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人承說:“好。”接下去的一段時間,沈庭每天都在等邵人承的消息,但是過了好幾天都沒等到,發短信沒人回,打電話關機,他不知道邵人承的手術有沒有做完,還是中途出了什麽意外,亦或是根本就沒有去做什麽手術,隻是要離開那個地方了,怕他難過所以隨便找了個借口罷了。這個想法讓沈庭感到無比的驚慌,他想了想,決定打個電話回家,讓何雲或外婆替他去隔壁看一看,邵人承和李叔是不是真的已經搬走了。隻是這個電話還沒來得及撥出去,他卻先接到了外婆打來的電話,告訴他一個驚天噩耗——何雲死了。山。與三夕。沈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老師請的假,又是怎麽回的家,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正站在院子裏,外婆撲上來抱著他哭,哭得撕心裂肺,幾乎要暈厥過去。何雲的屍體被蓋了一塊白布放在當地警察局的院子裏,沈庭和外婆趕過去的時候,縣裏的法醫也正好趕了過來。負責案子的警察問他:“你是死者的兒子?叫什麽名字?”沈庭一一回答了,警察指了指地上的屍體,說:“去認一下是不是你的母親。”沈庭的腿已經不受自己控製,可他還是拖著外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屍體邊上,警察幫他把白布掀開,露出底下一張被水浸泡後浮腫的臉,正是他的媽媽,何雲。“啊——”外婆撲上去嘶聲痛哭,被兩名警察拉開後,倒吸一口氣,暈了過去。沈庭直直地跪下來,跪在何雲的屍體旁邊,地上躺著的人,是他的媽媽,是沒多久前還見過的媽媽啊,怎麽會這樣啊,為什麽會這樣啊!淚水爬滿他的臉,可他卻哭不出來,他的嗓子像被什麽堵住了,連一句聲音都發不出來。警察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節哀。”沈庭不知道該這麽節哀,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隻聽見有個警察在和法醫說道:“我們接到報警,說是漁民打漁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的身體漂在水麵上,一開始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便撈了上來,撈上來後發現已經死了。”警察問沈庭:“願意接受屍檢嗎?”沈庭低頭看著何雲的臉,何雲從來不去海邊,又怎麽會知足掉進海裏?就算他隻是個高中生他也知道這其中的蹊蹺,他不想讓母親冤死,便點頭道:“願意。”屍檢結果顯示,何雲是淹死的,溺水時間大概在15到17個小時之前,也就是前一天的晚上9點到11點,這兩個小時內她為什麽會來到海邊?警察在詢問外婆的時候,外婆很是茫然,她說自己每天晚上9點之前就會回房睡覺,並不知道這段時間何雲出去過,而第二天早上她發現何雲不在時,隻以為她是去買菜了,但是直到中午快吃飯了都沒見到人回來,何雲沒有手機,她也不知道該去問誰,正著急的時候,警察便上門了。外婆邊哭邊說,沈庭的情緒一直顯得很焦躁,手揪著褲腿不放,聽著聽著眼淚又下來了,然後便捂住了臉。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邵人承,他對警察說:“我想出去打個電話。”警察很同情這個小小年紀便沒有了母親的孩子,點頭道:“去吧。”沈庭出去後,撥打邵人承的手機,關機,還是關機,怎麽都打不通,他蹲在地上,終於嗚嗚地哭出聲音。母親的案子就這麽被擱淺了下來,因為找不到證據,附近沒有監控,也沒有人證,沒有人能夠證明她是被人引去海邊推下去的,可沈庭知道,何雲絕不會自殺,何雲有母親,有兒子,精神狀況良好,怎麽會無緣無故自殺?不會的,絕對不會!可是沈庭找不到證據,況且他還要上學,還有外婆要照顧,他沒辦法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為母親找證據上,於是這件事情就這麽被擱置了下來。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一直在困擾著他,就是他找不到他的哥哥了。回到家的時候,他去邵人承家看過,發現他家雖然院門緊閉著,但是從縫隙裏望進去,屋簷下的椅子還放在那裏,窗台上還有李叔曬著的小魚幹和蝦子,怎麽看都是一副隨時會回來的樣子,可他就是找不到人啊。後來,沈庭沒有時間去管這些了,因為他快要期末開始了。高一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他考得並不好,隻在班裏排到25名,拿成績報告單那天,老師找他談話,讓他不管發生什麽,還是要多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因為未來是自己的,別人誰都替代不了。他隻是點了點頭,說知道了,老師歎了口氣,安慰他道:“人不可能一直生活在逆境中,總有一天會有光芒照進來,照到你身上。”可是光芒沒有照進來,沈庭的世界依舊黑暗,甚至,也許會一直黑暗下去。農曆臘月二十七的淩晨,外婆腦溢血倒在自己的房間裏,因為送醫不及時,走了。後來的一段時間,沈庭的狀態一直都是麻木的,他不知道自己每天幹了什麽,家裏來了什麽人,對他說過什麽話,直到春節後的某一天,家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終於把他從渾渾噩噩中拉了回來。沈良不知從哪裏得到沈庭成了孤兒的消息,從a市趕了過來,想要帶沈庭回a市,他說:“你現在一個人根本沒辦法生活,我幫你轉學,去a市最好的學校上學,好不好?”沈庭的眼睛紅腫不堪,眼皮下仿佛被塞進了許多小石子,連眨一下眼睛都疼得鑽心,他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說:“你是我爸爸嗎?”沈良點頭,“我是你爸爸,我們長得很像,你看不出來嗎?”沈庭搖頭,“看不出來。”沈良皺了皺眉,沒說話,隻聽沈庭又說道:“你是我爸爸,為什麽不管我媽媽?為什麽不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沈庭已經是個上高一的少年,問出這些問題不奇怪,沈良歎了口氣,有些沉重地回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當年遇到你媽媽的時候,已經結婚了,但是感情就是這樣,就算我已經有了妻子,我還是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的媽媽,我原本是想和我的妻子離婚後再娶你媽媽的,但那時候,我的妻子突然懷孕了,你媽媽知道後不願意再和我來往,我沒辦法隻能回去了。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你的存在,但你媽媽不讓我見你,所以佑佑啊,對不起,不是我不要你們母子,是現實逼迫我們不能相見,你別怪爸爸好不好?”沈庭麵無表情,“我就問你一句,我媽跟你在一起之前,知道你結婚了嗎?”沈良臉色有些不好看,但還是說道:“不知道。”沈庭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沈良看著他,“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再怎麽說也是你爸爸,我能給你提供優質的生活和學習環境,讓我彌補你好嗎?”沈庭搖了搖頭,“不了,你走吧,別再來了。”沈良見他態度堅決,知道一時間是沒辦法說動他的,他站起來,留了一張名片放在他家的茶幾上,說:“你現在才上高一,沒有錢怎麽生活和上學?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隨時給我打電話。”接連的意外讓沈庭的學習一落千丈,學校老師同情他的遭遇,發動學生為他捐款,被他拒絕了。開學半個月後的某一天,他接到警局打來的電話,說何雲的案子有了新進展,讓他過去一趟。“這位大爺說他那天晚上九點半的時候出來海邊給他從城裏回來的外孫女撿幾個貝殼,看到兩個男人蹲在灘邊抽煙,他當時離得遠,看不清那兩人長什麽樣,隻知道後來又來了一個人,看走路姿勢像是個女人,三個人站在那兒說話,大爺以為就是聊天的,揀完貝殼就走了。”沈庭問:“能找到人嗎?”警察說:“很難,那周圍沒有攝像頭,大爺也沒看清那兩個人的樣子。我們排查過你母親的社會關係,找不到合適的嫌疑人,不過……”警察頓了頓,說:“通過排查,我們得知,你母親並沒有結過婚,那麽你的父親是誰?你母親告訴過你嗎?方不方便告知我們?”沈庭看了警察一眼,說:“和他有關嗎?”警察說:“這不好說,我們需要了解,你是否見過你父親?最近的一次是什麽時候?你母親是否與他見過?最近的一次是什麽時候?還有你父親的家庭情況,比如他的配偶,子女,經濟狀況……請把你知道的都告知我們,以便我們盡快找出凶手。”沈庭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爸是誰,我媽沒和我說過。”這天晚上,沈庭躺在母親房間的床上,睜著眼睛一直躺到天亮,天亮後,他做了一個決定。三天後,沈良開著車來接他,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沈良說:“這是我兒子沈岸,比你大幾個月,以後他就是你哥哥。”沈岸看他的眼神很不友好,仿佛在看路邊的什麽野貓野狗,沈庭不在意,隻是點了點頭,沒說話。沈良指著他放在屋裏地上的幾個紙箱子和行李箱,說:“東西是不是太多了?爸爸家裏什麽都有,你挑點重要的帶走吧,別的先放在這兒,以後再來拿。”沈庭走過去,拖走了他的行李箱和一個小紙盒,說:“就這些吧。”沈良幫他把行李箱放進後車廂,小紙盒他卻非要自己抱著,沈良不想在這個時候太過勉強他,便隨他去了,隨後他讓兩個孩子都坐在後座,自己坐進駕駛室,把車開走了。車子開出山道,上了大路,這是一條沿海的公路,路上沒什麽人,環境還不錯,沈良便把前後車窗都打開,讓沈岸可以看看風景。沈岸對看風景沒興趣,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身旁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弟弟身上,見他抱著一隻破紙箱不放,便問他:“這裏麵是什麽?”沈庭沒理他,自顧看著窗外,不聲不響的,沈岸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他抬手掀開紙盒蓋子,一把搶過放在最上麵的一隻小方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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