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諾反問他:“你明年這時候高考分數都要出來了,你會出於賺錢的目的選專業嗎?”伊斯特不是學霸,被問住了。薑諾低了低頭,說:“我以前確實擔心過這種問題,所以高考後選了不感興趣的專業,就因為做編程軟件更賺錢。”“但我沒好好學,也沒交什麽朋友,天天往薑善的出租屋跑。”薑諾很細微地笑了一下,“那時候我覺得……賺什麽錢啊,要去做音樂啊,音樂是天塌下都要繼續做的事。”他沒繼續往下說都發生了什麽,停頓了足足五六秒,並不連貫道:“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宴若愚即將抵達目的地,邊找停車的地方邊拿起手機,看直播間的留言,很多人都在刷“restinpeace”的縮寫,給薑善送來遲到的祝願,直到一條陰陽怪氣的評論**,說王招娣假,彩排的時候都摔麥了,還回來跟vee唱《mockingbird》扮虛假父女情,現在又擱這兒跟vee說說笑笑,惡心不惡心。王招娣原本規規矩矩的,一見評論裏有人開杠,可把她激動壞了,擼起袖子要杠回去,也借這個直播的機會還原彩排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沒虛假營業,我們就是太真實營業了,導致vee入戲太深,把我當女兒教育了。”她沒有一言堂,對vee說:“你自己跟直播間的朋友們說說吧,你知道我27歲沒結婚,都發表了什麽睿智言論。”vee沒好意思說,當著直播間裏小幾萬人的麵,真誠道歉:“我錯了。”王招娣沉默,沒揪著不放,畢竟vee的女兒很有可能在看直播。但既然提到這件事了,她也有些話不吐不快,憋不住道:“雖然很多人罵我,但我還是沒後悔來參加這個節目,也很有幸認識當代直男vee,中國好男人,中國好父親,自己天天吃個麵包當中午飯湊合也不讓女兒在物質上受一點點委屈,我爸要是能有vee那麽一點點好,我今天就不是王杠精而是王仙女了,誰不想當公主啊……”“……所有那種幻滅就特別真實,這麽好的一個男人,居然也會對女兒說,你不結婚你就不幸福,你快點結婚,我就……嗯?”“嗯?嗯?嗯?”王招娣眉毛都要擰成一塊兒了,“我一直以為這是一場戰爭。別人催我結婚,說我不夠女人,我就懟回去,罵回去,因為我篤定我和他們不是一類人,持這種觀念的都是我的敵人。”“所以我活得特別堅強,特別有戰鬥力,然後突然的,vee跟我來了一句,真心實意跟我來了一句,不結婚就不幸福。”林淮有些聽明白了:“這敵我關係有點模糊啊。”“是啊,我難道一直在罵自己人嗎?”她看向林淮的鏡頭,像是要隔著網線,從那位陰陽怪氣的用戶尋找答案,“我以前回罵網絡上的鍵盤俠,經常說他們在網上這麽杠,現實生活裏肯定很不如意,我以為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們肯定也篤定和我是不一樣的,可是……”她的聲音逐漸顫抖:“可是我們確實……就這麽活成了孤島。”“你不是一座孤島。”薑諾撫摸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在這個團隊裏絕不是一個人。”“是啊,你不是一個人,”坐在王招娣對麵的伊斯特以茶代酒,舉杯道,“你是仙女,我們都是七仙女。”林淮給杯子滿上酒,也站起來,起哄道:“要不要紅橙黃綠青藍紫排一排。”“那就按年齡排。”直男代表vee玩得開也喝得開,往杯子裏加白的。他站起來後梁真也把酒樽滿上,七個大小不一的杯子在餐桌正上方相碰,那是夢開啟的聲音。“祝各位,未來可期。”梁真說致辭,然後在一飲而盡之後感慨,“年輕真好。”有人問:“那梁老師的青春呢,您二十歲的時候都有什麽故事?”“我?”梁真的目光流連到林淮身上,像是看到曾經的自己,“我在我的黃金時代。”停好車的宴若愚鬆開握車門把手的手指,梁真的話繼續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我在那個年紀和你們一樣,擁有無限可能。”他坐在車裏,和那桌燒烤的直線距離不足十米,沒有人留意到他來了,隻有薑諾看到,愣了一下,然後當什麽都沒看見,繼續默默聽別人講話。那一刻宴若愚突然就懂了,他和薑諾之間所謂的距離感到底從哪兒來。在被梁真那句無心之語擊中前,他還天真地以為,是薑諾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一點機會都不給他。但事實恰恰相反。那一桌人都擁有無限可能,而他宴若愚隻有一種歸宿。這一點薑諾在沒遇上他之前就心知肚明。當宴鬆亭還是宴若愚的年紀,燕合集團就已經上市,宴雪濤手中股票市值百億,燕合本質又是民營企業,如何讓二代接班是個遲早要擺上台麵的問題。薑諾至今都記得,他躺在出租房裏百無聊賴地看手機裏的八卦新聞,前一秒某首富說一個億是中等意思,下一秒,宴雪濤的采訪就被刷上時間線。那時候宴鬆亭還在,在集團裏有職務,卻及其熱衷於給程嬰夢當背景牆,老婆去偏遠地區拍戲他都連陪三五個月,一點富家公子哥的架勢都沒有。很多人因此羨慕程嬰夢,但也有明眼人看得清,夫妻恩愛是不在乎這朝朝暮暮的,宴鬆亭如此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想程嬰夢,根本就是在逃避接班。而宴家祖傳脾氣爆,當記者問及宴雪濤如何看待長子不願意接班,宴老爺子直接罵咧回去:“長什麽子,他是我獨子,他不接班,誰接班?”記者有些被嚇到了,哆哆嗦嗦還想問:“但是宴先生……好像誌不在此。”“這是我家事,你隻是知道,燕合姓宴就行了。”宴雪濤完全是那一代企業家的典型,對職業經理人持懷疑態度,就是要自己家族裏的人上。他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記者,勉為其難回答這個蠢問題,“兒子的思想工作做不下來,我還有個孫子。”那是薑諾第一次聽到宴若愚的名字,當他目光所及的有錢人花大幾千買nevend的球鞋,宴若愚已經在巴黎和紐約給nevend的兒童線走秀了。在現實生活中遇到宴若愚之前,他就清楚的知道,如果說他和那些有錢人之間有階級,那他和“宴若愚”之間存在的是壁壘。小說都不敢寫他們倆有交集。偏偏hiphop讓他們相遇。真的遇上了,他才慢慢發現,宴若愚也不過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吃喝拉撒喜怒哀樂他全都有,和其他普通人的區別在於他更有錢,足夠的錢讓他有臭脾氣,也擁有好心腸。但他依舊是宴若愚。在個人意願之前,他還有家族擔當。他的父親終其一生都在逃離這份責任,將婚姻愛情視為反抗。然後他將兒子的撫養權和盤托出交給自己的父親,文化人的寄托隔了一代在宴若愚身上延續。他把自由建立在兒子的身份錯位上,如果他還活著,知道了之後所有的洪水滔天,不知道會不會愧疚。但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人死不能複生,時光不能倒流,胎也不能重投,宴若愚有他不能逃避的宿命,對hiphop的嚐試不過是一道過路風景,他終有自己的路要走。生而為人的所有不幸福都來源於找不準自我的位置和群體,當宴若愚和薑諾隔著車窗、馬路、綠化、燒烤桌相望,沒有下車,再默默駛離,薑諾那顆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他最後還是回了和宴若愚同住的那個房間。吃完燒烤後,他們一行人還去了ktv,勸服未成年伊斯特回去早睡後又去了一個專門放hiphop音樂的酒吧,直到淩晨兩點才意興闌珊,各回各家。而當薑諾托著疲憊的身子,站在房門前,才後知後覺胸口的跳動。那顆心懸了太久,久到在認識宴若愚之前就空了,又因為宴若愚的離開,重新填滿胸膛。而他之前真的這麽不敏感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卻無心看風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合鴿鳥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合鴿鳥子並收藏卻無心看風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