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滿,你現在總可以把實情告訴我了吧?”


    陸雲亭攔在金滿麵前,沉肅道:“若你不肯坦白,我是不會放你出去的。”


    金滿叫他讓開,故意喊他陸大牛,他也沒有絲毫動搖。金滿便知道,他是認真的,恐怕今日就算與自己動手,也絕不會退讓。


    於是金滿隻好言簡意賅地把一念之事告訴他,臭著張臉,道:“現在你知道了,有何感想?”


    陸雲亭蹙眉,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金滿複又走到床邊看了一眼外頭的情形,道:“這幫禿驢出現在這裏,流言又散播得這樣快,背後一定有人暗中操控。現在要麽就是我金滿灰溜溜的逃出這裏,要麽就是我光明正大地出去與浮圖寺打擂台,禿驢來了那麽多人,肯定想把我弄死。”


    陸雲亭忍不住道:“不要把人都想得那麽壞,浮圖寺畢竟是佛門勝地,一念也不過是個特例。”


    “連你也要對我說教麽?”金滿嗤笑一聲,懶得再理他,徑自往外麵走去。


    陸雲亭唯恐他現在就去找浮圖寺僧眾的麻煩,連忙跟上。


    金滿並未莽莽撞撞地直接與和尚對峙,他此刻已清醒過來了。他是玉,別人就是瓦礫,憑什麽要他去跟別人硬碰硬?


    不管是一念還是白麵具,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在最終的清算之日到來前,金滿不會再魯莽行事。


    可浮圖寺這些和尚擺出的受害者的姿態,著實令金滿窩火。他不管這些人到底知不知情,他隻是覺得他們很礙眼。


    和尚都礙眼,頭上沒有一根毛,腦子也都念經念傻了。


    於是金滿大大方方地從客棧出去,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行蹤,卻也並未直接找上和尚,而是極有目的性地往某個方向行去。一路上,不乏有眼尖的修士憑借那一身兩眼的紅衣認出了他,而後一傳十、十傳百,將金滿的行蹤傳遍全城。


    金滿全然不理會,陸雲亭則心生疑惑。


    “你到底要去哪兒?”陸雲亭忍不住再次詢問。


    “這不是到了麽。”金滿望著前麵的府衙,停下腳步。而後他三兩步走到那麵鳴冤鼓前,抓起鼓槌用力將鼓敲響。


    “咚、咚!”鼓聲驚擾了樹椏上並排站著的麻雀,也吸引了過往路人的目光。大家紛紛向金滿投去疑惑的目光,不少人好奇地停下來,議論紛紛。


    “這是誰啊……”


    “縣老爺都被妖獸殺死咯,誰還來替他鳴冤哦。”


    “看著像是個仙君大老爺啊。”


    “是啊是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金滿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仍在不斷地敲擊鳴冤鼓。鼓聲借由百姓們的嘴,不斷地往外擴散,而那些得知了金滿下落的修士們,也在主動前來。


    直至此時,陸雲亭終於明白金滿的用意了——他是想把事情攤到明麵上來講,用他最喜歡的方式,將浮圖寺的臉皮扯下來,放在腳下狠狠踩幾腳。


    金滿想的卻比陸雲亭更深遠,他不確定浮圖寺如今的舉動有沒有受到白麵具的挑唆,但是他們一定會去找五侯府討個說法。而金滿敢肯定一念犯下的罪,卻沒有證據。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此——他拿不出證據。


    所以,他必須先發製人。在浮圖寺那邊采取行動之前,搶先將一念的罪行公之於眾,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咚!”最後一道鼓聲,異常的震懾人心。


    金滿眸光冷冽,隨手將鼓槌甩出,那鼓槌便又回到了它原來待的位置,分毫不差。而後他回過身來,看著衙門前擠著的裏三層外三層的人,道:“在下五侯府金滿,有冤要訴,特來擊鼓。”


    修士們麵麵相覷,這金滿不是一把火差點燒了浮圖寺麽?現在人家苦主都沒站出來說話呢,怎麽這罪魁禍首先站出來伸冤了?


    人群中立刻走出一個修士來,拱手道:“金先生此舉,可是為了浮圖寺一事?”


    “正是。”金滿負手站在台階上,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絲毫不因為浮圖寺之事而有任何的謙卑。他的聲音也包裹著元力,清晰而堅定地傳達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本侯要狀告浮圖寺一念和尚,十四年前於風雨山土地廟,殘忍殺害本侯未婚妻。”


    話音落下,眾人皆驚。


    普通百姓還好一些,隻知道是這位紅衣仙君的未婚妻被浮圖寺的一位和尚殺了。其中恰好有人認識一念和尚,這才露出震驚之色。可對於修士來說,這樣的消息卻著實讓人驚愕。


    這可是金滿啊!他說他的未婚妻被浮圖寺的和尚殺了,還是十四年前!


    此時,金滿的神色慢慢露出一絲苦痛和懊悔,語氣也愈發沉重,“當年她本已病重,我帶她四處求藥,承蒙空明大師幫忙醫治,我心存感激。可誰曾想一個不過十餘歲之少年,竟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這樣一個人,竟還在講佛法、講慈悲,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滿的話,一聲聲震得眾人耳中嗡嗡響。


    修士們一個個都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許多人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金滿,心裏便不由地信了。但也有那等理智冷靜之輩,提出疑惑道:“既是十四年前之事,金侯爺為何拖到現在才說?”


    金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反問:“十四年前,各大仙門有我金滿一席之地麽?我被瞞了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來我日日自責,卻沒想到生平所愛竟是毀在一個滿口慈悲的和尚手裏。如今浮圖寺要我一個交待,可他浮圖寺可曾給我一個交代?!”


    濃濃的悲憤,撲麵而來。


    那人被金滿的情緒感染著,不由得也心生沉重。忽然間,他又想起十四年前的金滿,他那時還不是如今的萬銖侯,即便知道了真相,難道能找浮圖寺報仇?


    不,不對啊,浮圖寺乃是佛門聖地,怎會包庇一個如此喪心病狂的殺人犯?


    修士們心頭的不解越來越重,看著眼中仍有血絲的金滿,心中又不免生出一股同情。這時,有人眼尖地發現了陸雲亭,連忙驚喜道:“原來陸前輩也在這裏,不知前輩怎麽看?”


    陸雲亭這才從人群裏走出,望著四周那殷切目光,沉思片刻後,道:“在下沒有親眼目睹十四年前之事,不好妄下評斷,但是……我相信金侯爺並非那等信口開河之人。”


    陸雲亭遇事講究證據,認死理,如今他沒有看到證據,本不該為金滿說話。可是他一想到金滿的眼淚,便覺得這比任何證據還要有說服力。


    修士們聽了陸雲亭的話,心中便又信了幾分。因為陸雲亭與金滿素來是對手,他斷沒有為對手說話的道理,而且陸雲亭的身份擺在那兒,說出來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這時,浮圖寺的和尚們終於到了。


    “阿彌陀佛。”一位白發須眉的大師排眾而出,麵色悲苦,卻並未上前與金滿嗆聲。他看起來身上有傷,行走多有不便,於是旁人便主動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大師,你可有什麽話,盡管說。”修士們看見這老者,原本已偏向金滿的心便又動搖起來。浮圖寺畢竟名聲在外,大家很難相信這群悲天憫人的高僧裏會出現一個十惡不赦的叛徒。


    大師謝過諸位,而後對著金滿雙手合十,道:“金侯爺方才所言,老衲確實不知。既然不知,便不好說。”


    “他這分明是汙蔑!”他身後的小沙彌卻神色激動,憤怒地瞪著金滿,眼中隱有淚光,“是他一把火燒了寺廟,他還殺了空明師叔,空明師叔那麽好的人,為什麽要殺他啊!?”


    “普惠,慎言!”大師立刻喝止,然而小沙彌已悲痛至極,扶著大師的手忍不住哭訴,“寺廟沒了,我們都沒有家了師父!”


    話音落下,周圍的人們都不由心生不忍。可大師卻伸手拍了拍小沙彌的肩,道:“國若破,家何在?孩子,記得我教你的,謹言慎行,佛祖在天上看著呐。”


    聞言,眾人微怔,就連金滿也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大師看起來是真的很老了,說話間,脊背似乎又佝僂了一些。他把小沙彌拉到身後,又轉頭看向金滿,道:“金侯爺,前塵舊事該有前塵舊事的算法。各大仙門自古同氣連枝,如今大難當前,五侯府與浮圖寺更不能生出嫌隙。你可能明白老衲的意思?”


    金滿看著他已然渾濁的雙眼,薄唇緊抿。


    修士們則麵露動容,一個個紛紛望向金滿,期待著他的答案。


    金滿麵色不虞,眾人唯恐他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


    就在此時,一道流光自天邊來。眾人已被妖獸之亂搞得有些草木皆兵,紛紛警惕,卻見來人收了劍落在金滿麵前,轉身露出一張溫和的臉來。


    “素衣侯!”


    “是素衣侯來了!”


    修士們情緒激動,而在眾人都沒有注意到的角落裏,一個戴著冪籬的少年修士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眸光晦暗。


    末了,他看向陰影處,聲音沙啞道:“素衣侯來了,大局已定。啟程,回神京吧。”


    風輕輕吹開紗簾,露出陳伯兮年輕卻顯露著病色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孟四十九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弄清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弄清風並收藏孟四十九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