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從雲層中鑽出來,路人都像螞蟻似的忙著躲避大雨。


    晚宴之後的隔天,東京還是下著雨刮著冷風,但都比不上她淒慘!


    昨晚可以說是她生命中最難過的一晚,回到飯店後,她沒哭,因為她不能哭,她不想今天早上讓他看見她有一對又紅又腫的核桃眼。不過她早上起床就沒見到他,佐佐木也不在,她好像變成棄兒,沒人理她。


    快樂是要自己創造的,她跳上飯店的排班計程車,跑到富士山上大叫,叫完後再到田園布調的高級住宅區,找一間昂貴的壽司店享受午餐,最後就到池袋公園旁一家青少年聚集的咖啡廳坐,吵鬧的氣氛反而能讓她冷靜下來。


    她發現這已不是「藍精靈」和「教父」之間的戰爭,也不是金錢和名譽的戰爭,而是她跟段彬衛,女與男之間的決戰……


    她是怎麽了?她很難解釋清楚自己此刻的情緒,原本隻是想利用他進入奧克斯的核心,眼看她的目的逐漸達到,她卻突然退縮了,為什麽?為什麽她不想速戰速決?為什麽她對他依依不舍?為什麽她漸漸認真了起來?


    是愛嗎?就算沒有雪子這位新朋友,她也懂得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不管她是多麽愛他,當他發現她是惡名昭彰的「藍精靈」時,他必定不會接受她的愛,而是把她捉去牢裏關個二到五年。


    電腦駭客在法庭上被視為惡性重大的罪犯,是由一群電腦公司老板在美國聽審會大力促成的結論,「教父」就是這群老板的首腦,所以全球的電腦駭客莫不視「教父」為眼中釘、肉中刺,「藍精靈」當然也不例外。


    一想到自己的額頭被貼上罪犯的標簽,她的戰鬥力又旺盛了起來。


    現在,她和教父已經互相知道對方的身分,段彬衛看起來好像還不知道,不過他遲早會知道,她必須趁他對她還有一絲「性」趣以前,把握最後的機會,如果犧牲一片薄膜,可以從他口中套出奧克斯密碼,她決定豁出去了。


    既然不能愛他,那麽讓他恨她,何嚐不是讓他永遠記得她的一種好方式!


    就在她下定決心之際,玻璃窗外閃過一個人影引起她注意,是雪子。她剛好看到她拿了一把紅傘,正跑過綠燈閃爍的馬路;可能是風大的緣故,紅傘掉到她身後的馬路上,她回過身想去撿傘,卻沒注意到指示燈已經變成紅色。


    眼看一輛轎車就要撞上她,突然衝出一個男人抱住她,那男人身手真矯健,仿佛電影中的英雄,一個飛身,兩人及時逃過死劫,滾到人行道上,好個英雄救美的情節,不過那男人在救了雪子之後,隻留下一個迷死人的笑容就走了……


    夏莉兒趕緊結帳,跑到雪子身旁。


    「雪子,你還好吧?」


    「除了衣服髒之外,我的臉有沒有髒?」雪子神情顯得有些呆滯。


    「沒有,你還是那麽美。」對雪子在乎美醜的回答,夏莉兒感到納悶。


    「你現在有沒有空?」雪子的聲音仿佛喉嚨被一大堆話卡住。


    「有。」夏莉兒點了點頭,眼神由納悶轉為好奇。


    「到我家聊天如何?」雪子不容拒絕似地拉起夏莉兒的手。


    「好啊!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夏莉兒樂意地說。


    「你可以去當心理醫生了。」雪子爽朗地哈哈大笑。


    來到雪子家華麗的別墅,仆人對雪子邋遢的模樣似乎習以為常,雪子用仆人聽不懂的中文向夏莉兒解釋,如果有衣神的話,她鐵定跟衣神有仇,她隻要穿幹淨的衣服出門,回到家衣服一定是髒的,穿髒的出門,回家之後會更髒。


    夏莉兒聽了嘴角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微笑,她記得昨晚和段彬衛跳過舞之後,再見到雪子時,她穿著粉色櫻花點綴的雪白和服確實有幾朵櫻花變成綠色,她還以為是變魔術,現在才知道是哇莎米的緣故。


    雪子是個很大方的女人,拉著夏莉兒到房間欣賞她換衣服。


    當她褪掉胸罩,圓潤而飽滿的咪咪讓夏莉兒下意識地低下頭,以手指勾開衣領,看到自己扁平的咪咪,她想就算叫瞎子來做選擇,他也一定會選擇吃讓男人無法一手掌握的大福餅,而不是荷包蛋。


    由此可見,段彬衛的未來是幸福的,可喜可賀!


    哼!她才不會真心祝福他,但她又不希望雪子婚姻不幸福,她很矛盾,連原本要以一夜情換取密碼的想法,現在已經變得不可行。她不想傷害雪子,雖然她並不覺得雪子愛段彬衛,但即使他們將來同床異夢,也不容她介入。


    除了賺錢的方式不太道德之外,其他方麵她可是循規蹈矩的好女人。


    她向來認為,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也是一樣不可搶,否則會被天打雷劈!


    一聲彈指打斷她的思緒,雪子換上輕便的香奈兒,她也有同樣款式但小兩號的休閑服,她當它是珍貴的禮服,雪子卻當一般睡衣穿,真快氣吐血了!


    雪子家的別墅古色古香,光是花園就至少一千坪,簡直像把高爾夫球場搬到自家後院,對任何男人來說,雪子是上帝賜給男人最棒的禮物,誰能娶到她,一定是上輩子做了解救蒼生之類天大的好事,才有這般福報。


    但,段彬衛怎麽看都不像那麽偉大的男人咧……


    「天氣好冷,最適合泡溫泉暖身。」雪子摩挲著雙手說。


    「會不會很遠?」夏莉兒掛念段彬衛,擔心回到飯店時他已經睡覺了。


    「家裏就有溫泉。」雪子眼神狡黠地打量夏莉兒。「你晚上有約會啊?」


    「晚上跟我有約的隻有周公。」夏莉兒發出幹澀的笑聲掩飾。


    「你看起來像日本通,你應該有日本男朋友……」雪子大膽假設。


    「我是來過很多次,不過我隻交到你一個女朋友。」


    「沒有日本男人向你搭訕嗎?」


    「有,不過雞同鴨講。」


    「政府真應該好好加強人民的英文教育。」


    「你為什麽要學中文?」


    「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中國人,不過他出車禍死了。」


    雖然雪子輕描淡寫的說,但一抹淚光從她黑眸裏一閃而逝,反而突顯她心裏的傷口並未痊愈,夏莉兒抱歉地說:「對不起,讓你想起傷心往事。」


    「又不是你開那部車!」雪子揮了揮手,一副想把悲傷揮走的模樣。


    「你家真大,這棟別墅換成新台幣少說值十億。」夏莉兒了解地改變話題。


    「你錯了,就算送人,也沒人敢收下。」雪子露出感激的微笑。


    「鬧鬼是不是?」夏莉兒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麵完全沒有恐懼的成分。


    「連鬼都不想住這兒,從明治皇帝即位到現在,已經有一百二十年的曆史,又破又舊,我常擔心天花板哪天會掉下來把我給砸死。可是政府不讓我們改建,因為這棟老屋是重要的文化資產,不能亂碰。」


    聊著聊著,兩人已經來到竹圍的露天溫泉,一旁已經放好了毛巾,看來仆人滿了解小姐的習性。不錯,日本人對工作盡職的程度可見一斑,或許她應該把姬皓婷送到雪子家,叫這兒的管家好好調教調教。雖然姬皓婷是她朋友,但她早就習慣把她當成仆人使喚。


    溫柔就像距離雪子有八竿子遠似的,構都構不到,那女人一見到溫泉,就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該死!她居然踩了香奈兒一腳,光著身體滑入溫泉水裏。


    看到雪子裸裎相對,她也不好意思小家子氣,跟著她一起一絲不掛。


    「這麽貴的衣服,你怎麽隨便亂扔!」夏莉兒心疼不已。


    「這件已經穿三次了,沒把它當抹布算是抬舉香奈兒了。」


    「像你這種浪費的毛病,最好趕快改掉,不然夫家會把你當掃把星。」


    「你跟段彬衛怎樣?」雪子話鋒一轉。


    「什麽怎樣?」夏莉兒出現第一次見麵時的戒備神情。


    「我聽說你們兩個在台灣時,住同一間飯店房間,你們上床了吧?」


    「妳大可放心,我睡床,他睡沙發。」


    「他有沒有半夜偷襲你?」雪子好像不過癮似地繼續追問。


    「他對我視若無睹。」夏莉兒臉沈了下來,仿佛被人踩到痛腳。


    「你那麽可愛,胸部像小籠包,連我都想吃一口,他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你該不會是同性戀吧?」夏莉兒手不由自主地護在胸前。


    「我曾那麽想過,不過我發現我還是比較喜歡男人的身體結構。」


    在男友死去的第一年,雪子不想再見到男人,她把自己的靈魂關在同性戀酒吧裏,但她還是無法忘記胸口的疼痛。雖然她重回正常人的世界,卻全身包了一層透明的保鮮膜,別人看到她的喜怒哀樂,其實都是假的。


    直到今天,她突然做了破繭而出的決定,不是因為夏莉兒,而是另一個人……


    夏莉兒看她神情怪怪的,忍不住打斷她的思維。「你在想什麽?」


    「他那裏一定有問題。」雪子一口咬定。


    「有威而剛,什麽問題都能解決。」夏莉兒安慰地說。


    「威而剛有副作用,吃多了會掉毛,我討厭禿頭。」雪子挑剔地說。


    「你家的事,誰叫你要嫁他!」夏莉兒頭潛入水中。


    「才不,我不會嫁他。」雪子大聲疾呼。


    「你們已經訂婚了!」夏莉兒像見到王子的美人魚般迅速浮出水麵。


    「我正在計劃逃婚路線。」雪子看了看四下,小聲說。


    「你瘋了!」夏莉兒試著用平穩理性的語調說出。


    「你覺得他如何?」雪子若有似無地試探。


    「你休想把性無能的男人推給我!」夏莉兒裝不出生氣的樣子。


    「他很有錢耶,難道你不想過好日子?」雪子眼睛睜大,仿佛想看穿她的心。


    「我也討厭禿頭。」夏莉兒手指按在眼袋下,做鬼臉地吐舌。


    「好吧,感情的事不能勉強。」雪子說給自己聽。


    「他哪裏不合你意?」夏莉兒好奇地探問。


    「不來電。」雪子簡單明了地說。


    「如果真是這樣,昨晚你為何要戴上訂婚戒指?」


    「本來我的心早就隨著過去的戀情死去,所以我爸媽要我嫁誰,我都無所謂。但現在我的心活了,我不想做乖女兒,其實我一直都不乖,反正他們也習慣了我的言而無信。」雪子將手指伸出水麵,故意讓夏莉兒看見鑽戒已不在無名指上。


    「教父是個愛麵子的人,他不會讓你出爾反爾的。」夏莉兒以過來人的口吻說。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就算上帝或撒旦都無權幹涉。」雪子意誌堅定。


    「聽你的口氣,好像又有了心上人似的……」夏莉兒懷疑。


    「你猜對了,這是二十分鍾前發生的事。」雪子笑得像朵綻開的玫瑰花。


    「二十分鍾……」夏莉兒頓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地說:「你喜歡上救你的那個男人!」


    「沒錯,戀愛的感覺真好,你有沒有覺得我比昨天漂亮?」


    「有,可是你不覺得隻憑一眼就喜歡,不大可靠。」


    「隻要我喜歡,沒什麽不可以!」雪子如魚得水般在溫泉池裏遊泳。


    「你是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夏莉兒被她踢起的水花濺得一臉濕。


    「現在你才知道!」雪子開懷的笑聲感染到夏莉兒。


    「看你這麽快樂,害我也想好好地談場戀愛。」


    「你不是已經在談戀愛了嗎?」


    夏莉兒楞了一下,這個雪子實在太可怕了,根本不像讀心理係,像是有讀心術的魔女,一眼就能看穿她偽裝的外表下,藏了一顆悸動的心。不過她不打算承認,太沒麵子了,她昧著良心說:「我還需要你幫我物色好男人。」


    「段彬衛。」雪子直截了當,根本不讓夏莉兒有喘息的機會。


    「我們剛才就已經討論過,他會成為禿頭男。」


    「你別再裝了,當我說不嫁他時,我看到你鬆了一口氣。」


    「我是替你慶幸,段彬衛或許不差,但有教父這種公公還不如自殺好!」


    「你什麽時候喜歡上段彬衛的?」雪子咄咄逼人地問。


    「我不喜歡他。」夏莉兒擺出連死人都比她好看的臉色。


    「你不是不喜歡他,你是有煩惱。」雪子分析道。


    「我是從電視……」夏莉兒招架不住,她像在心理醫生麵前的病患,隻好把自己的身分和目的毫無保留地從頭說起。


    原本她以為泄漏她是「藍精靈」這個秘密,會給她帶來莫大的煩惱,但她真正的煩惱卻是愛情。


    一見鍾情本來就毫無道理可循,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個中滋味。


    聽完之後,雪子促狹地說:「這麽說,你真的是小偷。」


    「別說得那麽難聽!」夏莉兒嘟著紅唇。


    「算我失言,不過隻要你改邪歸正,你們還是會有結果的。」


    「你錯了,他收留我隻是想利用我捉到「藍精靈」。」


    「是嗎?」雪子一臉不置可否地偏著頭。


    「不會錯的,不然他不會跟你訂婚。」夏莉兒指出。


    「可是他在聽到這門親事時,並沒有露出一絲高興的表情。」


    「他不敢違背教父。」夏莉兒了若指掌地說。「如果妳昨晚穿的不是和服,而是低胸禮服,我想他會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因為他說他喜歡大胸部的女人。」


    「還好我沒穿低胸禮服!」雪子露出好險的表情。


    「像這種沒出息又性無能的烏龜,誰嫁給他都不會幸福的。」


    「你在欺騙自己。」雪子以心理醫生的口吻說。「像你這種個性,是標準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明明就是喜歡,卻愛麵子說不喜歡,你要知道,愛一個人不容易,不愛一個人更難,當愛來時……」


    「夠了,如果我真的想吃葡萄,我會去買來吃。」


    「像段彬衛這種又大又甜的稀有葡萄,全世界隻有一種,有錢未必買得到。」


    「你再說下去,我就把你摀死。」夏莉兒惱羞成怒地摀住雪子的嘴。


    雪子高舉著雙手做出投降狀,夏莉兒警告似地瞪她一眼,然後才放開手,雪子連忙賠罪地說:「別生氣,想要進入奧克斯一點也不難,隻要我動一根指頭,保證讓教父成為「叫母」,叫你一聲阿母。」


    「你知道密碼?」夏莉兒高興得咧嘴大笑。


    「從我老爸那兒……」雪子解釋,神田企業是以製造機器人聞名遐邇,奧克斯則是以電腦晶片稱霸世界,兩大企業合作無非是想截長補短,將機器人變成和真人相當的電腦複製人。初期合作的目標是做出勞動型的電腦複製人,取代一般的傭人,以後有錢人就不用擔心雇到好吃懶做,或是心懷不軌的傭人。


    為了表現合作誠意,神田企業會在兩天之內把機密檔案直接輸入奧克斯的電腦裏,所以,雪子相信奧克斯的密碼此刻正躺在保險箱裏,等著她去偷。


    「這麽一來,我豈不是害你成了不孝女!」夏莉兒心裏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其實我不讚成製造電腦複製人,那會讓很多窮人失業。」雪子善良地說。


    「你真有意思,哪天你去台灣玩時,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一定,我明天就打算去你家避鋒頭。」


    「你為什麽不幹脆跟你的救命恩人私奔……」


    「我對他一無所知,他說他救我不是為了要我報答的。」


    「他人在日本,你去台灣怎麽找得到他?」夏莉兒不解地問。


    「神田企業在日本勢力龐大,隻要我留在日本,一定會被老爸找到。」


    「說的也是。」夏莉兒主動提議道:「等我事情辦完,我再來日本幫你找到他。」


    「你真夠義氣,我果然沒看錯人。」雪子眼中充滿感激。


    *****


    同一個時間,冷樸來到奧克斯大樓,以他的德行,綁了一個小馬尾,身上穿著髒兮兮的夾克和牛仔褲,自然是被警衛擋在門外。不過他這個人一向有恒心,隻要他想見的人,就算是在深宮裏的太子妃,他照樣有辦法見到。


    他繞到停車場的出口處,有錢人的腿生下來是坐車用的,隻要守在這兒,他就不信見不到段彬衛。於是他像個乞丐似的,頭蓋著跟便利商店要來的紙箱,坐在地上等待,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他等到了段彬衛。


    段彬衛不大樂意地奉命驅車要去找神田雪子培養感情,看見冷樸時簡直像看到民族救星,也不管雨下得多大,飛也似的跳下車擁抱好久不見的朋友。


    他請冷樸上車到奧克斯大樓裏的主管專用盥洗室換衣,冷樸卻拉著他走大門。


    冷樸這個人就是這樣,平常與世無爭,但為難他的人,他一定會為難回去。他故意走到警衛麵前,用日語數落警衛——狗眼看人低。


    一進到辦公室,段彬衛打電話給留在車上的佐佐木,要他去買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男人可以穿、但價錢在三千日圓以下的運動服。不是他小器,而是冷樸對名牌衣服過敏,明明家裏有錢得半死,但他卻隻穿地攤貨。


    「你掉進泥漿?」對冷樸突然出現,段彬衛感到十分意外。但對冷樸骯髒的模樣,他則是一點也不吃驚。冷樸的率性令人咋舌,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隻要興致一來,他會跳到垃圾堆裏撒尿,也可以跳到臭水溝玩水。


    「這是英雄救美的結果。」冷樸的腦海不可控製地浮現一雙剪眸。


    「你什麽時候來日本?」冷樸的個性雖然古怪,但他絕對是個正直的好人。


    「一個月前,到北海道打工。」冷樸笑著說。「不過昨天看到報紙,知道你跑來東京,在友情的呼喚之下,我就辭職來找你。」


    段彬衛關切地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等那個老頭死了,我就回家接收他的財產。」老頭指的是冷樸的老爸。


    「前陣子,我聽說老頭又要結婚了。」段彬衛說話的聲音變得小心翼翼。


    「真是厲害,梅開六度。」一抹輕蔑凝在冷樸的嘴角邊。


    「不過婚禮沒辦成,老頭突然心髒病住院。」


    「很好,我快變成跟你一樣的單身貴族。」


    「你狠心不回家見他最後一麵?!」


    「我早就沒有心了。」冷樸眯著眼,眼角的魚尾紋仿佛刻著恨意。


    「你有種,這點我遠不及你。」段彬衛活在教父的陰影下。


    「怎麽?你性功能有問題?」冷樸的話像枝暗箭。


    「咱們兩個比比看誰的性功能比較強!」段彬衛不甘示弱地挑戰。


    「要比就要找女人,去嫖妓好了,今晚就由你請客了。」冷樸興奮地說。


    「臭小子,我看你八成有了愛滋病!」段彬衛譏諷地說。


    這時,佐佐木敲門進來,領著冷樸到主管專用的盥洗室洗澡換衣,不一會兒冷樸回到段彬衛的辦公室,桌上放了冒著嫋嫋白煙的咖啡。但冷樸的視線卻被壓在文件下露出一角的相框吸引,他好奇地拿出來一看,想不到剛才心裏想的剪眸直視著他,他眉頭皺起來。「這女人是誰?」


    段彬衛唇邊泛起一絲苦笑。「我的未婚妻。」


    泠樸並沒看見他的無奈表情,他專注地研究相片中的美人,坦白說,他覺得她像脖子上綁了一條無形的繩索,被逼出笑容的。


    不過這不關他的事,朋友妻是不能用手戲,但用嘴巴戲應該不算違反十誡。「你豔福不淺,這種女人我一看就知道是騷貨。」


    「你看走眼了,她是個木頭娃娃。」段彬衛說的是他自己,兩人跳開場舞的時候,雪子本來是小鳥依人似地貼著他跳舞,但卻被他推開到半個手臂以外的距離。


    「要不要我替你調教她?」冷樸躍躍欲試。


    「你用過的女人,連天堂都不敢要。」段彬衛反唇相稽。


    「你最近跟誰混在一起,舌頭變得這麽毒?」冷樸感到不大對勁。


    「唉!一言難盡!」


    「在你說之前,要不要我去廁所拿衛生紙備用?」


    「我的樣子看起來很慘嗎?」段彬衛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


    「我看了都想哭。」冷樸其實是想哈哈大笑。


    在「黃色炸藥」的成員中,沒錯,就屬段彬衛活得最別扭,他們都看得出來,他的心仿佛被鎖在監牢裏,常常一個人莫名其妙地發呆,每次大夥去打「希特勒兵團」時,他打得最凶,簡直不像打人像打鼓,但打完之後的慶祝會,他卻笑得一點也不開朗……


    他心裏的負荷太沉重了,有教父這樣的老頭,難怪他不開心。不過冷樸何嚐不是有個超級惹人嫌的老頭,問題是自己要走出來;這次來看他,冷樸是希望能看到他長大,他雖然已經二十八歲,可是他的人生還停留在八歲的年紀。


    不是說他希望段彬衛跟他一樣叛逆,而是要他據理力爭,人生是自己的。八歲時是該聽父母的話,做個乖孩子,但二十八歲的男人,隻要不殺人放火,不傷天害理,就算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他,這就叫自由。


    段彬衛看似自由,其實他比黑奴還不自由,起碼黑奴的心是自由的!


    一邊聽著段彬衛的陳述,冷樸一邊以研究的眼神打量段彬衛,兩人認識已有十年,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在「黃色炸藥」中,他和段彬衛最有默契,雷騭和衣笠雅人最會吵架,風鶴立跟每個人都好,但也跟每個人保持距離,所以他自認比任何人都了解段彬衛,包括段彬衛自己。


    搞了半天,他以為他還活在教父的陰影下,結果不是,他現在是活在那個叫什麽來著……叫夏莉兒的女人手掌下,真是越活越回去,被女人玩得團團轉,看來他需要高人指點迷津;而且這個高人必須是情場老手,智商超過一百八十,人長得英俊,又綁了個小馬尾,仔細一瞧,原來他就是眾所矚目的高人!


    就在段彬衛說得正起勁時,冷樸打了個大嗬欠,阻止他說破嘴皮。


    「傻瓜!她就是「藍精靈」!」冷樸不費吹灰之力地說。


    「不可能!」段彬衛看起來像頭痛般拚命地搖頭。


    「愛情使人盲目,這是千古名言。」冷樸太息地看著段彬衛。


    「你憑哪一點判斷?」段彬衛臉燙得可以燒開水。


    「直覺。」冷樸像剛偷吃了一隻金絲雀的貓般咧著嘴笑。


    「每次靠你的直覺去買彩券,沒一次中獎。」段彬衛嗤鼻大笑。


    真是不好意思!想當年,冷樸和老頭絕裂,光靠獎學金根本無法在美國生活,於是他想到一個好點子。「這麽多年了,我也應該告訴你答案,其實我根本沒去買彩券,而是把你們的錢放到我的口袋,慢慢花用,還真得感謝你們,幫我出去德國看柏林圍牆倒塌的機票錢。」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了,看你苦哈哈的,所以才甘心讓你騙。」


    「這麽說,咱們兩個是難兄難弟,我是身苦,你是心苦。」


    「你跟夏莉兒說的一樣……」段彬衛喉嚨一陣哽咽。


    「既然你訂婚了,那就把夏莉兒介紹給我,讓我來安慰她。」


    「安慰是假的,我看上床才是真的。」


    「她如果想跟我上床,我當然會一展所長。」


    「你休想!」段彬衛一副氣得腦血管快爆裂的可怕表情。


    「看樣子,你想腳踏兩條船!」冷樸捉到賊似的。


    「你看清楚,我現在是坐在椅子上,一條船也沒踏。」段彬衛四兩撥千斤。


    「你究竟是喜歡夏莉兒,還是未婚妻?」冷樸單刀直入地問。


    「我對她們兩個都沒興趣。」段彬衛補充說:「但我會娶神田雪子,因為記者會已經開了,毀婚對兩個企業的形象會有負麵影響。」


    冷樸揚起眉毛。「很好,你是個乖兒子。」


    「你是不想找我打架?」段彬衛食指挑釁地戳著冷樸堅硬的肩膀。


    「你應該打的人不是我,逼你娶你不喜歡的女人是你老頭。」


    「娶神田雪子沒什麽不好,她的身材比夏莉兒奸。」


    「也對,結婚之後,每天至少一起在床上睡七、八個小時,老婆身材好壞事關重大,看來這樁政策婚姻,財色兼收,頂不錯的。」冷樸竭盡全力地羞辱段彬衛。


    段彬衛實在無法對冷樸動怒,是好朋友才會苦口婆心,而且冷樸說的都對,他不想再做乖兒子,他要自己決定結婚對象;其實他早就已經決定了,隻不過他還有些事要做。「算了,我投降,我做不肖子好了。」


    「你喜歡吃粽子嗎?」冷樸突兀地問。


    「喜歡,不過糯米對胃不好。」段彬衛咂著舌說。


    「那個叫夏莉兒的,就像「糯米情人」,好吃,但粘牙又不好消化。」


    「你放心,我的胃是鐵做的,絕對可以吃下「糯米情人」。」段彬衛深具信心。


    「既然你已做出決定,越早讓她知道越好。」冷樸舉起桌上的相框。


    因為這一句話,段彬衛決定去找雪子,向她表明退婚的決定,不過他並沒有想過冷樸為何在意雪子的心情?他現在心裏隻有夏莉兒,說也奇怪,他毫不在乎她是不是「藍精靈」,對他來說,她是夏莉兒就足夠了。


    他心愛的女人,名字就叫——夏莉兒。


    *****


    來到神田家別墅,佐佐木向仆人解釋段彬衛是小姐的未婚夫,仆人立刻帶領著段彬衛到竹子圍起的露天溫泉池,段彬衛作夢也沒有想到,時間多一秒太遲,少一秒則太早,他居然大飽眼福,一次看到兩具胴體,不過他的眼裏隻有較差的那具。


    兩個女人見到段彬衛的反應完全不同,神田雪子大方地走向一旁的矮椅,穿上浴袍,夏莉兒則像差點被貓捉到的老鼠,趕緊躲回溫泉裏,脖子以下藏在水中,花容失色地大叫:「色狼!」


    「我還怕長針眼呢!」段彬衛雙眼眯了起來。


    「你來這兒想幹什麽?」夏莉兒向天發誓在那對深邃的眼眸裏看到火花。


    「我是她未婚夫,來她家一點也不奇怪,倒是你在這兒才奇怪!」


    「我和雪子在路上不期而遇,她請我來她家泡溫泉。」


    「我有事要找雪子談,你慢慢泡。」段彬衛做出拜拜的手勢。


    「我又不是你養的小狗,幹麽要聽你的命令!」夏莉兒吼道。


    「那你就不要聽,有本事現在站起來給我看。」段彬衛不懷好意地挑釁。


    「你作夢!」夏莉兒拿起池邊的拖鞋擲了過去,正中目標。


    「段先生,你有沒有受傷?」雪子關切地問。


    這是個好機會,測試夏莉兒對他有沒有感覺,段彬衛故意撥開額前的頭發,挨近神田雪子,抽著氣問:「我這兒好痛,你幫我看我傷得如何?要不要去醫院?還是到警察局去提出告訴?哪個比較好?」


    「你最好腦內出血,十分鍾後就蒙主召見。」夏莉兒惡毒地詛咒。


    「沒那麽嚴重,隻是有點紅腫而已。」這兩個是歡喜冤家,雪子心知肚明。


    「你看到沒,女人就該像雪子小姐這樣身材好又溫柔,哪像你……」段彬衛往池子裏瞄一眼,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地說:「哪像你沒胸部、沒口德、沒風度、沒教養。沒有男人會要你,連做尼姑都沒有廟肯收留你。」


    「我將來如何,關你什麽屁事!」夏莉兒氣炸了。


    「這麽不幹淨的嘴巴,哪個男人吻了搞不好都會生病。」


    「是啊!我也希望我的嘴有病菌,這樣有個男人就會倒大楣。」


    「你們兩個接吻過?」雪子明知故問,看他們兩個臉色同時變紅,真好玩。


    一陣尷尬的沈默,夏莉兒和段彬衛的腳仿佛被自己用大石頭砸了一下,很痛卻又不能叫,誰要他們是自找的。這樣也好,反而讓段彬衛冷靜下來,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潤了一下喉嚨,段彬衛裝腔作勢地說:「雪子小姐,我們去找個沒有電燈泡的地方,談情說愛如何?」


    「雪子,你要當心,他會變狼人。」夏莉兒語帶醋味地警告。


    「我不會有事,你知道的,河童的頭。」雪子暗示地手指著頭頂。


    「禿頭是嗎?」段彬衛百思不解,除了最近被夏莉兒氣出七、八根白發之外,他的頭發可以去拍洗發精廣告,烏黑濃密,不大可能成為禿頭,想不透這兩個女人葫蘆裏賣什麽藥?


    神田雪子先要女仆帶段彬衛到客廳坐一下,他一走遠,夏莉兒趕緊浮出水麵,穿回自己的衣服,並和雪子告辭。她不想留下來,雖然她很想知道段彬衛要說什麽話,但她明白不論他說什麽,雪子都不會嫁他,這樣她就放心了。


    不一會兒,雪子和端著托盤的女仆一起出現在客廳。三人來到一扇玻璃門前,雪子接過女仆手中裝有兩杯咖啡和一碟餅幹的托盤,並要女仆離去,她的用意很明顯,她要毀婚,但擔心他不肯,又不想有第三人聽到他們的吵架聲。


    謝天謝地!終於不是和室,而是蘭花溫室,這三天老是跪著吃飯,跪著開會,害他的膝蓋都快得風濕病了。不過他並沒忽略她選溫室,這兒安靜,沒有半個人影,花香滿溢,的確是增加感情的好地方,但他卻是來減少感情的……


    「你找我有什麽事?」雪子啜了一口咖啡問。


    「你覺得這樁政策婚姻好嗎?」段彬衛神情相當嚴肅。


    「你英俊,我美麗,兩人又有錢,有什麽不好?」雪子反問回去。


    「你對我有感覺嗎?」段彬衛問到重點。


    「沒有,你呢?」雪子毫不考慮地說。


    「我想解除我們之間的婚約。」段彬衛愉快地鬆了一口氣。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我提出這種無禮的要求!」


    「本來我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我剛剛看見被你丟到煙灰缸裏的訂婚戒指。」


    雪子啞口無言,昨晚訂完婚之後,她一個人回到別墅吞雲吐霧,順便把訂婚戒指丟進煙灰缸裏。今天早上她看見煙灰缸已被仆人清幹淨,但鑽戒仍在裏麵,任何人看了都會明白她對訂婚的態度——毫不在乎。


    「你為什麽想毀婚?是因為莉兒嗎?」雪子是替夏莉兒打探消息。


    「沒錯,她是主因,另外一個原因是我不想做乖兒子了。」


    「算你有種,我想你以後不會禿頭了。」


    「這是什麽意思?」


    「我和莉兒一致認為你不敢違背教父,你沒種,沒種的男人就要吃威而剛。」


    這是段彬衛頭一次在不熟識的女人麵前放聲大笑,他高興的理由不是他不會禿頭,而是他有種了,感覺就像從毛毛蟲脫胎換骨成有一對堅強翅膀的蝴蝶。


    他不但做好了飛翔天空的準備,而且他還要采花,那朵渾身長滿毒刺,在他還是毛毛蟲時,就害他體無完膚的玫瑰花就是他的目標。


    一聲「啪答」聲打斷他的思緒,他驚愕地看著燃起煙的雪子,抽煙有兩種解釋,一種是煩躁,一種是解脫。他不了解雪子,但他關心地問:「你有心事嗎?是不是毀婚會對你造成困擾?」


    雪子搖了搖頭。「我還想叫莉兒過來,咱們三人開香檳慶祝呢!」


    「能不能請你暫時先別把我今天的來意告訴莉兒?」


    「我了解,你們之間的問題,你們自己解決。」


    「雪子小姐,你是個好女孩,謝謝你,也祝福你早日找到好歸宿。」


    「如果你是兩個小時以前跑來找我毀婚,我一定會讓你沒有腿回去。」雪子歎氣似地吐了一口煙,她的救命恩人為什麽不肯留下姓名、電話或住址,人海茫茫,要她到哪兒去找那個讓她心儀的邁遢英雄?


    「你也是為了莉兒而改變?」段彬衛探問。


    「不是。」雪子沈浸在回憶中,甜美的微笑象征她非常快樂,可是她卻是以惋惜的口吻說:「在遇到莉兒前,我差點被車撞死,被一個綁小馬尾的男人救起……」


    「救你的男人是不是穿了一件黑夾克?」段彬衛忍不住打岔。


    「你怎麽知道?你認識他嗎?」雪子睜大眼睛。


    「他叫冷樸,是我的好友,我來這兒之前才和他見過麵。」


    「你現在能不能帶我去見他?」雪子興奮得像個快要買到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很抱歉,我跟他分手前,聽他說他要去買機票,他說到了機場之後再決定要去哪個國家玩。」聽到這話時,雪子整個人像被一隻大章魚緊緊纏住,全身無法動彈,段彬衛拍著她的肩膀安撫道:「你別難過,我知道他最後會到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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