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吳老太太家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不肯離開,按理說,作為外人,我是不該多問的。


    但此刻一見這情況,一想到孤村裏,這老人獨居,就覺得心有戚戚然,忍不住多了句嘴:“吳婆婆,這地方就你一個人了,平日多孤單,你兒女呢?”


    吳婆婆慈祥的看著我,笑著歎了口氣,道:“他們啊,早就不在了。”


    老人家說的不在,一般都是指過世了。


    我大驚,同時也有些不解,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件大悲之事,怎麽吳老太太說起兒女不在的事,竟然沒有悲痛之色,反而麵帶笑容呢?


    大約是我臉上的疑惑之色太明顯,吳老太太於是問我:“你猜猜我今年多少歲?”


    我估摸著她的麵貌,道:“應該有八十了吧?”


    吳老太太搖了搖頭,也沒有直說自己的年齡,而是道;“我大女兒活了七十二歲,二兒子活兒六十四歲,三兒子活了五十一歲,四女兒活兒六十五歲,隻可惜我的五閨女,早早夭折了。”


    我和魏哥聽得目瞪口呆,最大的女兒活了七十二歲?按照過去的人早生育的算法,那這老太太,至少得九十多,甚至有可能滿一百歲了。


    這可是高壽啊!


    難怪說起子女去世,她並無悲痛之色。


    吳老太太又道:“他們走的時候,我都去送了。”


    魏哥一臉敬佩,道:“原來是這樣,那您應該還有孫輩,怎麽不跟孫輩生活在一起?”


    吳老太太道:“我怕嚇著他們。”


    嚇著他們?


    這是個什麽說頭?這麽一想,我便問了出來。


    吳老太太道:“有些事情,太反常了,會讓人害怕。”她的意思,是指自己壽歲太高,有些反常,擔心孫輩害怕。


    我立刻勸道:“吳婆婆,你可不能這麽想,現在百歲的老人也不少。我們國內有個長壽村,那裏的自然環境奇特,使得那邊的百歲老人特別多,最大的都活了一百一十多,都快滿一百二了,那是老壽星,國家不僅給補貼,子孫也都受到蔭蔽。老年間講,您這壽數,那是大德大善之家才有的,可不能像你剛才那麽想,還是去孫輩身邊,熱鬧,也有個照應。”


    我這一番好話勸下去,吳老太太卻隻是抿著癟嘴笑,也沒有再接話,我看出她並沒有接納我的意見,想來可能還有什麽難言之隱吧。


    現代年輕一些的父母,思想不一樣了,晚年多有和子女分開過的想法,家庭模式逐漸從過去的大家庭,變成現在的小家庭;但像吳老太太這一輩的人,骨子裏守著大家庭思想,大都不願意和後人分開住。


    若非吳老太太有什麽難言之隱,肯定不會獨居。


    不過,她剛才跟我們說的已經夠多了,剩下的既然不願說,我肯定不會不識好歹的繼續往下問。


    當下,我燒火,魏哥做好了飯菜,炒了六個農家小菜,便吃起了飯。


    正吃到一半,外麵突然一聲霹靂,飄起小雨。


    冬天的雨一般不大,偶爾才會下一場大雨,不幸的是,這場大雨剛好被我和魏哥趕上了。


    這山村裏,沒有水泥路,都是長滿野草的山道,平時天晴走起來都十分折磨人,更不要說一場大雨過後,山路濕滑了。


    吳老太太這時卻笑著說道:“下雨天,留客天,今天是老天爺要幫我留你們吶。這冬雨,下的不急,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今天你們怕是走不了了,晚上就在我家歇一晚吧。”


    我看了看外麵的一陣大雨,天色暗沉,南方的冬天透著一股陰冷,看樣子,今天是真的得留下住一晚了。


    雨一直斷斷續續的下到了下午四點。


    這村子不算偏,以前走二十來分鍾就能到鎮上,但現在公路改道,大路荒廢了,走小路就得走一個鍾頭。


    如今一場大雨下來,除了鋪著石板的村落,外麵就全是野路荒草,一腳踩下去,黃泥水就將鞋幫子給沁濕了,而且還非常打滑。


    這要是走到靠下坡邊的地方,腳下一打滑,摔下去,那可不得了。


    魏哥道:“這路不好走,估計得比來時多走兩個小時,路太滑了。”


    我道:“出去後,還得到鎮子上坐車,坐到市裏得四個小時,飛到南昌得一個鍾頭,算上耽擱的時間,到南昌得晚上十二點了。”


    魏哥道:“那樣回去太狼狽了,不如在市裏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南昌。”


    這地方陰氣森森,白天待起來都渾身不舒服,更別說在這兒過夜了。


    我和魏哥見雨停了,天還沒黑,便有想走的意思,誰知正說著話,那吳老太太已經找出了棉被,樂嗬嗬的,蹣跚著腳步,給我們鋪床去了。


    一邊走一邊道:“我給你們鋪暖和些,保證凍不著你們,都是幹淨的床鋪,可不要嫌棄喲。”話說到這份兒上,她又如此熱情,我和魏哥一時間說不出要走的話。


    這天兒本來就不適合趕路,我們要強行離開,豈不就顯得我們特嫌棄她家嗎?那這老太太得多傷心。


    她要隻是做做麵子功夫,隨口留我們,我和魏哥也就打算趕路了,但吳老太太明顯是真心實意,我倆就不好走了,隻能留下過夜,當即幫著鋪床。


    晚上沒什麽娛樂,聊了會天,天一黑,我和魏哥就去房間裏睡了。


    這房間很老,牆上貼著褪了色的符咒。過去的人迷信,家家戶戶的牆上都會貼一些平安福、驅病符一類的東西,現在很少見了。


    褪了色的符咒,黃黃紅紅的貼在牆上,黃色的燈泡瓦數太小,房間裏顯的很暗,我躺在床上,正要關燈時,忽然發現自己睡的枕頭有些不對勁兒。


    鋪被是款式很老的藍色鋪被,但這枕頭的枕套,卻是銀灰色的,摸起來冰涼柔滑,上麵還有暗紋。


    這個枕套我認識,是許開熠的,和他公寓床上的枕套一模一樣。


    許開熠有個毛病,那就是在外麵睡覺的時候,枕頭一定要用自己的,不然他渾身不舒服。不過出差帶個枕頭不方便,所以他一般會帶著自己的枕套。


    天才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怪癖,就像我,一直很難理解,他一個糙老爺們兒,為什麽在睡覺這件事上,要這麽的磨嘰。


    這樣的枕套,不該出現在一個鄉村孤老太太家裏。


    我幾乎立刻就肯定,這是許開熠留下的!


    許開熠隻要有空,每年都會跟我們一起回鄉掃墓,但我可以確定,我們從來沒有在吳老太太家裏過夜。


    那麽,許開熠的枕套,為什麽會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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