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但看不見太陽。


    籠罩在黑山城寨上空的陰雲似乎更濃鬱了一些,天空陰森森的壓抑。


    空氣中飄散著腐臭味,白家後宅方向的味道更是刺鼻,許多鐵甲護衛煞氣騰騰的警戒,一些穿著道袍的陰陽先生在做法事,不多時就有誦經聲響起。


    而丙字號牛舍已經點卯了。


    35名新入職的小牛倌們均已到齊,麵龐青澀,但精神抖擻。


    蘇七個子最高,按大小個兒排隊,他站在了最後排。


    所有小牛倌都一幅緊張期待的表情,因為今天的晨會將宣布每個人的崗位分配。


    “各位新入職的家人們,你們好!”


    台磯上,倌長韓春大聲說道。


    這是晨會流程。


    蘇七和眾牛倌單手挑大拇指齊聲吼著回道:“好,很好,非常好!”


    韓春不囉嗦,拿出崗位分配名單立刻宣讀起來:


    “經守夜人白家牛院層層選拔,公平考核競爭,報院長審批後,對10323屆新入職牛倌作出以下崗位分配:


    “張大春,分配鬥牛院,飼養鬥牛。”


    “田勇,分配馬牛院,飼養馬牛。”


    “李小翠,分配奶牛院,飼養奶牛。”


    ......


    一個又一個牛倌的名字被念了出來。


    有人惶恐呆滯,有人失落歎息,還有人欣喜若狂,其餘沒念到名字的人緊張的緊攥衣襟。


    蘇七緊張又不太緊張,他認為自己打點的足夠多,應該不會出差錯。


    自認為絕對可以分配到奶牛院養奶牛。


    但心中依舊忐忑。


    這種感覺和老師在台上發試卷念成績一樣,雖然自信考了個高分,但沒念到名字的時候,還是會緊張。


    “鮑皮短,分配奶牛院,養奶牛!”


    韓春的聲音響起。


    小胖墩鮑皮短激動的跳了起來,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行禮感謝老爹,多虧了老爹鮑皮黑的指點,他這才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給倌長送酒或送錢,而是不走尋常路送杜寡婦上門。


    如今,果然一舉拿下“奶牛倌”!


    其他牛倌看的羨慕。


    蘇七也為自己的好友感到高興,二人未來一起養奶牛也有個照應。


    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被韓春念出,大家都有了或好或壞的分配。


    院子裏,隻剩下蘇七尚未定論。


    韓春抬起了頭,拿起分配名單念道:


    “蘇七,分配奶牛院,飼養.....飼養鬥牛!”


    聲音落下,蘇七以為聽錯了。


    小胖墩急喊道:“倌長,蘇七被分配到奶牛院了,怎麽還會養鬥牛?”


    韓春看向所有牛倌,嚴厲的道:“這是最終審批結果。”


    “不得質疑,不得更換,不得拖延,要求立刻按序上崗。”


    “各牛倌去各自的牛院報道,領牛,一人一牛,盡快和自己的牛熟悉一下,明天舉行新人入職儀式,不許遲到請假。”


    韓春說罷轉身而走。


    蘇七急忙追了上去。


    進了館長室,韓春吩咐蘇七坐下說話,還給蘇七泡了一杯茶,蘇七不敢坐,也不敢喝茶,站得筆直。


    韓春歎息一聲,無奈道:


    “優秀的人才往往引人矚目,院長慧眼識英雄發現了你的過人之處,有意栽培你,希望你理解院長的苦心。”


    話很含蓄。


    但蘇七聽得心中咯噔。


    知道木已成舟無法更改,壓下心中的不甘和憋屈擠出一抹笑容道:


    “理解,我完全理解,倌長您肯定已經為我說了情的。”


    韓春聞言欣慰,但心中卻越發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個懂事的小牛倌。


    他安慰道:


    “養鬥牛也好,鬥牛倌福利待遇最好,住單間,每天可洗熱水澡,三餐有肉,夏天有高溫補貼,冬天有取暖補貼,過年過節有福利,月錢按天結算,幹一天頂得上其他牛倌半個月。


    “在黑山城寨流傳著一句話:想暴富,養鬥牛!”


    “你不是夢想做小老爺娶美嬌娘嗎?鬥牛倌隻需幹滿一個月,就能買牛車,要是可以幹滿一年,就能做小老爺,買七進七出的大豪宅,娶最漂亮的美嬌娘,想娶幾個就娶幾個。


    “我聽說你經常在紅月樓外溜達卻沒錢進去,以後不用這麽眼饞了,做了鬥牛倌後,紅月樓你大大方方的進,裏頭的姑娘你想點幾個就點幾個......”


    韓春為蘇七畫了一個香噴噴的大餅。


    蘇七卻不是二愣子,他苦笑著點頭連連。


    因為整個鬥牛院也沒多少鬥牛倌活過一年的。


    甚至連半年的也不多。


    這和去某地淘金一樣,一夜暴富的傳言滿天飛,卻沒見幾個人活著回來。


    全被噶了腰子。


    韓春自然清楚鬥牛倌的凶險,做了鬥牛倌,半隻腳就踏進了閻王殿。


    更別說蘇七要飼養的還是奪命三郎......那可是兩隻腳都已經站在了閻王殿,估計過不了兩三天,他就要代表丙字號牛舍去蘇七家吃席了。


    掙紮了一下,韓春從口袋裏摸出了昨夜蘇七給他的銀票,麵值伍拾兩。


    是一筆巨款。


    韓春忍著心疼把銀票推到了蘇七的麵前,讓蘇七拿回去。


    事兒沒辦成,他不好收。


    蘇七卻把銀票又推了回去,真誠的請求道:


    “倌長,事已至此,我隻能求您為我分配一頭脾氣好的鬥牛,可以嗎?”


    韓春愣了一下。


    這個願望如果是平時,他可以滿足。


    但現在.....


    太難!


    這是院長欽定,高層意誌,無法更改,院長要求必須由蘇七來養那頭奪命三郎。


    韓春心中憐憫而感慨,很想告訴蘇七自己無能為力。


    可看了眼桌子上的銀票。


    它真的很迷人,很刺眼啊!


    於是,韓春艱難道:“好,我盡力安排。”


    說著話,手指熟練的一劃,桌子上的銀票已經重新落入了口袋。


    丙字號牛舍裏。


    牛倌們收拾東西各自去分配的牛院報道和領牛,鮑皮短和蘇七等五名分配到奶牛院的牛倌卻不需要去其他地方。


    因為韓春管理的這間丙字號牛舍就屬於奶牛院。


    蘇七在忐忑不安中等待著。


    他希望倌長告訴他院長改變了主意,或者其他好消息,但倌長出去了一趟然後帶著一身煙味兒就回來了。


    沒說一句話。


    蘇七心中發涼。


    他想過逃跑,但無處可逃,簽了賣身契的牛奴,生死不由己。


    那些妄圖逃走的牛倌,沒有活下來的,全被白家的牛騎兵追捕後吊死在了牛棚裏。


    小胖墩鮑皮短想請杜寡婦再上門一次幫助蘇七改變倌長的決定,但杜寡婦今日來了親戚,見了紅,很不湊巧。


    其他寡婦要價太高,或是太醜太老。


    忙活了大半日,小胖墩垂頭喪氣的孤身回返。


    天色漸暗。


    丙字號牛舍進新牛了。


    “新入職的牛倌來領牛了!”


    四個老牛館牽著四頭大奶牛來到了院子。


    它們毛發雪一樣白,脾氣溫順,怎麽摸都不尥蹶子,而且膘肥體鍵,屁股很大,一看就是很容易出奶的好奶牛。


    鮑皮短等四個牛倌興奮的搓手,滿臉激動之色開始“驗牛”。


    白家牛院製度“一人一牛”,每個牛倌單獨飼養,各養各的,誰的牛出了問題,就問誰的責。


    所以新入職牛倌領牛的時候必須驗牛,確保這頭牛是健康無病的。


    一名青大褂的牛醫為四頭奶牛作了診斷,開具了“健康證明”,在倌長韓春的見證下,雙方簽字畫押,填了《白家奶牛代為飼養管理登記證》後,這四頭奶牛就正式交到了鮑皮短等四人的手裏了。


    以後,就由他們負責飼養各自的分配的奶牛。


    蘇七在旁邊看的羨慕。


    院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嗩呐之音,高昂悅耳。


    其中夾雜著牛的吼叫聲,聽起來嘈雜而混亂。


    大家好奇看去,就看到一個牛倌吹著嗩呐進了院子,腮幫子高鼓,額頭帶汗,顯然吹了不少時間了。


    他的身後,跟著另一個麵色發白的牛倌。


    他雙腿打著顫,手裏牽著牛韁繩,牛韁繩的另一邊赫然是一頭身形比奶牛大上一圈的黑毛鬥牛。


    牛角如天刀,骨骼粗壯,瘦的皮包骨頭卻一身凶氣,白森森的眼珠子極其嚇人。


    它,正是誌強!


    它來到了丙字號牛舍,如同王者駕臨,自有一股威嚴凶煞之氣彌漫開來。


    遠處牛棚裏的牛都瞬間安靜的下來,兩個正在爬跨的牛如中了定身術,也保持不動的姿勢,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啊,奪命三郎!誰把它牽這裏來了?!”


    鮑皮短等牛倌嚇得倒退。


    四頭白毛奶牛也不安的往後縮,如同兔子看到了猛虎,牛眼睛中滿是恐懼之色。


    蘇七看到了這頭凶如猛獸的家夥,心中忽然一個咯噔,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抬頭尋找倌長韓春,卻看到韓春捂著肚子跑步去了茅廁。


    吹嗩呐的老牛館不敢停,嗩呐之音狂奏,牽著誌強的牛倌惶恐焦急的喊道:


    “誰叫蘇七?快,快來領你的牛!”


    鮑皮短等人齊刷刷的看向了蘇七,全部麵色呆滯。


    “什麽?這是蘇七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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