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被柳家明和毛剛連推帶拽的弄出地窖的時候,陳冬生還有點遲疑“這個~~用刑逼供不好吧?雖然這沈老五不是什麽好人,可那個劉大哥他~~”


    前幾天拐子劉用刑,生生把一個黑道人物逼的自己承認是共產黨,這個惡名早已經傳遍了整個奉天警察局。拐子劉隻要往門口一站,周圍三米絕對沒人,別說走路,就連說話都得放低了聲音,這老家夥一戰成名,成了殺神一般的人物。


    最好笑的是一個巡警曾經拜托毛剛出麵請這位大神去自己家裏走一趟,要是沒時間的話,高價買他一件衣服也成。毛剛不解其故,問那巡警要這個老家夥的破衣服幹什麽用。那巡警竟然有些扭扭捏捏,最後扛不住毛剛逼問才說了實話。原來他家孩子病了,上吐下瀉又渾身發熱,隔壁老太太說是發了臆症,有冤魂附體。結果請神婆做了兩天法事也沒管用,這巡警聽說身上煞氣重的人能克製冤魂,於是病急亂投醫,硬著頭皮請毛剛出馬去求拐子劉。毛剛聽完哭笑不得,掏出一塊錢扔給那巡警,然後讓他趕緊滾去找大夫給孩子看病,別瞎扯這些沒用的。


    陳冬生顯然也是信了這些話,生怕這拐子劉興致一起,把這沈老五來個剝皮抽筋或者來個千刀萬剮,那這事就~~~


    柳家明和毛剛顯然是知道他在顧忌什麽,嘻嘻哈哈的把他往外拉,三個人拉拉扯扯的剛到了地窖門口,就聽見拐子劉從裏麵喊“行了,回來吧。”


    “這麽快?”陳冬生有點不大相信,難不成是拐子劉一刀就把沈老五給宰了?


    等幾人回到地窖才發現拐子劉根本沒動手,沈老五完好無損的被吊在那裏,可他卻像經曆了一場生死大劫,臉色蠟黃,渾身上下不斷的哆嗦,鐵鏈被他抖的不住的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你幹啥了?怎麽一個大老爺們就這樣?給他下藥了?”柳家明也有點摸不到頭腦,湊過來問拐子劉


    拐子劉抽了一口煙,嘿嘿一笑“我啥都沒動,就是給沈五爺介紹了一下我這桌上各種東西的用法,結果這位硬漢就扛不住了。”


    柳家明探頭看了看拐子劉桌上的一大堆亮閃閃明晃晃的東西,點了點頭“行,這個真行。估計以後沈五爺聞見你這煙葉的味道都得躲著走。”


    陳冬生讓王大花把沈老五放了下來,又搬了把椅子給他,結果這沈老五想是被抽了筋一般,自己竟都坐不上去,最後是王大花看不下去,拎著他的把他拎到了椅子上。


    陳冬生往他對麵一坐,開口說道“沈老五,自己說說吧,這從頭到尾怎麽回事?”


    沈老五勉強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一言不發。陳冬生輕輕咳嗽了一聲“既然你不肯給我說,那我就走,再讓劉老哥和你聊一會?”


    沈老五聽見這話,身子明顯哆嗦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啞著嗓子說道“能不能給根煙抽?”


    陳冬生一笑,從自己兜裏掏出一根遞到沈老五嘴裏,又拿出火柴給他點著。沈老五用被綁著的雙手夾著煙,狠狠的抽了幾大口,這才算緩過神來,開口問道“你想從哪開始聽?”


    沒等陳冬生答話,拐子劉從身後開了口“從頭唄,越細致越好,劉爺就是愛聽故事。”


    沈老五一聽他開口,身子不由自主的就是一囉嗦,又狠狠的抽了兩口煙穩住心神,這才緩緩開口說起了他的過往。


    沈力出生在精奇裏江口的江左旗屯,這一片的屯子都是康熙年間攻打雅克薩時候的軍屯,村民們世代耕種打魚為生,再加上還有幾個大大小小的礦,這一片最多的時候光礦工就有上萬人。


    等到沈力出生的時候不算太好,大清朝的軍隊和俄國人的軍隊時不時就要打上一仗,但是輸多贏少,到最後幹脆把這一大片地都輸給了俄國人。俄國人倒是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凶殘,村民們還是照舊種地打魚,隻是交糧納稅的時候,桌子後麵的清兵變成了紅毛綠眼的洋人。雖然趾高氣揚,但為了生活,人們還算可以忍受下來。


    沈力爹媽倒是想過要不要渡江回去,至少江那邊還是大清朝的土地,無論如何,心裏也是踏實一點。可回到江那邊之後,先是沒有地,然後江邊又不太平,怎麽養活這一家老小呢?於是種種壓力之下,這渡江的計劃便一拖再拖。


    到了沈力十三四歲那年,他家一家老小還是在屯子裏住著,他爹合計等他到了十六的時候,就把早年間給他定下的娃娃親給辦了,到時候心事一了,兩家老小一起過江回去,死也死在大清朝的土地上。


    可就在這個當口上,出事了。


    先是海蘭泡出事了,緊接著沈力家住的鎮子上也進了俄國兵。士兵們端著上了刺刀的槍從屋裏往外趕人,把所有人往江邊趕。說是鎮子裏有人反俄,要把整個鎮子上的人都趕回江那邊去。這個時候,村民們還沒怎麽反抗,隻是有人提出要回家收拾細軟,結果士兵們直接一刀捅了過去,於是大家都明白事情不對了,再也沒人敢回家,就那麽空身往江邊走。彼此之間互相安慰,東西沒了就沒了吧,留著這條命,什麽都會有的。


    可到了江邊之後,卻發現船根本就不夠。雖然兩岸平時也算有往來,也有岸邊的村民打魚為生,可這一個鎮子上的人都湧到了江邊,哪有那麽多船讓他們渡江?可士兵們不管,硬生生趕著人往冰涼的江水裏麵趟。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不樂意了,回頭就跟那些當兵的理論,對方根本不解釋,直接就開了槍。一時間江邊大亂,村民們哭聲連天,士兵們槍聲不斷。沈力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有的人被槍打死,有的人被刺刀捅死,還有的人掉進江裏就消失不見了,江邊滿是屍體。


    沈力回頭找不到爹娘弟妹,自己那沒過門的媳婦更是不知所蹤,他嚇壞了,根本就不敢反抗,可眼前冰涼的江水也讓他不敢動一下。最後沈力崩潰了,跪在地上給俄國士兵們磕頭,求求他們不要殺自己,幹什麽都可以,隻求留一條命。


    也許是他的哭號起了作用,當一個士兵把他狠狠的踹翻在地,舉刀就要刺下去的時候,一個軍官攔住了那個士兵。軍官伸手把沈力拉了起來,嗚哩哇啦的說了一通之後,把他帶到了岸邊一座大屋裏。屋裏已經有幾十個孩子了,大部分都是十四五歲,一個個都哭的眼睛紅腫,凍得兩腮通紅。可誰都不敢說話,也不敢反抗,就這麽靜靜地坐在那空蕩蕩的大屋裏,聽著外麵連天的哭喊聲和槍聲。


    不知過了多久,槍聲停止了,哭喊聲也慢慢消失了。一隊俄國士兵踹開大門湧了進來,把這群半大孩子推推搡搡的帶上了汽車,上車的時候,沈力甚至都沒有機會回頭往江邊看上一眼。


    終於下了車,沈力發現他們被帶到了一個軍營。緊接著有軍官過來把他們分了隊,一個中國人過來告訴他們各種規矩,幾點起床、幾點訓練、幾點睡覺、幾點學習,每一項都規定的細致無比,還給每個人發了兩身俄國|軍裝。沈力這才知道,俄國人要把他們訓練成士兵。而這批由中國孩子訓練出來的士兵是要針對誰,那是非常明顯的了。


    接下來的訓練是殘酷的,教官們沒有把他們當成孩子,而是像訓練成年士兵那樣訓練他們,每天訓練到半死的時候,還有人過來喋喋不休的告訴他們要忠於沙皇,為沙皇獻出自己的一切。即便是這樣,訓練場上每天還是有人死去。有的人是身體不適病死的,跟多的人是因為逃跑被抓回來活活打死的。


    沈力不敢跑,他怕死。他每天努力的訓練,努力的學習俄語,而讓他終於得到教官肯定的一件事情,是他舉報了一起“重大的叛逃事件”。十五個幾乎已經跑出軍營的孩子被當眾吊死了,教官當著所有人的麵表揚了沈力。在那一刻,沈力知道,自己跟俄國人徹底分不開了。


    後來的事情發展順理成章,經過長達兩年的訓練,沈力和另外九個孩子一起被選入了一支特殊部隊,當時十個人磕頭拜把子,沈力排第五,從此有了沈老五的名號。


    接下來的幾年,他們被派出去做各種情報和暗殺工作,十幾歲的中國孩子,蓬頭垢麵的往牆角一蹲,無論在哪裏都是最好的偽裝。沈力也是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聽說了共產黨這個詞,因為他們參與暗殺最多的,就是俄國各地的共產黨領袖。而這也讓沈力慢慢習慣了這種生活,偽裝起來探聽情報,接受命令,撲向目標一擊斃命。然後回到軍營拿到賞金,幾個朋友一起出去大吃大喝,過得無比逍遙。可也是這樣的生活讓他變得更怕死了,在他的眼裏,鈔票、美酒、美女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可以靠邊。


    突然有一天,沈力的上司把他叫了過去,說要派他回中國。沈力好奇的問了一句,回去幹啥?上司告訴他,大清朝已經亡了,現在是民國了,要沈力他們回去做內線。


    於是在這種背景之下,沈力被派到了奉天城。他的聯絡人兼上司,正是白喜良。


    白喜良當年是個商人,眼裏隻有錢的那種商人。後來眼看著時局動蕩,白喜良抓住機會,買了一個警察局長,做成了自認為人生中最重大的一筆生意。但警察局長不同於商會會長,他不光得頭腦靈光,還得有背後勢力支持,否則隨便來個小排長端著槍進來,他都得老老實實給人把這警察局長的寶座讓出來。而且在奉天城這個地方,更是需要狠下一番功夫。


    奉天城是東三省最大的城市,各國使領館、商會雲集,有國民政府的軍頭,還有日本人的駐軍,大家都在維係上一個表麵上看上去很好的平衡局麵,但私底下暗流湧動,一點火星就能把整個奉天城給點爆了。


    當初選擇跟誰合作的時候,白喜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軍頭們是別想,他們背後怎麽也有個國民政府,大家一起分贓沒問題,有點事找他們還不夠費口舌的,而且這幫丘八眼界短,脾氣臭,不定哪會一個不痛快就把自己打跑了。那就隻有找洋人,可無論是美國人還是英國人,他們都是老油條了,在奉天這種重鎮明城早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塊勢力,並沒有增加合作夥伴的想法。白喜良又看不上其他的西洋國家,覺得人家太小。想來想去,也就隻有日俄兩家可以合作。


    日本人那時候剛打贏了日俄戰爭不久,正是誌得意滿之際,除了大量駐軍之外,他們在奉天城都要橫著走了,而且他們的軍國思想特別重,雖然口頭上客客氣氣,但其實對白喜良這個警察局長並不十分看重。而俄國人就不同了,他們剛在遠東挨了打,心裏是憋著氣的。而且白喜良跟俄國人做過生意,了解一些俄國的情況,他知道打輸的隻是俄國人軍隊中連一線主力都算不上的極小的一部分,現在俄國人不跟日本人計較是因為他們國內也有點不太平,一旦國內的事情收拾好了,回手就得收拾這群日本人。


    抱著這個想法,白喜良通過之前的關係和俄國人搭上了線。剛把意思一說,對方就十分重視,表示如果白喜良可以合作,他們不單會提供各種支持,還會派出一明一暗兩組人保護他,明的那一組會選精明能幹的中國人,專門貼身保護。暗的那一組會是一小隊精銳部隊,他們將是白喜良手裏的暗器,指哪打哪。


    這一係列條件開出來,白喜良高興了。都說富貴險中求,自己從一個商人搖身一變做了奉天警察局局長,圖的是什麽?利有了,該想點權了,而且隻要有了權,利回來的更快。


    於是雙方一拍即合,沈力從俄國回到了奉天,成了白喜良身邊的一名司機。在臨行之前,他終於得到了一項在他看來至高的榮譽:在胸口紋上一個滴血的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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