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憋著一股勁,這股勁與宴若愚的相撞,如同山崩對海嘯,完全沒辦法相互包容,就像現在他們隻隔著一層厚透明玻璃,玻璃裏麵的宴若愚帶著隔音耳機,隻能看見林淮和伊斯特的手舞足蹈,根本聽不見他們都說了什麽。而薑諾抿著唇,如果不是身後有人抵著退不出去,他根本不想和宴若愚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觸。宴若愚一直看著他,凝望著,目不轉睛,然後歎了口氣,在耳機裏響起帶吉他和弦的伴奏後說:“你收拾東西連夜搬家的動靜真的很大很大大到我不敢出聲/也不敢說句挽留的話你為什麽就不睜眼看看/我的心和你的一樣你為什麽就不相信/我的靈魂也和你的一樣”隻有宴若愚的耳機裏有伴奏。其他人,包括錄音調音師聽到的全是低沉的清唱。那四句太過於流暢,導致剛來錄音棚的人都沒意識到宴若愚在freestyle,宣泄少年人突如其來的崩潰。他在那四句裏的姿態是那麽低,跟他的聲音一樣低到塵埃裏。但他不是在訴苦和挽留,他之前四句有多低,之後改說為唱的調子就有多高:“我輾轉失眠於你離開的深夜我甚至會珍藏你和別人的照片我不會強求你回到我的身邊隻要朝夕一瞬間”全場繼續沉默。那四句就算沒擊中薑諾的心,也給了林淮一個大霹靂。梁真在海選時的評價是客觀公正的,在和宴若愚同水平的rapper裏,他絕對是最會唱的一個。而那四個八拍的說和四個八拍的唱明顯是送給薑諾的,他們倆到底有什麽矛盾別扭,是個人都猜得到,唯有薑諾還在當懦夫,推開林淮和伊斯特,逃避地離開錄音棚,等湯燕關一行人全走開才回來。他這鴕鳥埋頭般的反應完全在宴若愚的意料之中。薑諾不是宋舟,不吃林淮那套胡攪蠻纏,寧可和宴若愚陷入拉鋸戰。宴若愚心裏也門清,他和薑諾之間,誰先心軟誰就是輸的一方,薑諾跟他玩鴕鳥戰術,他有的是時間奉陪。這原本就隻是他們倆個之間的私事,偏偏有外人耗不起。在正式演出前的晚上六點左右,湯燕關單獨請宴若愚吃飯,手邊放著一個信封。“我有一個私交比較好的記者朋友,他最近正在整合《makeitreal》參賽選手的個人資料,無意中順藤摸瓜到一些舊新聞。”湯燕關把信封遞給宴若愚,說,“我覺得影響不太好,就把照片買下了。”宴若愚狐疑地接過,掂量了一下,能猜到裏麵放著照片。他撕信封的動作漫不經心,是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就算裏麵放著他在國外開香檳趴赤身裸體跳泳池的照片,他也不會覺得驚奇。但信封裏的主人公不是他,他盯著照片裏還是短頭發的薑諾,驚愕到瞳孔一縮。更讓他感到錯愕的是薑諾身邊的薑善。嶺安城的出租房裏,27歲的薑善趴睡在床靠牆的那一側,裸著上半身,手臂無意識舒展開往外一搭,就擱在了同樣沒穿睡衣趴著的薑諾背上。那還隻是信封裏的第一張照片,很明顯是從一個偷拍的角度,像是在窗戶紙上戳了個窟窿眼,然後對著裏麵倉促拍了一張。“我不知道你看上他什麽,”湯燕關見宴若愚長久盯著那一張照片,都沒往後翻,苦言相勸道,“隻求你擦亮眼睛,別知人知麵,不知心。”第76章 不知過了多久,宴若愚才開始翻看後麵的照片。還是在那個出租房裏,薑諾掀開被子坐在硬木板床上,雙腿垂下床沿,雙手支在身側。他沒發現有人在窗戶外麵偷拍,所以沒套上衣,渾身上下就一條褲衩。這還是宴若愚第一次見薑諾脫得這麽徹底,整個人清瘦的很,跟沒吃飽過似的。而就是這麽可憐兮兮的薑諾,在照片裏眯著眼,揚著下巴,張開嘴像是要把光吃到肚子裏。他在這張照片裏把還在睡覺的薑善擋住了,紙糊的窗戶裏泄進來的幾縷晨光,正巧打在他臉上,燦爛得不像是在棚戶區才能看到的風景。薑善在下一張照片裏出現,他們擠在一個小水槽前刷牙,肩膀碰著肩膀,看起來很是親昵。這種親昵在之後的照片裏都能找到蹤跡,有一組照片是薑善遞給薑諾一個特別大的泡泡圈,要薑諾拿著玩,薑諾一臉嫌棄,雙手背到身後,覺得薑善幼稚。到下一張,薑諾就坐在薑善那輛送外賣的電瓶車後頭了,手裏拿著那個泡泡圈,很多很多泡泡隨風飄散,在棚戶區的小巷子裏撒了一路。然後他們又回到了出租房裏。湯燕關的這位朋友特別鍾愛拍兩人獨處一室的場景,很多都是沒穿上衣的。這些照片在性取向的暗示和導向上很強,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房間裏的家具又舊又少,且沒有空調,隻有一台工作效率低下的電風扇,不然那些為數不多穿衣服的照片裏,兩人的衣領處不會濕得這麽厲害。這就是棚戶區的夏天,悶熱,汗漬,沒有風,有陽光。那隻是個平平無奇的夏天。那本應該是個很好的夏天。宴若愚將照片都放回信封,問湯燕關:“……這些照片都哪裏來的?”湯燕關揣測不出宴若愚到底是什麽看法,小心翼翼道:“我的一個朋友給我的。”“那就讓你的朋友把底片刪幹淨,要是敢傳到網上煽風點火,我不會放過他。”宴若愚一字一頓,從語氣到眼神,都銳利得讓坐在對麵的湯燕關發怵“……但這個照片都是真的,”宴若愚的反應讓湯燕關始料未及,他還想爭取,含糊其辭道,“他現在吊著你,甩你臉色,但他以前和薑善……很有可能……”宴若愚極為輕鬆地靠上椅背,微眯著眼注視著湯燕關,等著湯燕關把話說完。湯燕關聲音越來越小,到底還是沒把那些隱晦的詞句說出來。是他把照片帶過來的,也是他先提出懷疑的,可宴若愚就是有恃無恐,反倒煞得自己捉襟見肘,弄巧成拙。沉默稍許後,宴若愚輕歎了一口氣,對湯燕關說:“你以前不會玩這些套路的。”湯燕關這才重新與宴若愚對視。不知怎麽的,他恍然覺得宴若愚和兩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多變化,還是那麽恣睢任性,淩厲率性,但少了放縱,多了分穩重。如果說湯燕關的成長是適應了一個又一個圈子的規則,那麽宴若愚本不需要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