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吵!鬧鬧鬧!他們沒一刻是安靜的嗎?”


    一聲咆哮,震蕩整座逢源糖號的作坊,幾個正在製糖的師傅們見到主事當家的怒火,很有默契的相視一會兒,又低下頭去專注手裏的工作。


    “四當家,隔壁開的是賭場啊。”身為作坊內的監工,狗蛋頭一個出麵替主子消火,非常克盡職責。


    雖說頭銜講好聽些是工頭,但是作坊內大小雜事狗蛋都得要管,尤其最近隔壁鄰居開了間賭場,從開業到現在,平日脾性本就不錯的四當家,竟然像換了個人似的,成天暴跳如雷,活像惡鬼附身。


    裴家六個當家中,就屬他所跟到的裴四當家最讓他狗蛋欽佩!


    比起大當家的陰晴不定,二當家的沉默寡言,三當家的拈花惹草,五當家的隨性不羈,六當家的優柔寡斷,就他這裴四當家最親切、也最穩妥。


    隻是,早在隔壁老鄰居搬走,換上新鄰舍入主,逢源糖號裏的裴煜就像吃到大當家裴弁的口水,性子時好時壞,變換的速度之快,還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要不,狗蛋請咱們新鄰居當心些,別大聲嚷嚷。”抓抓下巴,狗蛋的年紀雖長,但一臉看起來就是孩子樣,好欺負得很。


    正當狗蛋忙安撫主子的攻上心火的脾氣,隻隔一麵之牆的新鄰人的場子內,又蔓延起一陣極有規律的買快聲。


    “開、開、開!大、大、大——”


    裴煜就是成天處在這群賭鬼的吼聲裏,才會失去平日的沉穩,俊逸的臉龐鎮日籠罩著陰霾,生人勿近。


    整整一旬!打從這新鄰人新業開張的那一日起,他的耳根子就不斷環繞著這種像是被惡鬼纏上、簡直是陰魂不散的叫囂聲!


    挽起袖子,裴煜的臉糾結成一團,表情頗為凶狠,抄起一旁攪糖的木棍,氣勢懾人宛若惡鬼。


    “四……四當家,您要做啥?”狗蛋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免得主子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我幹啥?我殺人了我!”再忍下去,他會瘋掉啦!“那些賭鬼賭婆,成天骰盅搖不停,不事生產,好吃懶做!再這樣荒唐下去,天下不就大亂?”


    一直覺得賭博本就不是好事,但也不至於要被放大到快要亡國滅朝,狗蛋拚死也要阻止他衝向隔壁,萬一弄個不好鬧出人命,那可就大事不妙。


    主仆兩個正拉拉扯扯,一旁底下人倒是習以為常,直到作坊外頭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才讓所有人停下來,目光一致落向外邊。


    裴煜眯起眼,門外嘈雜的爭吵聲傳進耳裏,夾雜著幾許咆哮叫罵,不堪入耳的惡咒聲從未間斷過。


    眾人定眼一瞧,全倒抽一口氣,而狗蛋尚未回神,裴煜率先提步就走,氣勢淩人、威風凜凜,手裏那根拌糖的大木棍,正握得牢緊。


    裴煜來到門邊,見作坊外頭疊起的木桶子被人翻倒,亂成一團,數個一早才送到、正在外頭曬曬太陽的糖桶,轉眼間分裂成數塊廢材,癱在冷硬的石板上,已是回天乏術。


    “你……你們……”早就氣到兩肩發抖,很想找人開刀的裴煜,如今再受到打擊,平日的冷靜蕩然無存,像個火爆的野獸亟欲吃人。


    一棍打在渾身酒味,兩眼昏花的賭鬼身上,裴煜下手又快又準,立刻敲得對方酒意消散,喊疼的叫聲沒來得及脫口,“刷”地一聲,第二棍直搗男人罩門,棍尖輕力一挑,勾起衣衫一角,再落棍補上人家腦門。


    其他跟著一道闖禍,也滿身酒臭、眼睛沒帶出門的賭鬼們,傻在原地看著同伴被人一棍棍敲得在地上蜷曲著,哀號不絕於耳。


    裴煜冷眼掃著被扁到再也爬不起來的男子,瞧對方體格粗勇,不過幾棍就倒地不起,完全沒個男子氣概!


    “喂,你幹啥打人!”好半晌,陷在驚慌中的闖禍鬼,終於清醒過來。


    裴煜將木棍扛在自個兒肩頭上,冷哼一聲,十足霸氣。


    “我就是打人,怎麽著?”


    “你……你……”麵對裴煜擺明要開扁的態度,幾個酒鬼兼賭鬼反倒詞窮了。“光……光天化日之下,你膽敢……”


    不等人家把話講完,裴煜又是一棍打暈對方。“膽敢怎樣?我就是要動手,還要打得你們哭爹喊娘!”一腳踩在別人心口上,墨黑的眼眸中沒有半點想要留情的憐憫。


    這陣子,他忍耐得夠久了——


    隔壁頭日開業,幾個同樣是賭鬼兼不長眼的翻倒逢源糖號準備要出貨的糖膏,事後害他足足被老客人念了半個時辰,端著笑臉直和人家賠不是,忙著順延往後的出貨日子。


    第二回,糖號進了一批新鮮甘蔗,作坊裏頭的師父還沒來得及將那些甘蔗堆進倉庫,擱在門邊才要喊狗蛋開倉庫門,賭到兩袖清風,兩手空空的賭鬼們,竟然從大夥眼前,二話不說將整車甘蔗搶走……


    如此倒楣的壞事不隻接連這幾樁,裴煜這陣子由於貨料不足,導致出貨的日期頻頻順延,有的甚至根本敲不定,忙著跟老主顧登門賠不是,回作坊又趕著盯做糖的進度,根本和隔壁連照麵都沒打過。


    雖是沒見過麵,但他家這隔壁的底下進門的客人,倒是很有誌一同的專找逢源糖號的麻煩。


    好幾回糖號夜裏被人砸爛大門,全是賭輸無處發泄的賭鬼幹的好事兒!


    一旬不到的光景中,他找木工師傅來作坊的次數,加起來比往常一年的次數還要多!這回剛修好的大門,新上的漆還沒吃進木板裏,又被這群死賭鬼闖的禍給刮下一層漆色。


    新仇加舊恨,裴煜吞不下這口氣,棍頭又要轉向下一個不長眼的賭鬼,隻差一寸就會削掉對方鼻頭時,朗朗清聲徐緩傳來。“慢著!”


    濃眉一挑,棍子筆直地落在人家鼻端前,裴煜瞥向來人,意外見到一個隻及自個兒心口,頗為柔弱纖細的女子。


    鵝黃色的衣裳在風中飄搖,鵝蛋臉、柳葉眉,柳眼桃腮,臉上綴著兩抹嫣紅的色澤,清新秀氣,半抿紅唇,眼目間流轉的氣息,盡是溫柔婉約的嬌態。


    膚如凝脂,笑靨如花,窈窕身段穠纖合宜,氣質落落大方,讓裴煜心裏漏跳好幾拍,瞠著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人家女孩子瞧。


    “這位相貌堂堂的公子,想必是逢源糖號的裴四當家吧。”她巧笑倩兮,眼波流轉著醉人的神態,優雅地朝他福身。“晏晴這廂有禮了。”


    “你……”裴煜麵對她溫文的禮數,再多火氣也梗在喉頭裏。


    “晏晴早想來與裴四當家打打招呼,不過苦無好時機,不敢貿然拜訪。”她的嗓音清潤如溫玉,聽得讓人身子骨都會發軟,不矯揉造作,也不扭捏小氣。


    裴煜撤下長棍,墨黑色的眼瞳盯得人家姑娘家都快發窘,然而黃晏晴也非普通嬌滴滴的千金女,一般女子的禮教她有,更有其他女子難得的膽識。


    “裴四當家,晏晴臉上長了麻子嗎?”她輕笑,無懼裴煜鐵青的臉色。


    今日若非她家隔壁賣糖的鄰居動手打起她的客人,黃晏晴相信自己大概會很不負責任的裝死裝到底!


    在京城裏開業到現在,她不知被街坊鄰居謾罵過幾回,吼的全是嫌她聚寶賭坊又吵又鬧,破壞城內善良風氣,腐化民心,傷風敗俗,有損國力!


    老天,真是天大冤枉啊!她黃晏晴也是掙口飯吃呀!平平都是開著行號,隻不過她開的是賭場,大夥有必要大小眼成這模樣嗎?


    “你是住在隔壁的?”挑著眉問,裴煜從沒想過自家隔壁的賭坊,主事老板竟是個女人!


    他本想要這一棍打在他家隔壁那個開賭場的!裴煜可以感受到自己問到後來,話說得有多咬牙切齒。


    “如假包換!”


    “很好。”裴煜頷首,俊臉微微猙獰。“那麽眼下這片狼藉,你如何收拾?”


    黃晏晴此刻才曉得她底下的客人幹的好事兒,花容月貌的俏臉,正逐漸變色之中。慘不忍睹!是現下最好的寫照。


    “我已經很不想要計較之前的是是非非,但這一樁既然你都出了麵,如果不讓姑娘表示意見一下,那我這做男人的,也未免太沒度量了。”


    相信她應該會給自己一個合理的交代,裴煜端著冷笑回應。雖然有短短一刻,他也承認她的美麗,不過男子漢大丈夫,不被美色影響才是真男人!


    “那好,既然裴四當家肯不計前嫌,晏晴再不識趣就太說不過去了。”


    裴煜頷首,正掏幹淨耳朵,聽她如何解決兩人早就結下的梁子。這女人太對他的味,作風也是幹脆痛快,衝著這點他欣賞!


    “今日損失……”


    “嗯……”裴煜正洗耳恭聽,薄唇揚起一抹優美的弧度。


    “我們就六四分——”


    裴煜顫抖地踩進裴府,俊臉扭曲到簡直失去以往的風采,身後跟著狗蛋,那小子見主子盛氣騰騰的模樣,很識趣地摸摸鼻子,連話也沒吭半聲。


    我們就六四分,你六我四,皆大歡喜!


    古訓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這下子,他總算見到古聖先賢的先見之明!裴煜滿腦子都是黃晏晴那該死的女人,忝不知恥地說出這般令人氣憤的話!


    “四當家好!”


    “四當家回來了啊!”


    一旁打掃仆役,或是剛好經過廊道的小廝,連忙停下和裴煜問安,隻見他充耳未聞,那步子踩得是急趕未停,根本就像道旋風掃過。


    狗蛋在後邊兒揮著手,要大家趕緊避風頭去,免得他家主子發作起來,不曉得是哪個倒楣鬼受死?


    裴煜一路穿越回廊,走過前庭,本想從裴府主屋抄近路至自己的宅邸,卻在垂花門前遇上墨兒。


    “大嫂。”裴煜就算心裏是氣著,對於家中的女人也是客氣的,尤其是墨兒,一點也不馬虎。


    “你回來了啊!晚點就要用膳,別進別院了,和我一道去齋廳裏。”最近裴府裏的男人們自從春遊過後,個個皆是兩樣情,墨兒是看在眼裏,對於幾個開春就抽中爛簽的小叔可是在意得緊。


    “我不餓,你和大哥與小弟先用,今晚別等我了。”哼!他被黃晏晴那個女人氣到哪裏吞得下飯?“晚點我還得去古老板那邊訂貨。”


    “今天?你不剛訂一批新的木桶去?”墨兒對於裴府和哪幾間店鋪子有生意上的往來,都相當清楚。


    “別提了,說到這兒我就有一肚子氣!”裴煜低聲回道,一講起又一肚子火。“老三呢?我有事要找他說去,還在跟那個白丫頭瞎混在一塊嗎?”


    “別這樣說,倒是你!裴燁都找到喜歡的姑娘,你不加把勁兒?你大哥最近還在我耳邊叨念,要我物色幾個好對象給你。”墨兒笑著,明白裴煜的心意。“我知道你不愛聽,也不喜歡咱們為你作主,不過兄長如父,別讓他擔心。”


    “大嫂,拜托!算命仙還要我今年小心女人呐!”紅顏禍水,那日他可聽得一清二楚!“至少也要過了這年,明年再談!”


    開春不久,就讓他遇到隔壁開賭坊的,無巧不巧偏生是個女人掌局,擺明就是應了算命仙的話,他再鐵齒也該識趣。


    “那你大哥那邊怎麽辦?”


    “大嫂,你替我擔擔吧!最近我可是忙得焦頭爛額,遭逢小人啊!別在此時雪上加霜,我會受不了的。”裴弁說一,他這做弟弟的絕對不敢喊二,但中間有個墨兒緩頰,一切還有商量的餘地。


    裴煜差點就要哀求墨兒了,大哥自從見裴徹和裴燁都找到喜歡的對象,對於底下幾個小弟,竟莫名其妙的開始施加壓力了。


    一有空閑逮著人,嘴巴裏三句不離男人要做大事,就是得先成家後立業,才能安穩妥當,毫無後顧之憂,三不五時就拿自己膩死人的幸福美滿做例子,搞得他們這些孤家寡人的小弟們,一見到他,跑得比飛得還快!


    見主子有難,狗蛋也開口了。“大少奶奶,咱當家最近被女人鬧得煩啊!別再這當口又提,他會翻臉的。”


    覺得底下人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裴煜,則是臭著一張臉。“多謝你的好心!”他睞狗蛋一眼,說得咬牙切齒。


    “哪個女人?”墨兒一聽,兩眼燦燦發亮。“快和大嫂說說!”


    “我說大嫂,你的臉可以再變得無情些。”一聽到有女人,就立刻將自己的話給拋在腦後,裴煜很是不快。


    “既然有中意的姑娘,那我還可以替你同你大哥說去。”墨兒笑得可是很有心機。


    一想起來就滿肚子火的裴煜,想也不想就開口。“要我中意她?沒門!”


    雖然她長得很秀雅,五官也很標致,但那並不表示因她而起的那些爛攤子,他可以不計前嫌地通通都忘掉!


    裴煜在心底哼了一聲,他是不是被氣到發瘋了?那女人長什麽樣,與他何幹?他犯得著惦記著人家嗎?


    從前,她死活賴著不願出麵,今日兩人因禍而結識,又將他的作坊弄得烏煙瘴氣,黃晏晴的模樣裴煜可是化成灰都認得了。


    墨兒摸不著頭緒,沒見過裴煜為了一個女人生大氣,可見得對方一定讓他印象深刻。


    “大嫂,不說她了!我找老三有事說呐,你今天見著他沒?”差點被轉移話題到拉不回來,裴煜在繞一圈之後又回到原地。


    “他說去糖作坊找你。”


    “我剛回來,沒見著他。”他才從作坊那兒領了一肚子氣回來。


    “喔,他說你作坊旁開間賭場,他要去嚐嚐鮮,順便開開眼界。”


    “賭場?你讓他去賭博?”沒想到那間賭場讓他裴家人也淪陷,裴煜真是晴天霹靂。“你不怕輸一屁股債回來嗎?”


    這幾天,他不知聽到多少人輸得脫褲子、賣家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更沒天良的,連妻小也賣掉就是要賭博!


    “你大哥說,他敢輸回來一屁股債,砍他手腳的。”拍拍他的肩,墨兒倒是很鎮定。“等晚些他賭回來,你有事再找他說去,我們先用膳。”


    墨兒拉著他,沒讓裴煜推掉,就算生意再忙,還是填飽肚子要緊,從前她當自己是外人,沒有立場多說什麽,但今日不同,身分已改,她真將他們當成家人,是放在心裏珍惜的。


    “大嫂,我真的不餓啊。”被拉得很無奈的裴煜,還是在那邊哎哎叫。


    “先說好呀,你大哥的話我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你可別讓我難做人呐!”身為兄嫂,墨兒十分盡責。


    “別讓我破壞你跟大哥的感情……”裴煜歎一口氣,忽然覺得怎麽著,這間裴家宅邸曾幾何時已是獨身人勿進的處所啊!


    呿!這明明是他家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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