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攸寧受不了這油膩視線,眉心攢撚,朝他略點頭,便轉身坐到角落。


    程俊馳露出微微失望之色,旋即又笑盈盈靠近,「阿鸞離京這麽久,姑父姑姑都記掛得緊,眼下既已回京,為何還不回家?老是住在這別院算怎麽回事?」


    聲音極是溫柔,邊說邊伸手去摸她的頭。


    阮攸寧略略側了下腦袋,躲開,「別院裏景致不錯,入秋後紅葉似火,我還想多待幾日,賞夠了再回。爹爹和阿娘都沒說什麽,怎麽表兄倒先問起我的不是了?一會兒是不是還要把詔獄理審犯人那套刑罰,也搬到我身上?」


    程俊馳望著半空中孤零零的手,發怔,「你從前,可是喚我馳哥哥的……」


    阮攸寧語氣淡淡,「表兄,你也說了,那是從前,我現在已經長大了,自然要更懂分寸,以及……」杏眼轉向他的手,微眯,「男女之防。」


    程俊馳手一哆嗦,像抓了把刺球,訕訕縮回去。笑容雷打不動,風度謙謙,折扇骨卻在掌中嵌下一道深痕,可見心中不悅。


    阮攸寧暗笑。


    裝,繼續裝,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


    「阿鸞既喜歡,那多待幾日也無妨。隻是這姑娘家,還是該留在家中,多侍奉父母才是。姑姑的繡工甚是出眾,阿鸞也該多在旁邊學習,莫要在外拋頭露麵,折損你清譽。」


    他仍站在原地,舍不得挪步,「前幾日我已登門向姑父提親,想著也該給你個交代。」邊說邊摸出一枚玉,「小玩意,不值幾個錢,隻當給你頑的。」


    阮羽修最通這玉石門道,潦潦瞥一眼,眼珠子差點收不回來,「表兄,這可是西域昆侖那邊的籽玉呀,千金難求,你管這叫小玩意?」


    他一把搶來,哈口氣,抬袖輕輕擦淨,舉到眼前細看,隻見那潤白中隱透著一抹碧翠,光澤流轉,水頭又似黃翡,頓時讚歎不已:「好玉!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比這成色更好的。」


    程俊馳腰背直拔起來,挑眉靜候美人道謝,卻隻聽她懶洋洋道:「你既喜歡,那便送你了。」


    那張得體的假笑,終於撬開一絲裂痕。


    「謝謝阿姐,還是你心疼我!」阮羽修沒心沒肺地做了個揖,絲毫不察周遭尷尬氣氛,捧著玉,正想去太陽底下細看,身後忽響起一陣嗬斥。


    「我送你的東西,你當著我的麵就轉手送了別人,可是不把我放在眼裏?」程俊馳眼中蓬著薄怒,「所以你才敢寫那樣一封信,還讓你弟弟當著我父母的麵念出來,叫你們阮家上下都聽見,存心羞辱我,羞辱我程家,是也不是?」


    空氣凝滯。


    阮羽修傻傻杵在門口,總算想通了。


    感情兜了大半天,還是為了那封信。


    可自己昨日就已經為這事,親自帶著禮物登門跟他道過歉,他也豪爽地說「無心之過,不妨事,莫要傷了兩家感情」,可現在怎又記在了心裏,還特特跑來跟阿姐問罪,也太小肚雞腸了吧……再說了,阿姐不過是把自己的想法如實寫出來,真正闖禍的是他,與阿姐何幹?有本事找他說話呀。


    頭先他還奇怪,阿姐為何執意要退親,現在隱約有些明白了。


    阮攸寧悠然抬起手,欣賞自己新染的纖甲,「表兄方才勸我回家,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女兒家名節考慮,可扭頭就送我一塊這麽貴重的玉,這又是何意?表兄你可是外男,私相授受,這回子怎就不記得我的清譽了?」


    程俊馳一愣,生硬地錯開目光,「你我即將成婚,我怎麽會是外男……」


    阮攸寧直接嗬斷,「表兄慎言!我待字閨中,尚未婚配,也從未與任何人定過親,你可休得胡言,辱我名聲!」


    程俊馳麵色陰沉,再無半點君子風度,「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姑父要你嫁我,你還能不嫁?」


    「那我就等爹娘發話,輪不到表兄來這假模假樣地扮好人,拿一塊破玉要挾於我。」


    兩人俱都梗著脖子,沉默對峙。屋子變得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程俊馳怔怔凝視她的臉,分明還是他朝思暮想的模樣,卻莫名有些不認識了。


    明明上次分別前,她還藏在立柱後頭,隻敢露出半張嬌麵,才道一聲珍重,耳朵根子就紅透了。不過短短半年時間,怎就生分至斯?


    她是真不想嫁給自己了。


    可……那又怎樣?一個黃毛丫頭,孩子脾氣,眼皮子又淺,懂什麽?也罷,大不了再寬容她幾日,等將來過了門,自己再費心好好管教便是。


    暢想她日後在自己身下承歡的媚態,滿腔怒火就跟露水見朝陽,一下就沒了影。


    他低頭片刻,再抬起來,已然恢複進門前的溫潤,「那表兄我就先回去,靜候阿鸞佳音了。」


    這親,他結定了!


    說完,他就大步流星出門去,嘴角高揚,壓都壓不下來。可越走,他越覺後頭有陰寒視線紮刺他背脊,回身打量,卻又不見異樣。


    他今日趕來,除了質問外,還有一事。昨日父親派去追蹤昭雲舊部的人,遞消息回來說,人是在這附近跟丟的。可他方才聽阮家姐弟倆說話的意思,似乎並不知此事,這又是為何?錦衣衛裏各個都是精銳,總不能看錯吧……


    人已走遠,阮攸寧還漠然眄視大門,眼神毫無溫度。


    前世他就是這副嘴臉,人前溫潤大度,堪稱君子,誆住了所有人的眼;人後卻錙銖必較,自私自利,毫無擔當。


    說是疼寵她,卻隻是愛她的臉蛋和身子,當她是自己的附庸物,與桌椅板凳無異。平時陪他睡個覺,幫著理理家,關鍵時刻更是能獻出去討好人,為自己消災避禍,謀求富貴。


    這輩子,莫想!


    可是要怎麽做呢?瞧他出門時誌在必得的模樣,這親隻怕更難退了。


    她垂下兩道細眉,長籲短歎。


    阮羽修看著手中的玉,回想送玉的人,心裏一頓惡心,見院子裏路過一掃灑丫鬟,隨手將玉丟了過去,「喂,送你了。」


    小丫鬟捧著飛來橫財,不知所措。他已掉頭回去,搜腸刮肚地想安慰的詞兒,忽覺出一絲異樣,抽出腰刀擋在阮攸寧麵前。


    「什麽人!」


    阮攸寧從座上驚跳起,躲到他身後,探出半顆小腦袋張望。


    四下寂然,秋葉打著旋,從廊外飄來,慢慢悠悠落在烏皮靴旁。蘇硯不緊不慢地作揖,「我來,是想告知二位,午飯已備好,可移步去用膳。無意偷聽壁角,還望莫怪。」


    他笑意不帶任何攻擊性,阮羽修手裏的刀卻越攥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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