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年年聽見裏麵的動靜,忍不住衝進產房裏。


    蕭晏辭心中好奇,踟躇了下,邁步走到蘇臨海身邊。


    “女人生產,都是這樣的嗎?”他蹙眉問。


    他沒見過女人生孩子。


    以前在宮裏的時候,倒是偶爾有宮妃生產,但他知道茉貴妃會出手,所以即便那些人大出血,死了,他都覺得正常,是茉貴妃動了手腳的原因。


    可眼下看來,怎麽正常情況下,也這般血腥?


    蘇臨海手緊緊摳著桌角,抿唇搖頭。


    王大夫行禮道:“王爺,正常情況下不會流這麽多血,白姨娘這是難產了。”


    蕭晏辭抿唇,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上輕點。


    正常情況下不會流血,意思就是,會疼得大喊大叫。


    不行。


    裏屋傳來蘇年年沉靜的吩咐聲,伴著白姨娘痛苦的呻吟,蕭晏辭心想,幸好不是她懷孕,否則崽子生出來,他也氣得想掐死。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時辰,裏屋傳出嬰兒明亮的啼哭。


    “老爺,是男孩兒!”


    白姨娘聞言身子終於一鬆,極其虛弱地勾出一個笑容來。


    產婆抱著孩子出來,遞到蘇臨海麵前。


    蘇臨海喜不自勝,連道了三個“好”,眼眶蓄滿了老淚:“沒想到我蘇臨海這麽大把年紀,還能有個兒子!”


    蕭晏辭瞥了眼皺巴巴的嬰孩,便嫌棄地收回眼,看向裏屋。


    蘇年年安頓好白姨娘,洗淨手上的血汙,邊擦手邊出來,朝蘇臨海笑:“這幾日外頭天涼,得好好保暖。”


    “過來。”蕭晏辭道。


    “怎麽了?”蘇年年問,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時辰這麽晚了,王爺要不在蘇府歇?”


    蕭晏辭沒說話,抽出帕子幫她擦額上的細汗。


    蘇年年即便累,府內添丁這樣的喜事,她滿臉笑意,可蕭晏辭神色沉悶嚴肅,與往常不同。


    蘇年年低眸看他,緩慢地眨了下眼,問,“怎麽了?”


    “什麽時候回去?”


    蘇年年張了張嘴,這才意識到,這般混亂嘈雜的環境,蕭晏辭一直在這裏等,應該沒耐心了。


    她抿抿唇,回身看產婆奶娘等都開始忙活,她拉著蕭晏辭起身。


    “爹爹,我先帶王爺去歇息了。”


    蘇臨海正在想給兒子取什麽名字,沒空搭理二人,聞言忙點頭應聲。


    回到月年院,屋內的火爐已經烤起來了。


    蕭晏辭坐在桌邊,視線緊鎖著她,蘇年年邊關窗戶,邊看了他好幾眼,愈發奇怪,再次問道:“怎麽了?”


    蕭晏辭搖頭。


    他不說,蘇年年也不問,讓念桃收拾屏風後的軟榻給蕭晏辭睡。


    蕭晏辭見狀,先一步吩咐:“備水沐浴。”


    念桃眨眨眼,見蘇年年點頭,才下去準備。


    蘇年年一臉茫然,問他:“你不喜歡小孩?”


    不應該啊!


    王府內養著黑白兩隻兔子,生了一窩又一窩,和和美美啊!


    蕭晏辭點頭,又搖頭。


    蘇年年:“……”


    熱水備好,蕭晏辭先去淨室內沐浴,待他回來,蘇年年才去。


    她係好衣裳,擦著頭發往回走,走到屋裏倏地一怔。


    蕭晏辭怎麽爬到她床上去了?!


    她不是命人收拾了軟榻嗎!


    她抿抿唇,走到榻邊的步子變得緩慢。


    “喂……”


    蕭晏辭掀眼,漆眸盯住她:“一起睡。”


    蘇年年下意識想拒絕。


    自從她上次下了決定,二人就再也沒同床共枕過了,白天再怎麽膩歪,晚上都是各回各家。


    蕭晏辭目光灼灼,看得她有點動搖。


    今晚的他很奇怪……


    蘇年年抿唇,不過片刻,緩慢爬上了床。


    剛躺下,男人長臂一伸,把她攬進懷裏,緊緊抱住。


    “不生了。”


    他聲音悶悶的,呼吸噴灑在她頸側,蘇年年一怔,隱約猜到什麽。


    “白姨娘她……”蘇年年眨眨眼,探向他的手握住,“她是因為這段時間吃得太多太好,胎兒太大,所以才……”這麽難生。


    “騙人。”


    今日那個王大夫,根本就不是這麽說的。


    蘇年年:“……”


    原來他不是等得不耐煩了,而是被白姨娘難產嚇到,所以才憂心忡忡。


    “嗯。”蘇年年應聲。


    孩子這種東西,要水到渠成,不是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的。


    婚還沒成,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今日雖同床共枕,蕭晏辭卻手腳格外老實,隻是安靜地抱著她。


    窗外雨聲滴滴答答,屋內二人相擁,一片靜謐。


    蘇年年被他圈在懷裏。


    “王爺。”


    “嗯?”他手臂緊了緊。


    蘇年年想了想,還是覺得現在不適合提別人的名字。


    話到嘴邊打了個旋兒,咽了下去。


    “你現在睡覺,不用點安神香嗎?”她問。


    蕭晏辭吻了吻她的後頸:“跟你一起,不用。”


    蘇年年微怔,繼而彎唇笑了起來。


    二人相擁,一夜好眠。


    翌日,蕭晏辭早起上朝,蘇年年抱著被子迷迷糊糊睜眼。


    “大雨,茉貴妃……”她模糊地咕噥。


    蕭晏辭將腰帶係好,走回榻邊吻了吻她:“知道了。”


    末了,沒忍住在她唇上吮了下,才轉身離屋,玉竹立馬開傘撐在他頭頂。


    ……


    道路泥濘,去皇宮的時辰比以往長了些,待人都齊了,才一齊走進殿裏。


    皇帝麵色沉重。


    大雨連綿不斷,整整十日,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有,田裏剛剛播種,若雨水一直這麽多,莊稼必定受損。


    然而麵對大雨,他們除了讓百姓排澇外,束手無策,隻能幹瞪眼。


    “欽天監,這雨到底什麽時候能停?”皇帝問道大怒問道。


    欽天監監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陛下,這陰雨連連,夜裏看不見天象,臣也無法確認何時能停。”


    皇帝煩躁地抓著胳膊:“那下雨前呢?你怎麽沒能預測出來?”


    欽天監監正一僵:“這……陛下,這雨來得蹊蹺,天象上半分未顯。”


    蕭晏辭靜靜站在原地,不著痕跡地跟其中一個官員對視一眼。


    曹茂頓時作揖朝著龍椅道:“陛下,臣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皇帝睨他一眼,沒好氣道:“說。”


    “欽天監說這雨水來得蹊蹺,臣不由想起前不久那隻古怪的黑鳥……”


    眾人皆陷入沉思。


    花神節祭拜花神,是為了讓花神護佑一年的風調雨順,四季平安。如今大雨接連十日不斷,會不會是花神遷怒?


    可是毀壞花神廟的黑鳥已死,被四皇子親自斬首,送到花神廟去了啊?


    下麵傳來百官的小聲議論。


    “若真是花神的懲罰,如今怪鳥和尹青雲都已經死了,還如何平息花神之怒……”


    “我看倒是跟花神沒什麽關係。”


    “那你說,為何這麽大的雨,連欽天監都無法預測?”


    “尹青雲死了,不是還有一個沒死麽……”


    議論聲戛然停止。


    還有日日被怪鳥攻擊,被趕去皇陵的茉貴妃啊!


    雖然與跟尹青雲和黑鳥的親密不同,但茉貴妃是世上活著的唯一一個跟黑鳥生前有緊密聯係的人了。


    皇帝把下麵的議論聲盡數收入耳中,隨後陷入沉思,好像在做什麽艱難的決定。


    見狀,蕭南臉色一變。


    自他把茉貴妃送去皇陵,皇帝的人看得緊,他至今沒找到機會找人替她,二來,接回茉貴妃,萬一再招來什麽東西,太過惹人注目。


    要是皇帝這個時候動手,他很難阻攔。


    皇帝卻是沒再提這件事,說起邊境的戰事。


    下朝時,皇帝看了一圈,道:“晏王留下,朕有事要交於你。”


    “是。”蕭晏辭微笑應聲。


    他可不是壞人。


    所有的決策,都是皇帝自己下的啊。


    蕭南目光一凜,立馬作揖說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跟您說。”


    皇帝睨向他:“你在外頭候著,等朕跟晏王說完,再聽你說。”


    等他們說完?那還如何來得及?


    看著皇帝跟蕭晏辭前後腳離去,蕭南抿緊了唇,轉身召來隨從:“你快馬加鞭趕到皇陵,用之前找的女人,無論如何也要換回母妃。”


    禦書房。


    蕭晏辭站在長案前,微微垂眸等皇帝說話。


    “花神之事,你怎麽看?”


    “陛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晏辭點到為止,不再多說。


    皇帝點點頭。


    除了讓農民百姓自主排澇,皇陵的茉貴妃,是唯一的辦法了。


    但茉貴妃……


    唉,畢竟自他登基後就一直陪在他身邊,真下殺手,他心裏多少有些不忍。


    蕭晏辭不催,沉默等在一邊,唇抿著淡淡嘲諷的弧度,難以覺察。


    “朕把此事交給你,你親自去皇陵一趟。”皇帝頓住,抓了抓胳膊,遲疑半晌,才道,“把茉貴妃的屍身帶回來。”


    “是。”


    蕭晏辭領命出了禦書房,就碰見在不遠處屋簷下等候的蕭南。見他出來,蕭南快步上前,“王爺,父皇他……”


    蕭南剛開口,發覺問蕭晏辭是個極其愚蠢的舉動,蕭晏辭巴不得他不好,怎麽可能跟他說實話,浪費時間罷了。


    他閉上嘴,錯開蕭晏辭,匆匆走進書房。


    玉竹幫蕭晏辭撐開傘,說:“爺,您進去前,四皇子身邊的隨從急匆匆出宮去了。”


    蕭晏辭嘲諷彎唇。


    再快,能快得過他嗎?


    在皇陵看守著茉貴妃的人,根本不是皇帝的人,而是他的手下。


    隻要他發個信號,茉貴妃立馬就會被藏起來,加上他詭譎的輕功,定會在蕭南的人前麵抵達。


    至於禦書房內?


    他壓根不覺得蕭南能說動皇帝。


    這場雨起碼還有三天才會停,剛好是茉貴妃死去的第二天。還真能跟花神的說法對應上。


    “爺,您要親自去?”


    蕭晏辭應聲。


    即便他不去,一聲令下,底下的人就會把茉貴妃送回來。


    可既然他的小兔子發話了,親自去一趟又如何。


    翌日天亮前,蕭晏辭帶人抵達皇陵,茉貴妃已被綁起來送到了門口。


    她一身白衣,嘴裏塞著布,本就驚恐,看見蕭晏辭,眼睛更是瞪得溜圓,發出“嗚嗚”的模糊聲音。


    蕭晏辭彎唇看著她,“你暗中害年年的時候,可想過會有今天?”


    來皇陵不出一月,茉貴妃瘦了不少,有些脫相。


    她雙手被捆著,另一端被綁在了馬腿上,心提到嗓子眼。


    蕭晏辭身上穿防水鬥篷,頭戴遮雨鬥笠,睨了她一眼,一抖韁繩,唇玩味地勾起:“駕!”


    他馬術很好,馬走得不快不慢,茉貴妃被綁著,踉踉蹌蹌正好能跟上,隻是深一腳淺一腳的,不一會下半身濺得全是泥。


    蕭晏辭悠哉悠哉地在雨中漫步,對身後的聲音充耳不聞,跌倒也全然不顧,反而使馬更快地奔起來。


    .


    又是一日,蕭晏辭回到京城。


    雨勢漸小,蘇年年知道,這場雨明天就要停了。


    “小姐,王爺回來了,但茉貴妃沒回來。”


    蘇年年毫不意外,點點頭,問:“人呢?”


    “陛下確實是讓王爺把人帶回來來著,但王爺說,回來的路上遇見了極其古怪的鳥群,攻擊茉貴妃,把人活活給吃了,雨水一衝,隻剩一把骨頭。”


    茉貴妃遇見怪鳥襲擊,真說得過去。


    皇帝無法怪罪蕭晏辭辦事不力,此事便這麽作罷。


    起初蘇年年還奇怪,為什麽皇帝會派蕭晏辭做此事,轉念一想,皇帝真是人精,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活想起蕭晏辭來了。


    蕭晏辭聽見蘇年年的抱怨,隻是不在意地笑笑。


    “以後這種事,會越來越多。”


    皇帝有了蕭景,正經的朝政上的事,大事給蕭南,小事讓蕭景去辦,再用不上蕭晏辭。


    隻有那種見不得光的……


    “皇帝這是要把你培養成一把好刀啊。”蘇年年嘖嘖幾聲。


    像蘇府一樣。不過蕭晏辭是雙刃刀,比蘇府可不安全多了。


    蕭晏辭捏著她的手指把玩,遞到唇邊親了親:“隨便他。”


    翌日,天空放晴,皇帝心中鬱結終於散去,再沒提茉貴妃的事。


    然茉貴妃剛死,蹊蹺的雨就停了,文武百官心中都有了自己的猜測,有些人看蕭南的神色變得微妙。


    再過幾日,是蕭景的十七歲生辰宴。


    他上朝後認識了不少正經人,像蕭晏辭預想的那樣,不過半月之餘,就有不少人看到蕭景的“天賦”,上門巴結。


    蕭晏辭照例先出發,到蘇府把蘇年年接上。


    “王爺,你說,他不會對我做什麽吧?”


    蕭晏辭睨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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