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諾捧著他的臉,指尖顫抖,像是要好好確認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毫發無傷,真實存在。兩人麵對麵,在雨裏,廢墟裏,所有聲音匯成一句——“別讓我消失。”宴若愚輕輕握住薑諾的手腕,從眼角滑出的淚與雨水混為一體。薑諾並不明顯的喉結動了動,沒說話。他並不知道宴若愚為何突然觸景生情,莫名其妙地來這麽一句,但當他的手指撫過少年的眼角,他義無反顧地用力點頭。他也看到宴若愚用另一隻手將懷裏的手稿掏出來。他們都濕透了,那些歌詞幹幹淨淨。“對不起,我昨天不應該說那些話,對不起。”宴若愚扯開兩邊唇角抱歉地笑,勉強地誰見了都毫無怨氣隻剩下心疼。“你原諒我好不好。”薑諾再次點頭,檢討道:“我昨天的話也不中聽,我也向你道歉。”“原諒我,不要生氣好不好。”宴若愚又重複,一湊近,兩人的額頭抵到一塊兒,都沒管顧他人詫異的目光和糟糕的環境。“不生氣。”薑諾保證。宴若愚得寸進尺:“我不管做了什麽你都不生氣?”薑諾沒有掙開宴若愚還攥著自己腕部的手,允予允求:“好,你做什麽我都不生氣。”“我偷偷拿了你的護照去辦簽證。”宴若愚突然的攤牌讓薑諾猛然警醒意識到不對勁,但他抬頭看到那雙微垂的眸波蕩漾的眼,腦海裏就隻剩下那雙眼,沒有脾氣沒有雨。沒有消失的宴若愚求救道:“我們一起去歐洲好不好。”第24章 薑諾從隔間出來吹幹頭發後,宴若愚還沒洗好。這個專門給外來務工人員開設的澡堂按次數收費,薑諾沒催促也沒敲門,就坐在靠近宴若愚隔間的地方等。閑著也是閑著,他拿出手機刷各種信息,首頁一更新,剛好跳出一條林淮的新微博。原來他受邀參加的活動是tedx,上台後先是簡短概括中文說唱的發展,重點介紹現在年輕人喜歡的風格,比如無厘頭的喜劇說唱,唱腔模糊的mumblerap,比起歌詞內容更注重整體聽感的newwave。這場演講總共十分鍾,林淮準備充分條理清晰,在沒有提詞器的情況依舊表述的非常流利。演講的最後免不了升華主題和上價值,林淮的表達依舊口語化,他提到沒有一種音樂形式像說唱一樣擁有無限的可能,隻要你願意開口,你就能吃這碗飯。他注視鏡頭,鼓勵熱愛說唱文化的所有人:“如果你還在猶豫,那就去聽聽我最新的幾首喜劇說唱。我瞎逼逼唱成這樣都能在這個圈子混下去,你為什麽不可以。相信自己,隻要你想成為一個rapper,你就能成為一個rapper。”林淮全程歪拿麥克風的演講收獲如雷掌聲,一條彈幕飄過,說林淮演說的內容沒毛病,但看他這個姿勢,真的好怕他講著講著突然無法銜接開始rap。薑諾被後麵跟著的獻上膝蓋的表情包逗笑了,沒及時退出,微博應用自動播放了另一個與嘻哈有關的視頻。那是一個美國本土的訪談節目,好巧不巧,被參訪的人正好是林淮欣賞之情溢於言表的dove。dove真名宋舟,家境殷實天資異稟,剛被一所紐約的常青藤高校錄取,還是唯一拿到全額獎學金的亞洲人。天下長輩一個樣,美國的主持人也忍不住問這個從小到大的學神為什麽要去搞說唱,宋舟禮貌一笑,說如果主持人對說唱的態度和其他普通愛好一樣而不是覺得不務正業,他也不會自己出來做歌。主持人覺得宋舟的回應特別有意思:“你想改變人們對說唱的刻板印象?”“這很難說,也分情況,”宋舟搖頭,用純正的英語回應,“嘻哈文化的根在美國,在中國並沒有一個循序漸進的發展曆史。美國的rapper來自貧民窟,黑人社區,破舊的小酒館和traphouse,但在中國,隻要你買得起nevend的球鞋,再穿身潮牌衣褲唱兩句不著調的歌詞,你就能說自己是rapper。”“也有人會說,時代不一樣了,如今的hiphop更看重音樂性……”宋舟再次搖頭,並無挑釁嘲諷地正色道,“我知道有不少同行會看到這檔節目,如果你想發歌,不妨先聽聽我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自稱rapper,人貴有自知之明,也要懂知難而退。”薑諾滑動手指翻回林淮的言論,又聽了一遍宋舟的,隻覺得這兩個年輕人對說唱的理解簡直是水火不相容,若是有見麵的一天,免不了要針鋒相對。而他們本質又都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也隻有十**歲的少年會有如此理想化的觀點並義無反顧地付出行動,這種堅持天真又可貴。正這麽想著,薑諾眼前晃過一隻手,他抬頭,宴若愚裸著上半身站子啊他麵前。“你——”薑諾突然不知該說什麽,站起身,問宴若愚怎麽不穿衣服。宴若愚拍了拍胸膛大方道:“你上回摸我腹肌不是摸得挺開心嗎,現在洗完澡正好熱乎乎的,你繼續摸繼續開心呀。”薑諾:“……”“我開心,特開心,非常開心。”薑諾被宴若愚這個神邏輯整得哭笑不得,假笑到眼尾都擠出皺紋了,宴若愚才心滿意足地把衣服穿上。按農曆算,今天已經是年二十六,返鄉的外地人基本上都離開,嶺安城的村鎮變成了空城,又逢下雨,整個晚上也就他們兩個人來洗澡,但薑諾還是怕宴若愚會被眼尖的人認出來,讓他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兩人撐著一把傘走在空無一人的街巷上,每路過一個小吃店麵就會問一句:“你想吃這個嗎?”宴若愚每次都搖頭,又被問了一次後他反問:“我們怎麽還沒到家?”“先帶你去吃東西。”薑諾牢記裴小趙離開前的叮囑,宴若愚昏睡醒後就沒進食,餓過了頭又潔癖作祟,所以選擇先洗澡。“不用這麽麻煩,你叔叔阿姨不是有珍珠奶茶又有麻辣燙嘛,我們回去吃這些都行。”薑諾停步,扭頭上上下下打量擦著自己肩膀的宴若愚,完全有理由懷疑隻吃新鮮空運食物的宴若愚被塌落的天花板震傻了,居然想嚐試流動小攤。“……那你,你就算在我家吃了晚飯,也得回自己的大房子啊。”薑諾越說越緩,因為宴若愚的眼神越來越喪,雙唇緊閉撒嬌似得嘟起,饒是他再想提些現實的建議,也說不出口。“我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在跟你耍脾氣,我就是想去你們現在住的地方看看,不行嗎?”宴若愚閃爍的亮眸堪稱殺手鐧,至今沒人能拒絕。薑諾回想宴若愚叫停挖土機,幫著用最快速度把其他家具搬離時的雷厲風行,沒再堅持,帶宴若愚回新安置的出租房。宴若愚一臉高興,要不是天還下毛毛雨,他肯定要跳著跑兩步。強拆並不是沒有預兆的,保險起見,薑諾很早就看上附近另一個本地人的空房。他沒什麽資本和本地人談條件,但小麗姐也租那人的房子,給薑諾做擔保,他才暫時拿到空房的鑰匙,並保證一旦在年前搬進去就多付一個月的房租。本來他們都做好蓋濕被子的準備了,好在宴若愚那輛大g幫忙搬運搶運出不少東西,兩人回去時,小麗姐正好把所有幹淨的衣服挑出來放到櫃子裏。薑諾不知從哪兒套出幾張現金塞到小麗姐手裏,道謝的話說得可比兩人相遇的第一晚自然多了。小麗姐沒收,說大家都是老鄉,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看你們的枕頭都濕了,跟我去房間裏拿幾個先用著吧。”小麗姐繞過宴若愚離開,全程都沒和他有過眼神接觸。宴若愚挺納悶的,不認為這位小麗姐這麽快就不記得他了,不然不會隱隱局促。這種局促感和林萍聽到他想吃麻辣燙時的表情如出一轍。他們桌上就擺著一盆煮好的麻辣燙菜品,林萍垂在兩側的手攥緊褲子的布料,特不好意思道:“這些東西……不是很不衛生呢。”“沒關係沒關係,餓了什麽都好吃。”宴若愚不客氣地坐到小板凳上,希望自己的隨便能讓這一家四口也放開些,做出很享受地表情吃串。二老見他不嫌棄,總算少了些緊張,直到默不作聲的薑智突然站起來,端著碗要坐在門檻上吃,林萍瞬間變了臉色訓他沒禮貌,薑智有理,說家裏就四個板凳,他要把自己的讓給薑諾哥。抱著兩個枕頭的薑諾剛好從小麗姐屋裏出來,聽到薑智氣衝衝吼著回答。林萍隻當這孩子是叛逆期不聽大人的話,但薑諾知道他對今天所遭受的一切不甘心又無能為力,隻能維護小小的自尊心。這時候最好的做法就是讓他一個人靜靜,薑諾便沒說什麽,坐到薑智的位置上吃麻辣燙配飯。薑慶雲本性好客,問宴若愚要不要嚐嚐他們自製的辣醬,薑諾搶在宴若愚之前開口,讓他別衝動,平薌人自己吃自製的辣椒醬都會被刺激得眼淚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