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終記得祁臨在機場送別他的情形——一路上都開開心心的,他馬上要過安檢時,祁臨卻沒由來地紅了眼,大約是不願意讓眼淚掉下來,祁臨將眼睛睜得很大,明亮、倔、不舍……對他的感情通通都在那一眼裏。可惜當初的他看不懂,隻是伸出手,拍了拍祁臨的頭。他應該抱抱祁臨。祁臨似乎早已適應e國的生活,進入寫字樓時還和一位穿著職業套裙的女士微笑交談。他凝視著祁臨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樂庭集團之前在e國發展得一般,他一邊部署工作,一邊調查祁臨。很快,祁臨的履曆就擺在他麵前。十七歲時,祁臨隨父母來到e國,八月入讀語言學校,次年考入藝術學院,專業成績優秀,畢業後換了兩家公司,目前在洛卡奇設計公司任職。至於私生活,祁臨如今單身,並且似乎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他注意到一個疑點,資料上顯示,祁臨是來到e國之後,立即進入語言學校學習,一年多之後,才考上藝術學院,即在語言學校待了一年。但這所語言學校的培訓周期通常隻有半年,隻有基礎和天資奇差的學生才需要學一年。顯然,祁臨不是這樣的學生。多年前的成績檔案很難提取,但葉拙寒有的是辦法。不出他所料,在次年一月之前,祁臨都隻是在語言學校掛名,一月之後才有祁臨的成績記錄。祁臨消失了五個月。為什麽會消失?葉拙寒眼神冷沉,腦中扯起一道碎開的網。他幾乎確定,祁臨的父母對祁臨做了什麽,但那兩人已經在數年前因車禍去世。一切尚不明朗,他不敢貿然接近祁臨,隻能私底下調查。祁臨的母親崔伊曾供職於葛威南研究室,這個研究室在十幾年前頗有名望,和各大醫院一道,開發出了不少先端醫療儀器,但六年前卻因陷入醫療事故,而開始走下坡路。那起醫療事故是由剛推向市場的輔助儀器造成。葛威南研究室聲稱該儀器已經通過臨床試驗,副作用極小,能夠幫助心理遭受過創傷的患者恢複健康。有上百名患者加入治療計劃,但不久後,三人猝死,一幹人被問責,該儀器立即退出市場。e國成立過調查組,詳細調查所有接受過治療的患者以及臨床試驗者。葉拙寒特意看過這份名單,上麵沒有祁臨的名字。他捏住眉心,懷疑是自己想多了。但祁臨消失的五個月到底幹什麽去了?這個問題仍舊沒有答案。一周前,葉拙寒將邢宵調來e國,“去查這款儀器進入市場前的臨床試驗,找到所有試驗者。”邢宵帶回的資料裏,赫然寫著祁臨的名字。太陽早已落山,辦公室沒有開燈,隻有電腦屏幕散出微光。葉拙寒背對電腦,看著黑暗中的某一點,眼中黑沉,陰鷙得可怖。他找尋了七年的真相終於擺在麵前,讓他痛到心髒如同被揉碎。為了糾正祁臨的取向,祁文糾夫婦將祁臨騙至e國,接受臨床試驗。崔伊動用內部特權,祁臨沒有被記錄入公開的臨床試驗者名單中,以至於調查組從未找過祁臨。但內部資料裏,卻詳細記載著祁臨接受二十四次治療,關於他的記憶被強行剝離的全過程。影像裏,祁臨痛苦地呻-吟,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因為疼痛,祁臨睚眥欲裂,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裏擠出來,涕淚橫流,甚至失-禁。祁臨許多次喊出他的名字,後來幾次,雙眼已經沒有神采,仍舊機械地重複著他的名字,直到整個人像木偶一般失去生機。資料中寫道,祁臨是所有臨床試驗者中,療程最長的,因為其他人頂多需要十二次治療,就能達到預期目的。資料中還寫,針對祁臨的治療非常成功,未出現任何後遺症症狀,正常記憶也未被損害,置換的記憶目前處於穩定中,痛楚已經過去,祁臨將迎來新的人生。葉拙寒緩緩抬起手,捂住眼眶,在黑暗裏抽泣。他的身材已不像十八歲時那樣單薄瘦削,他變得足夠強大,連他的父親葉海庭對他都忌憚三分。但這一刻,他泣不成聲,如同當初那個在嶽城夏末暴雨中哭泣的男孩。比之祁臨在十七歲時受到的傷害,祁臨忘記他這件事已經可以略過不提。他難以想象祁臨接受治療時在想什麽。最後一次,祁臨還在低喃他的名字。他對祁臨的父母生出殺心。但他們已經喪生,後事還是由祁臨操辦。他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踱到落地窗邊,俯瞰著異國城市的夜色。此時,祁臨所在的設計公司還沒有下班。祁臨總是加班到很晚。他恨不得立即趕到祁臨麵前,將他心愛的人抱住,親吻。但是祁臨已經不記得他了。祁臨現在過著平靜的生活,忘記他,也忘記了受過的苦,忘記來自至親最狠毒的惡意。他的突然出現必然讓祁臨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