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被救出之後,立刻被送往當地的醫院。


    這次地震的規模很大,雖然不比百年前的舊金山大地震,但也有六、七級,不少民房倒塌受損,醫院裏有很多受傷的人。


    因為受到淺野治高大身軀的保護,柳原平身上隻有幾處擦傷,沒什麽大礙,連救援人員都說他命大。


    淺野治就沒那麽幸運了,當初他還在瓦礫堆下頭時,說他自己全身都痛,果然不假。


    他的後腦勺有一處撕裂傷,背部有大片瘀青,但幸好脊椎沒有受到傷害,手臂上有割傷,腿上有壓傷,小腿還有穿破性骨折;要是再晚一點被救出來,不是因為傷口大規模感染而造成敗血症,就是骨折的部分可能會造成後遺症。


    看著全身是傷的淺野治,柳原平心中感到歉疚,他讓護士為自己稍微包紮一下傷口之後,便跳下床,卷起袖子充當急診室的醫生,為淺野治清洗包紮傷口。


    有個護士見他熟練的動作,便問:“請問你也是醫生嗎?”


    “不算是,我是念醫學係的,明年才畢業,現在還在實習。”


    護士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沒關係,那麽簡單的傷口處理,你應該懂吧?這場地震來得太突然,我們醫院人手也不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位病人就先交給你處理好嗎?我會再請醫生趕快過來的。”


    柳原平點點頭說沒問題,護士才安心離去。


    他拿著消毒棉花,細心地清理淺野治身上的傷口。


    即使他很小心,淺野治還是時不時倒抽一口冷氣,痛得臉色蒼白。


    “抱歉,很痛吧?”柳原平一麵問,一麵快速地處理著傷口。


    “不、不會。”淺野治拚命逞強。


    其實他痛得眼淚都在打轉,隻是男兒淚不敢輕彈。


    看來英雄果然不是容易做的。


    但盡管全身都在痛,隻要看見柳原平沒事,他心裏就舒坦多了。


    ◇◆◇


    柳原平終於處理好淺野治身體上的傷口,拿著消毒棉花清理他臉上的挫傷。


    淺野治情不自禁地望著柳原平專注的臉龐,然後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又加快起來。


    看著他認真時微微蹙起的眉,那英挺卻又秀氣的鼻梁,還有那張如弓的豐潤嘴唇……好想再一親芳澤。


    他到現在還無法忘記那個吻的滋味,因為什麽都看不見,因為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生是死,他用了全身的情欲去享受那個得來不易的吻。


    而現在他才領悟,隻是一個吻,根本就不夠。


    柳原平停下手裏的動作,有些尷尬地看著他。“你一定要這樣看著我嗎?”


    哎呀!他這樣“熱情”的眼神,很容易讓人家誤會好不好?


    “我知道你真的很喜歡月子,但是你也不用移情作用這樣深吧?她去幫你辦住院手續,又去幫你照顧你奶奶,一會兒才會過來。麻煩你先忍忍吧。”


    “我奶奶?我奶奶沒事嗎?”淺野治這才想起自己的奶奶。


    “幸好天花板掉下來的時候,卡在你奶奶的床頭上,沒壓到她。不過她也受到很大的驚嚇,得在醫院靜養幾天才行。”


    淺野治鬆了一口氣。


    “臉抬起來。”


    “嗯?”


    “我幫你上藥。”柳原平手裏拿著藥棉。


    淺野治乖乖的抬起臉。


    “眼睛閉上。”柳原平又說。


    聽到這個命令,淺野治的心又不聽話地亂蹦。


    這句話……怎麽聽都像是在做接吻前的準備……


    唉!他真的完了,不管柳原平說什麽,他都能有辦法想歪;要是被對方知道了,一定會很唾棄自己吧!


    淺野治乖乖地閉上眼,讓柳原平替他的眼睛上方塗藥,那兒有一道不算淺的傷口,要是再偏個兩公分,淺野治的右眼大概就報銷了。


    上完藥,柳原平習慣性地湊上前,端詳起傷口的模樣,一麵喃喃自語:“看來這裏免不了會留下疤痕,雖然你不是女孩子,但臉上破相也不太好;如果縫合的話,可能疤痕會小一點,但是……”


    柳原平的整個胸膛幾乎要貼在淺野治的鼻尖上,淺野治的呼吸開始漸漸加快,不行……他現在不能撲倒這個男人,雖然他好想……可是這裏是醫院,而且他的身體好痛、手也好痛,嗚……為什麽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他卻一點便宜都占不到。


    “哥哥!”


    柳原月子的身影在急診室門口出現,手裏還抱著一些換洗衣物,以及食物。


    “月子,都沒事了吧?”柳原平一見到自己的妹妹,便扔下淺野治迎了上去。


    “沒事沒事,你看起來也挺好的啊。”她轉過頭,見到淺野治,嚇了一大跳,“哇!阿治,你怎麽這麽慘?全身上下幾乎都包滿了紗布,快成木乃伊了嘛!”


    淺野治無力地笑笑,不想回答,心裏倒有點埋怨柳原月子的出現殺風景,他還想和柳原平多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啊!


    “月子,淺野就先交給你照顧了,這家醫院聽說人手不夠,我去看看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柳原月子用力點頭,馬上盡責地來到淺野治的床邊。


    趁著妹妹在整理東西的時候,柳原平回過頭,對淺野治眨了一下眼睛,意思很明顯--我可是製造機會給你們兩個,別讓我失望喔。


    柳原平認為淺野治是個體貼又善良的男人,如果他真心喜歡妹妹,那麽他是不會反對的。


    淺野治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有苦說不出。


    他知道柳原平誤會了,可是他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把誤會解釋清楚?


    他很怕,一旦柳原平知道真相,大概永遠都不再見自己了吧?


    “唉!”


    “阿治,你歎什麽氣啊?有哪裏不舒服嗎?”


    “有!我全身都不舒服,痛得要死。”


    “誰教你要逞英雄?”


    “反正我是笨蛋嘛!”淺野治賭氣的回答。


    “你真的是笨蛋!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啊!我哥哥也在裏麵哪!不過阿治,我真的要謝謝你。我哥哥說,要不是你,他一定會傷得更重,不會像現在隻有一些擦傷而已。”


    “不客氣……”


    柳原月子微笑地看著他。


    淺野治看著她的微笑,心裏一動。


    她該不會以為,自己奮不顧身保護她哥哥,完全是因為她的關係吧?


    看來這兩兄妹不但長得很像,連思考模式都很像。


    那他……到底該怎麽辦呢?


    他發現自己雖然喜歡柳原平,但也並不討厭和柳原平長得十分相像的柳原月子,如果……他對柳原平的喜愛,一輩子都無法明說的話,那麽他是不是能藉由柳原月子而得到滿足呢?


    他知道這樣想的自己很自私,可是他卻沒有辦法阻止這樣的自己。


    愛情總是能輕易地改變一個人,而且再也無法回到最初。


    淺野治伸出手,握住了柳原月子的手。


    ◇◆◇


    三年後,淺野治和柳原月子結婚了。


    他們兩人自從美國行之後,感情便進展得十分迅速,每天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羨煞不少朋友。


    他們的婚禮,更是直接在大學畢業典禮之後舉行,許多同學們根本是穿著畢業典禮的禮服,直接殺進結婚典禮會場。


    那時身子非常虛弱的柳原夫人還在世,強撐起精神,看著乖女兒出嫁。


    已經在美國醫院工件的柳原平也回到日本,特地來參加寶貝妹妹的婚禮。


    婚禮這一天,淺野治比誰都緊張,並不是因為今天是他的結婚典禮,而是因為他今天會見到柳原平。


    那個……他三年來一直無法忘懷的男人。


    他變得怎麽樣了?三年過去了,三年並不算短的時間,他老了?胖了?瘦了?


    他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女朋友?


    淺野治發現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柳原平,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柳原月子見到他這副不安的模樣,以為他是因為要結婚而緊張的關係,並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她見到淺野治看著自己哥哥時的眼神。


    ◇◆◇


    柳原平幾乎一點都沒有變,依然是一張看不出年紀的娃娃臉,並沒有因為三年的時光而增添一絲老態,反而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氣質。


    當他用著那雙如小鹿般的大眼,配著無害的微笑看向淺野治的時候,淺野治發現自己的膝蓋居然不爭氣地有些軟了。


    淺野治發現自己還是深深愛著這個男人。


    即使這三年來他不斷告訴自己,柳原月子才應該是他這輩子最愛的人,但在見到柳原平的這一刻,過往他所刻意編織的假象全被敲得破碎。


    他……好想要這個男人。


    柳原平望著看著自己發愣的淺野治,不解他為何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其實也沒多想,總以為是因為自己長得太像妹妹的關係。


    “好樣的,你終於娶到我妹妹了!”他很哥兒們地在淺野治的肩膀上槌了一下。


    淺野治反射性地握住他的手,不肯鬆開。


    “淺野?”柳原平疑惑地看著他,“不好意思,我打疼你了嗎?”


    何止打疼了?


    淺野治看著他的眼光,充滿了依戀與苦楚。


    你知不知道你這一下,把我過去所有欺騙自己的謊言都打碎了?


    這時,一直在兩人身旁的柳原月子終於出聲:“阿治,快放開哥哥,他隻是在和你開玩笑而已。”


    淺野治啊了一聲,連忙放開柳原平的手。


    他的眼神有些慌張,飄移了老半天之後,終於又落回柳原平身上。


    “謝謝你回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大哥。”


    是的,從此以後,他就要喚這個男人“大哥”了,而他將成為這個男人的妹夫。不管怎麽樣,這場婚宴之後,他和他成為了親戚,卻再也不會有另外一種的交集。


    在某方麵來說,他和他的關係十分親近,但兩人真正的互動,卻可能再也不會像三年前那樣充滿了禁忌又帶著誘惑……雖然淺野治知道,到目前為止,都隻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但看著就在眼前的柳原平,他卻能深刻痛楚地感覺到,自己和這個男人的距離其實越來越遠、越來越遙不可及了……


    真是諷刺。淺野治嘴角悄悄露出一抹苦笑。


    原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在你眼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阿治?阿治?”柳原月子喊他,“時間到了,哥哥要先帶我出去準備了。”


    淺野治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原本一直帶著興奮與喜悅神情的臉色,也沉重了起來。


    ◇◆◇


    婚禮是采用西式典禮,在一座教堂舉行。


    按照慣例,應該是要由新娘的父親牽著新娘走進教堂,再將新娘交給新郎;但柳原老爺已經過世,這個任務便由新娘的哥哥柳原平來代替。


    等在教堂門外的時候,柳原平忍不住悄聲問妹妹:“月子,淺野還好吧?剛剛看他好象不太對勁的樣子。”


    柳原月子的臉色一僵,隨即笑笑,輕易帶過,“大概是婚前症候群吧?別看他長得那麽高大,其實他很容易緊張的。”她那寵溺的語調,像是在炫耀一樣。


    “是嗎?那就好。”柳原平替妹妹整理一下婚紗,忍不住感歎,“沒想到你一下子就長這麽大了,我總覺得你還是那個老是嚷著要我背你的小女孩,為什麽一下子就要結婚了?真是有點不習慣哪……”


    聽見哥哥這樣講,柳原月子原本莫名緊繃的心突然鬆了一口氣,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反過來也替哥哥整理一下領帶。


    “傻哥哥,女孩子長大都是要嫁人的啊,而且阿治對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擔心。”


    “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歡你。”想到三年前的那件往事,柳原平便有些忍俊不住。


    那件事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就連妹妹,他也沒說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說出來,也許是想替淺野治保留一點麵子吧?畢竟向一個男人求吻,不是件什麽值得大肆張揚的事情。


    “我想是的……”柳原月子的回答卻帶著一些些遲疑。


    她突然有了疑惑,她從來沒有看過淺野治用看著哥哥的眼神來看自己。


    那眼神有著依戀與不舍,還有深深的痛楚,摻雜著她不會錯過的濃濃感情。


    是她看錯了吧?


    為什麽自己的丈夫,會對自己的哥哥露出那種眼神?


    一定是她看錯了……


    腦海裏有著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幾乎要成形,但她卻不安地將它壓了下來,不想去承認。


    一定隻是自己眼花了。


    “嗬嗬……”她突然輕聲笑了起來,“哥哥,其實我也很緊張呢。”


    柳原平愛憐地摸了摸妹妹的臉頰,又握住她的手,沒再多說什麽。


    ◇◆◇


    教堂的大門開了,華格納的婚禮進行曲樂聲響起。


    柳原月子深呼吸一口,要自己忘掉那些不安。


    今天可是她的結婚典禮,她相信,等在牧師前麵的那個男人是愛自己的,所以她願意將自己的終身交給那個男人。


    代表著父親的哥哥,牽著她的手,隨著音樂的拍子,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未來的丈夫,白色的婚紗在她身後不安地緩緩跟著前進。


    當柳原平將新娘領到新郎麵前,麵帶微笑準備將新娘的手交給新郎時,他卻發現新郎的眼光不是放在新娘身上,而定直勾勾地瞧著自己。


    柳原平笑笑,並不在意,他拉過新郎的手,正準備拉著這隻手去牽起自己的妹妹,怎知那隻溫燙的大手突然一翻,握住了他的手。


    呃……


    柳原平疑惑地看著淺野治,再次在他眼裏見到難以言喻的濃烈情感以及痛苦。


    “淺野?”柳原平小聲地喚著似乎“失常”的新郎。


    淺野治卻沒有聽進去。


    天知道,打從柳原平從教堂門口走進來的那一刻,他的眼光就無法離開他了!


    鐵灰色的西裝將他不是很高大、但十分勻稱的身材襯托得優雅修長,甚至能見到腰身;堅定的雙腿邁著步子,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娃娃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淺野治有一種錯覺,仿佛他今天將要迎娶的不是柳原月子,而是柳原平;是他暗戀了三年的男人,也是他心裏真正在乎的人。


    他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愛上一個和自己同性別的男人,而且愛得那麽濃烈、那麽堅持,一點妥協的餘地也沒有。


    在這一刹那間,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柳原月子的感情,其實隻是像十分親近的朋友,甚至是兄妹而已,絕對不是生死相許的那種強烈愛情渴望。


    他隻是在那張相似的麵孔上,尋求自己無法真實得到的慰藉而已。


    看著柳原平慢慢走近自己,淺野治的心完全失去了控製,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漸漸加快、情緒漸漸激動,身體內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要忍不住爆發出來。


    當柳原平牽起他的手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在輕微地顫著抖。


    那隻手……那隻有些冰涼但感覺很舒服的手。這是他第一次握住柳原平的手。


    他低頭看著柳原平不解的神情,心裏的痛苦沒有人知道。


    他多想就這樣擁住他,多想就這樣與他訂下一輩子的誓約,讓他從此永遠屬於自己,再也不能離開……


    “阿治!”


    柳原月子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隨即他手上的手被拉開,另外柔嫩的一隻手塞了進來。


    淺野治回過頭,神情複雜地看向柳原月子,自己未來的妻子。


    為什麽……是你呢?


    柳原月子似乎讀懂他眼裏的感情,不禁皺起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是臉上塗著粉底的話,淺野治一定可以看到她瞬間變得蒼白的臉龐。


    她發現自己的擔憂也許是對的,女人的直覺總是很強,尤其是對自己喜愛的男人。


    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感覺到淺野治在看著自己的時候,似乎總是在看著別人的影子。


    她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哥哥,他正慢慢走回第一排的座位,坐在母親的身旁。


    不、不可能……她的丈夫……不可能會愛上自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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