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逼他做出抉擇麽?


    餘幽夢凝視紫冥,後者眼裏的固執讓他毫不懷疑,如果他踏出後退的半步,兩人間若即若離的距離將擴大成不可逾越的幹丈鴻溝。


    可那群鼠輩要對付的,是煙羅啊……


    “紫冥……”他終於體會到了進退兩難的滋味,想解釋,可開口就發現語拙。


    “你就那麽擔心他嗎?”紫冥慢慢輕輕地問,身體最深處卻似乎有漩渦急轉,將這幾天來一點一滴積累的怒氣和憂慮全部集中驅逐到瀕臨爆發的頂峰。


    前一刻還說要趕路,聽到一個名字,餘幽夢就立即方寸大亂,全然失去從容……


    牙關越咬越緊,嚐到嘴裏鐵鏽般的血腥味,紫冥霍然甩開了餘幽夢的手掌,頭也不回地向前邁開大步。


    餘幽夢估不到他脾氣如此大,一怔間,紫冥已拐過前方彎路,他心憂之餘,顧不上藏匿身手,展開輕功追去。


    這手浮光掠影的身法一露,登時震懾住還在草棚下大塊朵頤的那幫漢子。


    “……師、師兄,那人究竟是,是何方神聖?”


    片刻死寂後,那姚師弟心有餘悸地抹著汗:“好在咱們適才沒有對他倆不敬……想不到這鄉下地方,還有這等高人。”


    陸師兄皺緊濃眉,忽地聽到頭頂鷹嘯清昂,他看著黑鷹飛去兩人消失的方向,原本張狂的臉漸漸沒了血色。


    “姚師弟,傳聞中,那姓餘的大魔頭是不是總有一頭黑鷹不離身?”


    其餘幾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驚叫——


    “難道他就是餘幽夢?”


    ~f~a~n~j~i~a~n~


    紫冥一轉彎離開眾人視線,便發足狂奔。聽到後麵衣袂掠風,知是餘幽夢追了上來,他反而用盡全力飛奔。


    分不清楚是想逃避身後的男人,還是想逃避自己心裏的動搖、懦弱、失落?他隻知道頭疼欲裂,痛楚仿佛隨著奔跑擴散到周身每個角落,每寸肌肉都在不斷酸漲,他卻依然不肯停,拚命地逃避。


    “不要再跑了!”


    見紫冥的腳步越來越虛浮,餘幽夢大急,縱身一躍,手指剛搭上紫冥背心,紫冥卻整個人倒了下去,蜷縮著身子滾作一團。


    “啊……”腹腔裏像有無數針在四處亂鑽,他渾身痙攣,雖然此時此刻絲毫不想被餘幽夢碰觸,但根本阻擋不了餘幽夢將他抱進懷中。


    “叫你不要再跑了,你偏偏不聽……”


    餘幽夢的眼神焦急而磷惜,還帶著點嗔怪……那是紫冥陷入昏迷前最後一眼看到的。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模糊,半夢半醒間,紫冥感覺自己被抱進了一間人聲嘈雜的屋子,然後又被獨自一個人留在了床上。


    餘幽夢出屋又進來,捏開他嘴巴,拿凋羹給他喂下類似粥湯的液體……


    胃裏充盈了食物後,痛感居然開始消遲了,頭也不像先前暈得厲害。莫非之前竟是餓昏了?


    紫冥呆呆地笑,目光朦朧,看見餘出夢就坐在床邊,用浸濕的毛巾替他拭著汗,慢慢低頭,在他額頭親了幾下……


    他緩緩地合上了眼簾。


    神智徹底清醒的時候,屋裏已經掌了燈。油盞裏的燈芯子發出嘶嘶微響,火焰嬌豔卻又透著幾分無力的慵懶。


    餘幽夢雙手無意識地撫摩膝頭黑鷹,正凝神望著窗紙上一隻飛蛾的影子,幾番撲翅衝撞,試圖破窗而入。


    聽到床板響,他回頭微笑問:“好些沒有?你之前暈了過去,還好附近就有客棧可以讓你好好休息。餓的話,這裏還有點粥,不夠我讓店家再煮些送來客房。”


    隻是彈指間的一刹那,燈光下,紫冥卻恍惚錯覺光陰在瞬息停止了流逝。餘幽夢微笑的樣子似乎已延續了很長很久的歲月,笑容後藏著的寂寥,也幽婉催人傷懷。


    難以言語的傷感從心底泛開。紫冥靠著身後牆壁,蒙住了自己的臉,壓抑著從指縫裏呼吸——


    從一開始,他不就是想幫眼前的男人忘卻孤獨過往的嗎?為什麽餘幽夢孤寂依舊?


    他逼著餘幽夢不去見、不去想阮煙羅,就真的能帶給餘幽夢快樂麽?


    倘若這一切皆是枉然,那他硬將餘幽夢鎖在自己身邊,是否太任性?太殘忍?


    “在想什麽呢?”餘幽夢拉開紫冥的手。


    “……我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紫冥轉過臉,對著裏牆,不想讓餘幽夢看見他的茫然。


    餘幽夢詫異地挑起眉,隨即摸著紫冥頭頂笑了:“你也有知道自己錯的時候?難得!是啊,你現在脾氣變得又臭又壞,一不高興就丟下我自己走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紫冥到底憋不住,聲音不知不覺高了。


    扭頭見餘幽夢眼裏帶著促狹意味,知道餘幽夢在故意逗他說話。他臉色變了變,低頭盯著自己和餘幽夢相握的手發呆,半晌,輕聲問道:“現在的我,是不是很惹人厭?如果再給你選一次,你是不是不會再要我……我——”


    餘幽夢凝視著他,沒有說話,大手撫上紫冥麵頰,慢慢摩挲,一個溫熱的親吻隨之落在紫冥唇角,碾轉輕啄。


    紫冥胸口一陣強烈的酸楚,什麽也說不出來。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這麽多愁善感起來?”餘幽夢用輕鬆調侃的笑容掩飾著心頭沉甸甸的憂慮。眼前的人,變得脆弱敏感如斯,他壓根不敢再提半個與阮煙羅有關的字眼。


    沒有人知道,守著紫冥暈睡時,他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小村裏。那幾個鼠輩,是否真會找煙羅的麻煩?


    煙羅他,失了武功……


    輕打了個寒顫,餘幽夢突然抱緊紫冥:“別再亂想,早點睡,等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起程回懸崖底去。”


    “真的?”紫冥乍聞瞬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嘶啞著嗓子求證,見餘幽夢微笑點頭,他怔了良久,才大叫一聲,箍住餘幽夢脖子,顫聲道:“你不是為了哄我高興才這麽說的吧?你不要騙我!不要……”


    “當然不騙你!”看到紫冥欣喜若狂,餘幽夢心裏忍不住苦笑,簡直無法想像如果紫冥發現他真實的想法,會變成什麽光景?不過,他絕不會讓他發現……


    驀然一把抓住還在追問不休的紫冥後頸,吻住了他的嘴,探入舌頭,深深撩……


    “……唔……”紫冥快閉氣的時候,餘幽夢終於放開了他。


    看著一條銀絲般的唾液牽連在兩人嘴角,紫冥紅著臉一聲喘氣:餘幽夢好像很懂得用這招來讓他安靜下來,而他,似乎也對這越來越沒有招架之力了……


    餘幽夢的臉再度放大,靈活的舌頭也再次破門而入。


    搖動、離去,再深入……模仿著交歡的舞步,盡情挑高他的欲望。緊貼住他的身體也不停地頂著他緊要部位碾磨,擦出最原始的衝動火花……


    不行了!腦海裏模糊的疑竇完全被欲念吞沒。紫冥喉結上下移動,背脊一陣酥麻,他猛地仰起脖子,卻忘記了身後靠著牆壁,砰一聲,後腦勺險些撞起個包。


    “啊呀!”他摸著頭拚命揉,齜牙呼痛,頓時將前一刻還旖旎無比的氣氛破壞殆盡。


    餘幽夢愣了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黑鷹一直棲在角落的櫃子上目不轉睛望著兩人,聽到餘幽夢大笑,它撲騰著飛過來,停在餘幽夢肩頭呱呱叫,似乎跟著一塊嘲笑紫冥的狼狽樣。


    “再笑,看我不拔光你的毛!”紫冥揮舞著拳頭恐嚇,果然奏效,黑鷹一聲尖嘯,飛快躲進了餘幽夢寬大的袖子裏。


    紫冥尷尬地看了餘幽夢一眼,想想自己怎麽總去跟隻鳥兒鬥氣,也不由笑了。


    “咚——”牆壁陡然一震,有人隔牆打了一拳。


    紫冥微愕,就聽隔壁有個男子朗聲道:“兩位,夜深人靜,也該歇息了。這裏是客棧,兩位不睡,也請別累著旁人無法入眠。”


    他說話客套,顯得頗有教養,語調卻十分嚴厲,像是平素將人呼來喝去,訓斥慣了。


    紫冥眼一瞪,反唇相譏:“牆壁那麽厚,誰請你豎起耳朵偷聽別人笑了?”


    仔細一摸身後牆壁,倒紅了臉,暗罵客棧老板偷工減料。


    原來那牆壁看似堅實,其實是用木板拚就,再在表麵刷了白水。想來他和餘幽夢之前種種,全被隔壁人聽了


    那男子哼了聲,不再多言,卻有一人陰陽怪氣地道:“如今這世道真是變了,兩個男人不幹不淨地做那下流勾當,淫聲浪語鬧得人所皆知,居然還理直氣壯。嘿,仲孫人,我就說不要住這種肮髒地方,免得汙了咱們的耳。”


    紫冥大怒:“小爺我又不是上你,你在這裏嚷個屁?怕吵就滾出去睡露天!”飛起一腳,將牆板踹出了大窟窿。


    那人驚叫一聲,噤了口,半晌才顫巍巍地道:“你、你這瘋子……”


    “沒錯,再羅嗦,小爺連你的屋頂也拆了。”


    連日來心情已經鬱悶壓抑到了極致,正愁找不到人可以打上一架出口惡氣,紫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從窟窿裏鑽了過去。


    雙手叉腰,昏暗燈光下見個幹瘦男子手忙腳亂地在被窩裏穿起衣服,不由好笑:“怕什麽?你身無三兩肉,小爺還沒興趣呢!”


    那男子臉上陣青陣紅,隻喃喃道:“妖孽,有辱斯文……”


    “看來我不拆屋頂都不行了。”紫冥捋起了衣袖。


    這時牆角裏另一張床鋪上傳來聲清咳:“子敬兄,人各有誌,你也莫要口出惡言,惹這位小兄弟生氣。”


    紫冥聽他聲音,就是最先發話之人,倒有點佩服他不慍不火的性子。朝他打量兩眼,見那人也不過二十七八年紀,膚色古銅,劍眉斜飛入鬢,極是英武持重。


    那人也不避忌自己隻穿著貼身小褂,半坐起身向紫冥一拱手:“在下仲孫羽,和這位朋友來自蜀中,方才有得罪之處,還請小兄弟包涵。”


    他神情十分誠懇,紫冥倒也不好意思再借題發揮,打個哈哈道:“在下也有不是的地方,兩位請便。”


    他鑽回自己房內,搬過棉被堵住牆上那大窟窿,對餘幽夢吐了吐舌頭:“明天客棧老板鐵定氣昏,好在我還有點銀兩可以賠給他。最多我們一路上劫富濟貧,偷回射月邊境去,嘻嘻。”


    餘幽夢微微一笑,放開黑鷹,拂滅了桌上油燈,摟著紫冥躺倒床頭:“早點睡罷,你身體不好,睡足才有精神繼續趕路。”


    紫冥經與隔壁這麽一鬧,反而來了精神,還想聊,餘幽夢已不再出聲,手掌輕輕摸著紫冥的臉。


    衣袖擦過麵龐,柔軟微癢,清幽的香味飄過鼻端,紫冥原本活蹦亂跳的思緒竟也漸漸平靜下來。


    幽夢身上的草木香似乎比以往更濃鬱了……他迷迷糊糊地想,陷入夢鄉。


    暗夜裏,餘幽夢靜靜看著紫冥恬靜睡容,直到聽他發出輕微鼾聲,確定紫冥已睡熟,才伸手解開紫冥束發的布帶,替他梳順頭發,好讓他睡得更舒坦些。


    “……我出去一會就回來……”


    他輕輕地親了下紫冥耳垂,翻身下了床,招過在櫃頂棲息的黑鷹,也不開門,柳絮般飄出窗外——


    他絲毫不擔心會驚醒紫冥,隻因暗中塗在手心的述香足以讓紫冥昏睡到天明,也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截殺那幾個五福堡的鼠輩。


    普天之下,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再傷害阮煙羅一根頭發。


    餘幽夢踏出客房院落,前廳燈火明亮,鬧哄哄的還有不少客人在喝酒猜枚。他不想往人多地方走,便尋去邊門,悄無聲息地出了客棧。


    月光亮如水銀,他沿著白天走過的官道奔出半裏路景,肩頭黑鷹忽然飛起,在他頭頂急速盤旋,大聲呱噪。


    “鷹兒?”餘幽夢驚訝地停下腳步,隨即心一動,順著黑鷹的視線緩緩轉身……


    他身後丈餘,紫冥筆直地站立著。披散的頭發隨著夜風飄搖,掠過麵龐,讓他更不確定紫冥背著月光陰影深濃的臉上是什麽表情……


    “……你醒了……”他喃喃問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在此刻此地出現的人,無意識地在袖子裏握著手心,這迷香的藥力,明明還沒失效的……


    “讓你失望了?”紫冥突地發笑,搖頭歎氣:“這迷香,你在祠堂裏已經對我用過一次,我怎麽可能還會大意到辨不出它的味道?你也太看不起我這個藥師了。”


    原來……之前紫冥隻是在裝睡……餘幽夢慢慢鬆開手掌,凝望紫冥冰冷沒有笑意的眸子。


    深藏的憤怒與指責,就征糾纏的月光交錯間飛迸。


    “……我一定要保護他。”


    明白說什麽都難以消除紫冥此時心頭憤慨,餘幽夢沒有再解釋什麽,撫著飛落臂彎的黑鷹,澀然而笑:“他這一生,本該前途無量,都已經被我毀了,現在又因為我,成了別人的靶子,隨時可能遭人暗算喪命。你要我坐視不理,我根本辦不到。”


    他閉目長歎一聲,走近紫冥,輕捋他頭發,苦笑道:“我知道你恨我騙你,不過我答應你,等我殺了那幾人,就即刻跟你走,絕對不再逗留。”


    “不用再對我承諾什麽了。殺了五福堡的人,你就不怕其他人也在打同樣的算盤加害他嗎?”


    看到餘幽夢麵色驟然發白凝重,紫冥竟然又笑了起來:“你就不必再自欺欺人。你的心裏,從沒有一刻放得下他,不是麽?”


    縱然他能逼得餘幽夢與他共居山穀,他也囚禁不了餘幽夢的心。


    阮煙羅,始終都是紮在他和餘幽夢心頭的一根刺,時間越長,刺得越深……


    “……算了罷……”紫冥疲倦地輕撥開餘幽夢的手,不去看男人震驚的眼神,背轉了身。


    “我們還是不要再繼續下去了。”他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仰首望天,看天邊黑雲翻湧,風雨襲變的征兆。


    “你放心,我從來就不喜歡強人所難。這場仗,一開始就注定我會一敗塗地,是我不自量力,以為能勝過他在你心頭的份量。我認輸,今後你我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我也不會再纏著你的。”


    他聽著自己異常平靜地一句句不停在說,胸口陣陣強烈的切割般的痛,卻還在輕笑:“你以後,別又整天去吃果子,會把腸胃徹底弄壞的。”


    “……你究竟,在胡說什麽?”


    完全跟不上紫冥思維的餘幽夢呆了好一陣,見紫冥背影已經走出好幾步,才醒悟到紫冥竟是要離他而去,他一躍上前,扣住紫冥手腕。


    “你又耍小孩脾氣了。”他發現自己近來皺眉頭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吸口氣換上笑容,摟住紫冥肩膀勸:“我答應過你要帶你回懸崖,絕不會食言,你就不能相信我,再多點耐心?等我替煙羅除掉那些威脅,就——”


    “夠了!”


    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將黑鷹驚飛半空。


    紫冥旋身,一掌迅如雷霆。


    啪,空氣冷凝凍結了……


    “……你敢打我……”


    前一刻的微笑還僵硬地凝固在臉上,餘幽夢摸著頰上瞬間高高腫起的指痕,難以相信的感覺遠遠超出了憤怒。


    “除了煙羅,沒有人敢打我耳光。”他一字字擠出牙縫,目光森冷而恐怖。


    煙羅煙羅,什麽都是煙羅……紫冥表情扭曲地望著自己因用力過猛而發紅的手掌,連自己也不敢置信竟會出手打了餘幽夢,可真正甩出那一巴掌後,原來驚懼、憐傷、悲傷、嫉妒所有的心情也仿佛隨同五髒六腑全都被他從身體裏打飛了……


    這種全身空蕩蕩的通風感,比他目睹燕南歸被斷劍穿胸時更鮮明百倍……令他錯覺自己就是空氣的一部分,立即就會自這世上消融。


    “哈哈哈……”紫冥不受控製地笑了:“那天又是誰答應我,以後都不會再在我麵前提起阮煙羅這個名字的?是你忘了,還是我聽錯了?啊?”


    “……“餘幽夢鐵青著臉,卻仍然緩緩伸出手:“過來!別再胡鬧了!”


    紫冥搖頭,笑著一步步後退:“我沒有胡鬧,而是想清楚了。我不要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影子下,那種殘缺不全的喜歡,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眼眶酸澀難當,可就是幹枯無淚,他深深望著餘幽夢森寒麵容:“你現在大概覺得我很惹人憎惡吧?可我真的是很喜歡你,喜歡到無法容忍你心裏有別人一絲一毫存在的地步,你懂嗎,餘幽夢?你懂嗎?”


    他想餘幽夢是懂的,但永遠也不可能把阮煙羅的影子從心中徹底抹去。就像他也懂得餘幽夢的心,卻永遠無法忍受所愛的人將另一個人的身影鎖在了心靈最深處。


    猛一跺腳,扭頭狂奔。


    餘幽夢木然佇立,撫著還火辣灼痛的臉,眼光冰冷。


    成團堆聚的黑雲濃如墨染,吞星隱月,急遽占據了大片天空。


    黑鷹繞著餘幽夢飛旋,仿佛也嗅出了他身上逸出的刻骨寒意,良久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夜風吹拂下,餘幽夢發燙的麵頰終於慢慢冷卻。緊抱雙臂,驀然放聲大笑,撕裂濃密夜幕。


    “居然連你也不願跟我在一起!我餘幽夢的愛難道就真的一文不值?啊哈哈哈……為什麽你們都不稀罕,都不需要我?那為什麽最開始還要來招惹我?告訴我,為什麽?”


    他戟指無星無月的漆黑天穹,怒吼,聲已嘶……


    對他從小自眼相對的娘親,既然不愛他,為什麽還要讓他降生到這個冷漠無情的世上?


    阮煙羅,既然無法承諾與他永遠相伴,為什麽還要一次又一次用溫柔將他層層束縛?


    “還有你紫冥……嗬嗬……”


    他沙啞地笑起來,明知道那個青年也給不了他想要的一生一世,他卻依然放縱自己再次淪陷。


    從頭到尾,他才是那個最自以為是的傻瓜……


    黑鷹似也感染到他的哀傷,低飛悲鳴,陡然間雙翅一振,朝官道邊的草叢疾衝過去。


    “啊啊啊——”血花伴著慘叫濺起,兩條人影飛快從草叢裏竄出,奪路狂逃。


    一條淡色人影卻更快數倍,刷地掠至兩人麵前,堵住去路。


    那兩人停下身影。年輕人古銅色的麵孔不再鎮定,另一個幹瘦男子更是臉色煞白,雙腿抖個不停,襯著脖子上剛被黑鷹抓傷的血口,狼狽之極。


    “你們看也看夠了,聽也聽夠了,還想走?”餘幽夢森然冷笑,祭起了手掌。


    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在客棧裏出言不遜也就罷了,還不知死活地跟蹤他和紫冥,叫他殺機勃發。反正,這時候出現在附近的武林人士多半都是來尋他和煙羅晦氣的,死有餘辜。


    衣袖卷揚間,勁風呼嘯。那兩人全身如被無形羅網籠罩,根本無處遁逃,隻得一咬牙,四掌合力推出——


    一聲悶響,似擊敗革。


    餘幽夢文風不動,那兩人卻“登登”連退了七八步,剛拿樁站穩,第二波掌風又至,兩人拚力一擋,齊齊被震倒在地。幹瘦男子滿嘴鮮血長流。


    仲孫羽也好不到哪裏去,擦著嘴角血跡,心膽俱寒。


    他在同門中武藝出眾,素來自負,這趟奉師命下山圍剿重出江湖的餘幽夢,本是意氣風發,打算一舉揚名,此刻與真人一過招,竟毫無還手之力,傲氣立斂,後悔自己不該一時好奇跟蹤紫冥,竟然沒等趕到村中與群豪會合便先撞上了要對付的正主兒。


    “你真是餘幽夢?”雖然先前偷聽了對話,仲孫羽還是不太相信。聽師傅說,姓餘的大魔頭二十年前已經名滿天下,算來怎麽也該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了。跟前這男人卻不過三十出頭光景,又俊逸儒雅,渾不似他從前想像裏的凶神惡煞。


    他卻不知餘幽夢少年成名,兼之久居山林,常年隻以瓜果為食,容顏看上去遠比同齡人年輕。


    餘幽夢冷眼斜睨,再度提掌:“就憑你們兩個,也想學五福堡那幾個蠢材來湊熱鬧衛道除魔?嗬,簡直不自量力!”突然收了聲!


    對了,五福堡!他怎麽把正事給忘了,盡在這裏耽擱時間?


    還有,紫冥剛才走的方向,也正是小鄉村……


    他眼神驟轉凜冽,衣袂輕飄間,已在數丈開外。


    仲孫羽本以為必死無疑,哪知餘幽夢說走就走,眨眼已不見蹤影。他同那幹瘦漢子對望一眼,都見對方滿頭冷汗涔涔,死裏逃生,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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