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滿被陸雲亭一通吼,布滿血絲的眼裏終於恢複了一些清明。阮空庭、姚關等人的臉一一在他腦海中閃過,最終,是病中的蟬兒在深深地凝望著他。


    她仿佛在:少爺,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金滿的眼前出現一陣恍惚,於是一個不小心,就被陸雲亭一掌從半空打落。


    “咳……”金滿砸在地上,嘴角滲出一絲血來。方才他與空明大師和一念大戰,受了不小的傷,如今又這麽一砸,肋骨可能都斷了。


    陸雲亭沒想真的傷他,匆匆落在金滿麵前,蹙眉道:“你沒事吧?”


    金滿抬頭看他,卻見陸雲亭不比他好多少,滿麵風霜,看著比叩仙大會時清瘦了許多。於是金滿驀地想起了前段時間五侯府收到的各地的消息,驚波劍陸雲亭一直在邊關奔波。函穀關的守關大將被白麵具殺了,邊關也亂得很。


    “你怎麽回來了?”金滿聲音沙啞。


    “陳伯衍寫信給我,說你可能要出事。”陸雲亭沒有絲毫隱瞞,他見金滿好像冷靜下來了,心裏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熟料金滿卻說:“我出事你應該感到開心才對。”


    陸雲亭抄起手邊的石塊就想砸過去,“你不這麽說話會死嗎?”


    金滿不閉嘴,捂著心口哼哼一聲,即便滿身狼狽仍要刺他一句,“拿石頭砸人的可不是什麽大俠,充其量就是個大牛。”


    陸雲亭忍無可忍,他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從邊關趕回來。可是他剛想走人,又看到金滿趴在地上吐血,於是怒火被強行壓製,他又走到了金滿身邊,拿出丹藥強行塞進了金滿嘴裏。


    他想,如果金滿再囉嗦一句,他手一抖就可能把毒藥混進去了。結果金滿乖順得很,躺在地上動都不動,像死了一樣。


    陸雲亭不想理他,所以兀自調息打坐。


    可過了許久,金滿還是那副死樣子,讓陸雲亭心裏忍不住擔憂起來。他認命地歎了口氣,起身前去查看。


    其實他心裏想的是,金滿可能又在作妖了。他總是這樣的,桀驁張揚,一副渾然不把世間禮教放在眼裏的樣子,還愛耍些小計謀把人玩弄於股掌之中。陸雲亭因此吃過很多次虧,對此心有餘悸。


    然而這一次,他剛靠近金滿,就聽到了隱約的哭聲,心中大驚。急忙繞到金滿麵前一看,就見他竟然真的在哭。


    他像條死魚一樣躺在一片枯葉裏,一身囂張的紅衣上沾滿了塵土和汙泥,衣角也被劍割裂了,變成破破爛爛的布條掛在身上。


    毫無疑問,這是陸雲亭見過的金滿最狼狽的樣子,更不用說他還哭得那樣慘。眼眶和鼻子都紅彤彤的,似乎是怕發出聲音,把自己的嘴唇都給咬破了。


    “你……”陸雲亭不知所措,隻得蹲下來,小聲問:“你沒事吧?”


    金滿仿佛又變成了年少時的金滿,隻要一想到他的蟬兒,眼淚便怎麽也止不住。幾多悔恨,幾多悲涼,又過了幾多秋,他還是他,可他可憐的蟬兒卻永遠葬在風雨山上了。


    有時金滿會想,若他當年不執意將她留在身邊,或許她會嫁給一個對她好的普通男人,過上平淡卻順遂的生活。可那個男人又哪裏治得好蟬兒的病呢,所以仔細想想,竟是怎麽做都不對。


    他哭得厲害,因為受著傷的緣故,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孱弱。陸雲亭愈發著急,卻又愈發無措,伸手想把金滿拉起來,卻又被他一腳踢開。


    “走開!”金滿覺得陸大牛真是沒什麽眼力見,如果說這個世上他最不喜歡被誰看到自己的窘迫,那一定是生平最大的對手陸大牛無疑。


    可他偏偏要湊上來。


    金滿翻了個身,眼不見為淨。


    陸雲亭這會兒可不敢惹他不快了,默默地蹲在一旁,也不說話。他打小不擅長跟姑娘相處,因為姑娘都愛掉金豆豆,他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們,所以至今還是光棍一條,寄情大道,倒也自得其樂。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死對頭還有在他麵前哭的一天。


    金滿仰躺著,看著頭頂的天空。落葉在他的視線中掠過,一片又一片,打著旋兒掉下來,隻留下樹枝光禿禿地領略著寒風。


    這淒涼的景象,讓金滿更不歡喜了。


    於是他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也不看陸雲亭一眼,就跌跌撞撞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陸雲亭急忙跟上,“你要去哪兒?”


    金滿不答話。


    陸雲亭再喊:“金滿?”


    金滿還是不答話。


    陸雲亭覺得他可能哭到魔怔了,怕他去尋死,於是更不放心,勸慰道:“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尋死一定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古語有雲……”


    聞言,金滿氣到升天,“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要去尋死了!?離我遠點兒!”


    他語氣凶惡,奈何一張哭紅了的臉實在沒有啥說服力,於是陸雲亭連氣都生不起來。他拉開了一點點距離,等到金滿又往前走了一點,他才繼續問:“你到底要去哪兒?”


    金滿一腳將身旁一棵大樹踹翻,轟隆的倒地聲中,他回過頭來瞪著陸雲亭,道:“你再煩,下次我踹的就不是樹了。”


    說罷,他繼續往前走。一念掉下了山崖,但並不代表他死了,所以金滿此刻便要去找他。不親眼見證一念的死亡,他心中難安。


    陸雲亭不再招惹他,隻是遠遠地跟著,很快,兩人就來到了山崖下。


    金滿還記得一念掉落的大致方位,於是極有目的性地在某一處藤蔓纏繞之地搜羅著。陸雲亭大約猜出來他是在找什麽人或什麽東西,於是也用劍在藤蔓裏翻找。


    沒過一會兒,金滿就找到了一小塊帶血的布料。他撿起來仔細看過,確定這就是一念僧袍上的一角,上麵還殘留著金線攻擊過的氣息。


    可是一念已經不在這裏了。


    這時,陸雲亭道:“這裏有好幾個人走過的腳印。”


    金滿蹙眉:“他被救走了?”


    陸雲亭:“他是誰?”


    “一個瘋子。”金滿說著,掌心浮現出真火將布料焚燒殆盡,而後隨手把剩下的灰黑灑在風中。


    陸雲亭看著他,覺得那個不可一世的金滿好像又回來了。


    隨後兩人沿著腳印一路追蹤,陸雲亭不再多問,金滿也不再趕他走。隻是當他們追上官道之後,腳印就斷了。


    “他們可能禦劍走了。”陸雲亭道。


    聞言,金滿的眸中醞釀著風暴。一念的事情,是白麵具捅給他的,他們最大的目的,恐怕就是想擾亂金滿的心智,讓五侯府與浮圖寺反目成仇。


    但一念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呢?


    金滿拿不定注意。或許一念是白麵具的人,但是大陣已破,他就被當成一顆棄子賣給了金滿。或許他還並沒有投靠白麵具,所以白麵具把他救走了,還想再利用一把。


    但無論是哪一種,最後的結局都應該是一念被白麵具救走了,情況都是同樣的壞。


    若不是空明那個老禿驢攔著……


    金滿愈想愈覺得火大,禿驢誤事,不管是十四年前還是十四年後,那些多餘的慈悲都太過紮眼。


    他想要渡自己的徒弟,可焉知他的徒弟早就上岸了,隻是上的對岸罷了。從前苦?這世上苦的人多了去了,若幼時艱苦之人犯錯之後都能得到庇護和原諒,佛祖怕是要丟飯碗。


    真他媽可笑。


    “你就不該攔我,讓我一把火燒了那和尚廟,倒還落個清淨。”金滿看著陸雲亭,開始秋後算賬。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座客棧,要了客棧裏最後一間上房。陸雲亭知道自己目睹了金滿的哭相,一定會被報複,所以心中淡定得很。


    “你該慶幸大火才剛剛燒起來,否則你濫造殺孽,該如何向素衣侯交待?”


    若問這世上還有誰能治得住金滿,那必定是素衣侯阮空庭。金滿我行我素,誰的話都不聽偏偏素衣侯的話,他是聽的。


    “你若是敢告狀,我殺了你。”金滿警告道。


    “不必我去告狀,浮圖寺難道不想報仇?”陸雲亭反問。


    金滿噎住,卻又挑眉道:“他們的人犯了錯,還敢來報仇?盡管來啊,老子見一個殺一個,不怕死就盡管來。”


    陸雲亭怕了他了,在心裏打定主意一定要看好金滿,不能讓他真的大開殺戒。否則仙門同盟必定產生嫌隙,對於大局來說不是件好事。


    神京之戰,已迫在眉睫了。


    可是,陸雲亭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因為金滿受了傷,所以兩人在客棧中休整了一晚,打算明日再出發。可等到陸雲亭一早醒來,卻聽到客棧外頭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他心生警惕,立刻推窗望去,隻見大批的僧侶走上了街頭,麵容沉肅。四周的人們看著這一奇景,嘰嘰喳喳議論紛紛。


    不多時,便有人道出了真相。


    “萬銖侯金滿一把火將浮圖寺給燒了,就在昨天!”


    “天呐……”


    “據說他還殺了空明大師,空明大師多好的一個人啊,竟然就這麽、就這麽……”


    “那金滿莫不是瘋了?”


    “這可真是……”


    陸雲亭聽著人們的議論,一顆心漸漸往下沉。他急忙將窗戶關上,唯恐金滿聽到了,又要發瘋。


    可他剛轉過頭,便見金滿斜靠在床頭,嘴角勾著譏諷的笑意,道:“怎麽不聽了,外頭那些人說的不是挺好的嗎,說得比說書的還好聽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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