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臨回到工作台邊,盯著那個年輕的自己。毫無疑問,那是他的臉,比現在少幾分成熟,多幾分青澀。從姿勢判斷,他看著畫師,畫師正在寫生。但他完全記不得,自己曾經給人當過模特——還是未著衣物的模特。畫師的技藝並不純熟,甚至可以用“稚拙”來形容,說八分像都多了,也許七點五分才合適。但祁臨就是相信,畫裏的人一定是自己。落地窗的窗簾是拉開的,他一抬頭,就看見自己的影子。腦中一陣空一陣滿,心跳一下快過一下。片刻,他再次垂眸,紙上的線條燙進了他的眸子裏。指腹摩挲畫紙,它已經很舊了,拿近,還能聞到一股舊物特有的味道。祁臨閉上眼,回憶自己的中學時代,試圖找到葉拙寒存在過的痕跡。祁家是個普通家庭。祁文糾和崔伊一人在醫藥公司工作,一人從事醫療設備開發,他們因工作結緣,婚結得本就較晚,祁臨出生時,崔伊已經三十八歲。在衣食無憂的環境中長大,上麵還有個特別寵自己的哥哥,祁臨幾乎沒有煩惱。硬要說的話,就是祁瀚過於優秀,剛上大三,就因為獨立開發的程序被e國名校相中,而遠赴海外留學。祁臨成績也不錯,但和祁瀚沒得比。好在祁文糾和崔伊開明,既不提“別人家的孩子”,也從來不拿祁瀚與他比,他有任何興趣愛好,家裏都支持。從小學到初中,祁臨學過古典舞、街舞、貝斯、朗誦、鋼琴、書法、陶藝,卻猴子搬包穀,搬下一樣,丟上一樣。總歸是沒有一樣精通的。祁瀚出國時,祁臨十五歲,還掙紮在初三,是校足球隊的前鋒,好哥們兒是同隊的守門員。祁臨和好哥們兒作為隊裏唯二的初三生,踢球踢得風雨無阻。然而當年初升高,好哥們兒因為繪畫特長,加二十分直升本校重點班。祁臨驚掉下巴。“想不到吧?”好哥們兒那臭嘚瑟的模樣直到現在祁臨還記得,“我除了會踢球,還會畫畫呢。我是藝術特長生哦。”踢球耽誤了學習,踢球不能加分。沒考進重點班的祁臨痛定思痛,也決定學畫畫。崔伊已經習慣了小兒子學這學那的德行,當即給了祁臨一張卡,讓他自己去報名。祁臨美滋滋地四處物色美術班。祁文糾和崔伊放任他成長,一方麵是因為工作繁忙,一方麵是培養他的獨立能力,他和祁瀚都是這般長大的。高一才上半學期,祁臨就找到了一個靠譜的機構。美術老師據說來自嶽城美術學院,頗有聲望,收費也不低。祁家雖然不缺錢,但祁臨並非沒心沒肺的臭小子。花了大錢請老師,他不敢馬虎,學得認真,漸漸成了五人小班裏的翹楚。而畫畫也成為他真正的愛好。在國內讀高中的兩年多,他畫畫文化兩不誤,打算報考首都排名第一的美術學院。不過高三開學後不久,祁家舉家遷往e國,他“靠畫畫給高考加分”的目標沒來得及實現。出國後,祁臨先在語言學校上了一段時間的課,後來才進入大學。“哐——”沉浸在回憶裏,祁臨不小心碰掉了鼠標。撿起鼠標,他的眉心皺得很深,一股熟悉的冷意從腳底鑽入,迅速蔓延至全身。那個糾纏了他很多年的噩夢,似乎就是從去到語言學校時開始。他想不起在那裏經曆過什麽特殊的事,一切都那麽平常,但隻要想到語言學校,就會本能地不舒服。再往後,就是念大學、父母意外去世、回國創業,一樁樁一件件清晰明了,沒有葉拙寒的痕跡。祁臨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到一半時,忽然想起崔伊每天早上都會在廚房放一杯溫水,叮囑他、祁文糾、祁瀚喝。不管從哪個方麵看,崔伊和祁文糾都是模範父母——寬容開明,尊重孩子,給孩子最大的自由。生在這樣的家庭,是他與祁瀚的幸運。但他對崔伊、祁文糾的感情卻非常淡。兩人是在七年前去世,自駕旅行途中遭遇車禍,崔伊當場死亡,祁文糾搶救無效死亡。祁瀚痛哭流涕,哭著說還沒有來得及盡孝,而他格外平靜,有條不紊地操辦後事。祁瀚寵他,唯一一次衝他發火就是在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他做好了早飯,敲祁瀚的門,讓祁瀚出來吃。祁瀚紅著眼看他,問,“爸媽走了,你怎麽是這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