感覺這地方有點不對勁。這真的是信中所說的“張大帥麾下精銳部隊發字營”所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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