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僅二十的學生,他不夠聰明,不夠優秀,一無所長,心思還最好猜,除了一份皮囊,什麽都沒有。  可他總能在他身上探索到無窮無盡的興趣。  看著他的喜怒哀樂,為別人牽動的心情,竟像自己經曆了一番。  漸漸自己也為他的喜怒哀樂牽動了心緒。  葉生足夠真實,不像他,活得像段虛假的程序。  如果平常人的生活有個標本,那一定非葉生莫屬。  他是許多人身邊隨處可見的人,平庸。  卻庸俗得可愛。  即使遭遇了許多打擊,經過了許多不平事,他仍然活在明光裏,掙紮出黑暗,不甘墮落。  沈昱的人生,就這麽被照亮了。  他想過,被分手後,放縱內心的陰暗想法,用肮髒手段強迫葉生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到底不忍心啊,因為葉生那樣信任著他。  即便自己受著傷,對他失望,嘴裏說著狠心罵他的話,還是對他抱有改變和重逢的期待。  沈昱卻對自己沒有信心,一日日陷在葉生離他而去的夢魘裏,早上起來便砸碎了一地玻璃。  直到獵場玉樹一語點醒他,願不願意改,如果他自己戰勝不了心裏的陰暗,那就求助外力。  這並不是可恥的事情。  沈昱奮起,奪過駕駛員的工作,操縱直升機懸而又懸地避開山頭。  砰——  最後一點意識,來自那三年裏無休止的心理調解。  他要將自己的所思所想一點一滴傾訴給一個陌生人:“我昨晚做了個夢。”  對麵的人說:“你夢到了什麽?”  他昨晚夢見,除夕夜接到那個無聲的電話後,葉生在一個小院子抱頭蹲下,問他:“沈昱……我該怎麽辦……”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不是真實的。”  怎麽會不是真的,那樣脆弱,第一時間想著是要跟他求助的葉生,才是最真實的。  “幻覺,沈先生,雖然我不介意與你一起探討一下尼采的思想,不過很可惜,我是個心理師,不是哲學家,與我相比,您在德國的街頭遇到的哲學家都會比我優秀。”  深知這個病人和以往的都不一樣,不能用以前的常規辦法對待,那人問:“我們先弄清楚一個問題,沈先生,您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沈昱眼半闔許久,開口,隻有一句——心有所屬,已無他願。  對麵的人歎了聲氣:“以往的心理暗示對你不起效,不如我們今天來做個假設吧。”  “你從現在開始設想,假如他死了。”  沈昱猛然僵住,清冷的古典麵孔如覆寒霜。  “想到他死了,可能就再也見不到的心痛,你是否能承擔起這個後果,生命短暫,你和他錯失的這些日子,都是彼此生命的無情流逝,而如果輾轉流連,我終於又回到你的身邊,這種情節,想想就太美了,不是——嗎?”  心理師啞然失聲。  時間仿佛戛然而止。  沈昱抬眼,在對方震驚放大的瞳孔裏看到了麵無表情的自己,他一抬手,抹了一手淚。  無聲落淚,悄無聲息,甚至連表麵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從那一刻起,他開始真正學著了解一個人,放下所有的自矜與驕傲。  如此卑微而沉寂得愛著你,我不善表達,我更沒有虛偽做作,做的永遠比想得少,我眼裏流露出來的絕不是空洞,除去發自內心得愛意還有對上蒼得感謝,我就此去了也絕不會有任何悔恨,仍然是深深的眷戀與不舍。  從來都無法得知,人們究竟為什麽會愛上另一個人我猜也許我們心上都有缺口,呼呼往靈魂裏灌著寒風,我們急切需要一個正好形狀的心來填上它。就算你是太陽一樣完美正圓形,可是我心裏的缺口,或許恰恰是一個歪歪扭扭的鋸齒形,你填不了。  他從葉生喜歡閱讀的書中,看到這些標紅的精彩段落。  他也從葉生愛讀的外國史中讀到,他是典型的福爾賽性格。  唯利是圖,認為“財產是生活的基石,唯有財富是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唯一衡量杠杆”。  他自私、冷酷、任性而又頹唐絕望。  除了對財產有貪得無厭的追求之外,還帶有強烈的占有欲以及精神上的空虛墮落。  這些以往他並不多感興趣,隻是用來打發時間,汲取的知識也隻是用來裝點所謂紳士修養的門麵,從分開這一天他開始了細細研讀。  真正的感情,從開始了解另一個人喜歡的東西開始。  地中海沿岸的暖風和煦,吹開百葉窗,一摞摞書籍堆在地毯書桌,藥片散亂,有幾顆滾落在地,拉開被主人忘了關合的抽屜,拆開的信封裏裝著從國內寄來的照片,卻不是成奎的手筆……  一晃三年,他來到小縣城的紫荊花酒店,雖然掛了四星級的名頭,也比他以前住過的酒店差得太多。  宋哲推門而進,見沈昱站在落地窗前,居高臨下俯視,將一個小小的縣城看了許多遍。  外頭陽光刺眼,他不禁眯了眯眼,直到看到一個人走進酒店,他轉身。  宋哲彎腰打開門:“沈先生,一切已經準備好了。”  他拿起沙發邊的手杖,一步步走下去,他的路,絕不會停在這。  往後的日子,生也好,死也好,一定有一個人陪他走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31 20:37:21~2020-02-01 21:38: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69章 答案(正文完)  年年哇的一聲哭出來, 跌跌撞撞爬下床。  外頭原本晴朗了大半天, 到下午忽然陰雲密布,至傍晚時分已經演變成了暴風雨。  瓢潑大雨傾倒,不時響起驚雷。  年年受不住, 原本葉生陪著他午睡的, 這會被雷聲驚醒,人卻不在了。  他哭著叫爸爸,小胳膊小腿蹬著往下爬。  床下的槌槌本來愣愣看著外麵的動靜, 這會反應非常迅速地跑過來,及時接住了要摔下來的年年。  他自己卻一頭磕到了桌角。  槌槌伸手,抹了一手血, 額頭的血窟窿還在咕嚕咕嚕冒血出來。  見狀年年又哇的一聲哭出來, 隨便扯了一塊枕巾給他堵血,堵不住,不知是氣還是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一頭撅過去。  說實在的,槌槌現在頭上的傷口一抽一抽疼的不得了,可是比起自己來, 年年那快背過氣去的架勢更讓他慌。  “年年不怕, 年年不怕。”他一手捂了額頭, 一手摟了年年,帶著往房間外走,嘴裏還小聲哄著年年。  這樣的年年太反常了, 從來沒見過他這麽傷心的樣子,以前無論是不見葉生,還是受了多大委屈,也不會哭得這麽厲害。  倒像是,心有感應一樣。  聽到哭聲的何母急急忙忙上樓來,一把抱起年年安撫,也得歎一句,不愧是親生的父子,那個男人到底和年年有血緣聯係,斬不斷的羈絆。  這會他遭難,年年也似有感應,心慌得很。  眼見槌槌受傷,何母把他帶下去,用塵封的蜘蛛網堵住額上傷口,這玩意止血非常有效。  家裏的人都跟葉生出去了,也沒個幫手,何母一邊顧年年,一邊顧槌槌,著實忙得焦頭爛額。  正說著,葉生敲響祠堂的大鑼,進山前回來見年年一麵。  他也知道年年醒來會找他。  何母看他後麵跟著一串人,就知道鄉裏鄉親們都願意幫這個忙,冒著大雨進山前尋人。  一架失事的直升機,裏麵四個人。  縣裏的救援隊趕不過來,滑坡和泥石流堵了路,真要發動救援,還不如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村民,老一輩的都知道些小路進去。  而要請動他們,不為錢,不為勢,不過一份情分,葉生撕下所有臉皮,差點跪下來求村裏人幫忙找人。  現在時間就是生命。  何母沒跟過去祠堂,也深知她兒子的秉性,張張口,村裏的二大伯已經截斷了她的話:“快別說這些客套話,不說何老師求著咱,咱們也不會見死不救。”  隻是有自己人的關係在,他們找人會更積極罷了。  “葉生……”何母便轉過頭跟葉生說話,她對那位沈先生能否平安無事回來實在沒信心。  這老天爺要人命,不是他們能抗爭的。  葉生緊繃的臉上硬是扯出一絲笑:“我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是死是活,他都要親眼看到沈昱,而且在沒找到沈昱本人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年年扒著葉生的腿不讓走,嘴裏嗚咽著,小獸似的哭泣。  葉生狠狠心,扒拉開他,交給鈴鐺照顧,何母還沒這個力氣抓住掙紮的年年。  披上雨衣,雨傘碰到這種大雨已經不管用,拿上所有可移動的光源,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山裏去。  後邊還有更多的人跟上,村裏的,鄰村的,鄉鎮上的,葉生發的廣播,聽到的人能來幫忙的都來了。  他從接到成奎的電話起,就發揮了平生最好的鎮定,有條不絮地為進山尋人安排下去。  眼見天就黑了,鄉下的夜晚是完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何母邁著顫巍的步伐,一個房間一個房間開燈,屋裏屋外全部亮起燈光,徹夜不息。  村裏留守的其他人也是,一束束光在黑暗中亮起,連村口都有人打著照明燈,照亮回家的路。  遠遠從山頂上看,就像一片光的汪洋。  更小的一片光的汪洋,散落在山裏,宛如夏夜星空裏的點點星光,一會兒淹沒在雨幕裏。  地上的人望去,天與地都是烏泱泱的一片混沌,一時竟分不清哪裏是天,哪裏是地,天地顛倒。  忽然出黑暗中邁出一個人影,鈴鐺追著年年跑出去,哎呀驚叫一聲,撞進一個穩重如山的男人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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