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不公平,也知道這個先到先得的念頭本身特別可笑,薑諾總不能一輩子都不跟女孩子交朋友,他也不可能單身一輩子,遇到合適的,總要談婚論嫁的。可他就是……就是難受。一想到薑諾有一天會離開,或者自己有一天家庭,他就渾身難受,甚至惶恐,繼而任性地想把人永遠留下。可留下之後呢?然後呢?故事可以在這一刻戛然而止,生活卻還要繼續。他被這個問題困擾到難以前行,問薑諾:“你有想過剪頭發嗎?”薑諾知道他究竟想問什麽,說:“那個谘詢師最後跟我說,等我哪一天願意把薑善從懷揣的行囊裏拿出來,我自然會把頭發剪掉。”宴若愚看著薑諾,一眨不眨,他要是認真起來,就會是這樣的眼神。“她還說,那個行囊裏不止有薑善,我背得很重,所以走不動。人想前行就是得一件一件地往後扔東西,不然,就跟不上了。”“可是我不舍得扔。那麽長一段時間,那麽多年,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隻有他……”薑諾越說越慢,最後無奈道:“我怕有一天,當我、突然泄氣、撐不住了,我一回頭,看不見他,也想象不出他的臉……”“那就……真的沒有人記得他了。”宴若愚坐到了薑諾床邊,手捧上他的臉,把眼角那些許淚花擦掉,心疼又笨拙地說:“你別把我扔了就行,我永遠陪你。”“你怎麽陪我?”薑諾吸了吸鼻子,笑了,那眼神跟看不靠譜的小孩子一樣,“你是宴家的小少爺啊。”“總有一天你也要把我從自己的行囊裏拿出來,”他把宴若愚推回椅子上坐好,“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繼續畫呀。”他又是那個不動聲色的薑諾了,宴若愚卻還愛不釋手地摸那縷沒紮進去的頭發,喃喃道:“你小時候也是長頭發。”薑諾說:“我小時候沒拍過照片。”“我夢到了。”宴若愚篤定,沒提瓦房和病床,而是說,“你一回眸,就變成了菩薩。”“……我小時候還真扮過菩薩。”宴若愚機警地一抬眼:“什麽?!”薑諾回憶:“我小的時候沒人給我剪頭發,年年六月半辦廟會,村裏老人就會把我放在一個露天的轎子裏,結束後給我一個油炸肉餅當報酬,我一直記得那個餅的味道,也就記得廟會。”宴若愚沒有這樣的童年,聽入迷了,現實卻驟轉急下。“不過現在村裏人越來越少,年輕人去大城市,留下的全是老人和孩子,廟會……也停辦好幾年了。”薑諾沒惆悵太久,因為回憶還是美好熱鬧的。他記得每個轎子裏都有個小孩,全都化好妝扮成佛教道教的神仙,以及神話傳說裏的人物,比如白蛇許仙,還有梁山伯與祝英台。“我想起來了,我還扮過祝英台!”他聲音稍稍抬高了一些,跟宴若愚說,“薑善住院後才跟我說過,他**歲的時候就見過我了。那年暑假跟父母回過一次村莊過廟會,我被大人扮成祝英台的模樣坐在轎子裏,他看見了,就一直記著了。”他看向宴若愚,用一種偷偷的語氣說:“我還記得《同窗》怎麽唱。”宴若愚笑。他是信的,但偏要說不信,就是想聽薑諾唱。“前麵記不太清了,就會後麵的……梁山伯看到祝英台耳上有環痕,懷疑她是女兒身,英台辯解,說‘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薑諾的後背慢慢滑下去,還穿著裙子呢,但一點都不端莊,一邊小腿露出來,另一邊弓著,踩在裙擺上,落在宴若愚眼裏像天鵝的脖頸兒。他凝視著那截在裙擺裏若隱若現的腿,心思都在腳踝上了,哪裏還聽得進薑諾都唱了什麽,反而應了薑諾的念叨:“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衩裙。”宴若愚被說中了,一個激靈將視線從裙子上挪開,無處安放落在薑諾臉上,隻一眼,就心虛地瞥開。可他逃不脫啊。他越想逃,就越心慌,最後徹徹底底沒救了,栽進薑諾說的最後一句,梁山伯對祝英台心悅的那一句——梁山伯對祝英台說,他從此不敢看觀音。宴若愚又何嚐不是……從此不敢看薑諾。第70章 薑諾第二天被訂的鬧鍾準時叫醒。人人都愛睡回籠覺,他算自製能力比較強的,把腦袋埋進被子裏又眯了會,等被窩裏的空氣渾濁到撲臉,就掀開被子坐起身,把遮住視線的頭發扒開,落在宴若愚眼裏,像花貓用爪子捋胡須。宴若愚沒忍住笑,薑諾聞聲看向枕在床頭的宴若愚,惺忪著眼問:“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早。”宴若愚用目光示意床頭櫃上還插著數據線的手機:“我早起吃雞,都玩沒電了。”薑諾:“……”薑諾克製地伸了個懶腰,踏上拖鞋進浴室。以前宴若愚總是賴床,薑諾都收拾好了,他還抱著枕頭不放,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宴若愚不僅起得比薑諾早,還偏要跟他同一時間用衛生間,兩人一前一後站在洗漱台前。宴若愚是在薑諾牙刷都塞進嘴裏後突然冒進來的,搞得薑諾進退兩難,提前漱口跟他商量:“要不你先用?”宴若愚反問:“你覺得擠?”薑諾搖頭:“我怕你覺得擠。”宴若愚也搖頭,再點點頭:“那就擠擠吧。”薑諾:“……”薑諾重新擠了牙膏,鬱悶地將牙刷頭塞回嘴裏。一時間,窄小的衛生間內隻剩下電動牙刷的震動聲,兩人用的是同一款,但可以用底座顏色加以區分,宴若愚自己的是標配的紅色,幾天前給薑諾下單時特意選了藍色。幾分鍾後,水流聲代替了牙刷的震動聲。水龍頭關緊後,衛生間內又重歸寂靜,洗漱台上方的鏡子裏,兩人還是一前一後站著,宴若愚出神地看著薑諾有些糟亂的頭發,直視鏡子的薑諾注意到宴若愚一直在看他。持續的沉默後薑諾先開口。他扭頭,毫無商量餘地地跟宴若愚說:“我要上廁所。”宴若愚沒眨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