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案組的成員們再次聚到了一起,他們輪流翻看著羅飛剛剛帶回來的那些檔案資料。


    尹劍是最後一個到達會議室的,他看起來焦躁而疲憊。整整一天,他都在忙著追尋韓灝的下落,而這種追尋顯然還沒有令人滿意的結果。


    “現在什麽情況?”羅飛已經預先看完了那些資料,所以他有時間和尹劍討論一些別的事情。


    “中午的時候,牛角河邊發生了一起劫案。報案者是一對情侶,從他們的描述來看,作案人正是韓灝。”這是尹劍到目前為止唯一獲得的線索了。


    羅飛並沒有顯出特別興奮的表情,他早已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韓灝逃離的時候身無分文,他也清楚警方肯定會監控自己的家人朋友,所以盜竊或者搶劫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搶到多少錢?”羅飛對這個比較關心,他需要判斷這次搶劫能讓對方維持多久。


    “六百多塊。另外他還搶走了男事主的外套,應該會用來改變自己的裝束,我已經把這件外套的特征加在了協查通報裏。”


    “趕緊去掉吧。”羅飛立刻打斷了尹劍的話語,“他手上已經有了六百多的現金,改變裝束的選擇太多了。搶走這件外套隻是個幌子,他想迷惑我們。”


    尹劍連忙拿出電話把這件事情落實了下去。


    eumenides這次一共取走了十三份檔案,眾人花了約二十分鍾的時間將這些檔案匆匆地瀏覽了一遍。羅飛看差不多了,便問大家:“你們覺得怎麽樣?”


    “看不出什麽名堂。”慕劍雲率先搖了搖頭,“毫無規律可言。”


    這是所有人共同的觀點。這十三份刑偵檔案分屬十三起案件,從案件類型看,大到殺人,小到盜竊;從案發時間看,遠到幾十年前的,近到一兩年間的;從犯罪嫌疑人來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已經伏法,有的尚在監獄服刑;從偵辦單位來看,省城的多個分局都有涉及,總之無論從哪個方麵都找不到這十三起案件有什麽共同點。


    “他到底想幹什麽呢?”特警隊的柳鬆也納悶得很,“這些都是偵辦完畢的案件,罪犯都已經得到了懲罰,他冒著這麽大的風險找這些資料幹什麽?”


    這確實令人感到不解。在片刻的沉寂之後,曾日華說道:“也許不是針對那些罪犯去的……他隻是在查詢某件事情?”


    慕劍雲立刻接過去:“我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麽事情會牽涉到這麽多毫無規律的案件。”


    曾日華咧咧嘴,無言以對。


    而早已深思熟慮過的羅飛終於在此刻開口了。


    “沒有規律其實也是一種規律。”他頗有蘊意地說道。


    眾人一愣,同時像是都略有所悟。而曾日華的思維最快,拍著手說道:“是的。沒有規律正是eumenides想要的達到的目的。他在迷惑我們!隻有一份檔案是他在尋找的,其他十二份都是障眼的幌子,就像韓灝搶去的那件外套一樣!”


    曾日華說這番話的時候,其他人都在默默點頭。他們其實也想到了這一層,隻是被對方先說出來罷了。


    “所以那一份檔案就很關鍵了。”不過是讚同還是反對,慕劍雲好像很喜歡接曾日華的話頭,“eumenides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去尋找,而且又處心積慮想要迷惑警方的視線,那檔案裏一定藏著什麽非常重要的信息!”


    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柳鬆苦惱地攤著手,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可我們怎麽知道是這十三份裏的哪一份呢?”


    羅飛兩隻手叉在一起,大拇指互相繞著圈圈。他雖然沒有說話,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已經有了一些主意。


    半個小時之後。


    羅飛和曾日華又回到了檔案管理中心。他們左首的小廳內,陳放的是幾十年來已經結案的刑偵資料,eumenides複印走的檔案都是來自於這個廳。


    四麵牆上的檔案櫃密密麻麻地擺滿了資料,按照年代的先後有序地排列著。


    因為都是些陳舊的檔案,平時很少有人來光顧瀏覽,所以大部分資料都排列得整整齊齊,檔案袋的邊縫上積著一層灰塵,但尚不足以蓋住邊縫上標記的檔案摘要。


    eumenides從中取走了十三份檔案,哪一份才是他真正的目標所在?


    羅飛的目光在這些資料間來回掃動搜索著,他一一找到了那十三份檔案原來的位置,然後他拿出一支水筆,在這些空位周圍的檔案袋邊縫上畫出一個碗口大的圓圈。


    “好了,去把燈關掉吧。”十三個圓圈全都畫完之後,羅飛吩咐在一旁等待的曾日華。


    曾日華雖然不明所以,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照做了。檔案廳裏頓時變成了黑暗一片。


    片刻後,黑暗中閃出了一絲微光,那微光來自於羅飛手中的一個熒光燈。這也是刑偵人員常常會使用到的設備之一,多與指紋粉配合檢測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紋。


    可羅飛已經知道eumenides是不可能留下指紋的,他現在拿出這個熒光燈,想要做什麽呢?


    羅飛用熒光燈照向剛才畫出的那些圓圈。他照得非常仔細,一個圓圈一個圓圈地看過去,有時還歪過腦袋變換著觀察的角度。很顯然,他是在尋找什麽。


    曾日華也湊了過去,可他實在是看不出什麽端倪。熒光映著羅飛的麵龐,他的神情嚴肅,在黑暗中愈發現出凝重的氣氛來。


    良久之後,羅飛才將那十三個圓圈全部看完。他這才輕輕地籲了口氣,臉上露出大功告成的釋然表情。


    曾日華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他期待地問道:“羅隊,有譜了麽?”


    “來,你看這裏。”羅飛用熒光燈照向檔案櫃左下角的一個圓圈,同時讓開角度,招呼曾日華過來觀看。


    曾日華半蹲著身子,順著熒光照射的方向看過去。圓圈內現出不同狀態的反光,顯示出灰塵在檔案袋邊縫上不同程度的堆積。


    “你看這裏。”羅飛在一旁指出重點所在,“這裏好幾本檔案袋邊縫上的灰塵脫落了,這是手指新近翻動的痕跡。可以想象當時的狀態嗎?他一本一本地翻過去,查看邊縫上的摘要,最後他終於找到了目標,將其中的一本檔案抽取出去。”


    “嗯。”曾日華點點頭,從那些痕跡很容易想象出eumenides的動作。事實上,這也是大多數人在一堆書函中尋找目標都會做出的常用動作。


    “好了,我們再看其他的這些圓圈。”羅飛把熒光燈挪向了別的關鍵處,“你看,空位附近檔案袋邊縫上的灰塵很完整。這說明什麽?他在這些地方拿檔案的時候根本沒有尋找,他隻是非常隨意地抽取著,動作快速而匆忙,因為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在檔案館裏長時間停留。”


    “是的!”曾日華完全明白了羅飛的意思,忍不住要擊節叫好,“所以這些隨意抽取出來的檔案都是用來幹擾視線的幌子,左下角那本才是eumenides唯一的目標。”


    羅飛笑了笑道:“現在讓我們看看那到底是什麽吧。”


    曾日華迅速打開了電燈,那十三份檔案他都帶了過來,按日期很容易便找到了從左下角空位上取出的那一本。


    那是一九八四年的檔案,這個敏感的年份立刻讓羅飛的眉頭跳動了起來。而在檔案袋的封麵上則寫著一行標題:《“一三〇”惡性劫持人質案》。


    這是什麽案子?羅飛皺眉努力回憶著,卻已搜索不出太多的印象。從標題看,此案發生在一九八四年的一月三十號,正是“四一八”爆炸案發生的兩個多月前。


    它與“四一八”爆炸案會有什麽關聯嗎?eumenides為什麽又會對這份檔案情有獨鍾?這些疑問顯然要等仔細研究過檔案內容之後才有可能解答了。


    晚九點二十四分。


    正是都市夜生活剛剛進入高潮的時候,芭拉拉酒吧內人頭攢動。


    衣著火辣的女歌手在吧台中央瘋狂扭動著妖嬈的身姿,極具節奏感的音樂,嘶啞放浪的歌聲將媚惑的氣息撒播到了酒吧內的每個角落。


    有人在劃拳喝酒,有人在搖擺狂舞,燈光忽明忽暗,照著這些男男女女的麵龐如同鬼魅一般,虛幻難辨。


    如果想找到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裏顯然是非常困難的。


    所以韓灝選擇在這裏休息。


    雖然已成功脫獄,可在他麵前的道路卻仍然無比凶險。


    他熟知警方的搜查手段,他不能去賓館,也不能去投靠親戚朋友,他甚至都不能打車。在這個城市裏,他幾乎已到了寸步難行的窘迫境地!


    中午他迫不得已搶劫了一對情侶。他忘不了那兩個年輕人當時看著自己的眼神——驚訝、恐懼、厭惡。那種眼神使他感受到一種深深的沉淪,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他已經徹底成了一個罪犯,一個自己曾經深惡痛絕,恨不能清剿而後快的卑劣角色。


    剛到酒吧的時候,他點了一瓶冰啤酒,一口氣便喝了個幹淨。那冰涼的感覺漫遍全身之後,他才稍稍冷靜下來。


    他必須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這樣才有可能在絕境中覓得一絲生機。


    中午搶劫的時候他順便帶走了那個小夥子的外套,這是一個障眼法,那件外套很快便被他丟在了路邊的垃圾箱中。不過他知道這個障眼法使不了多久,尤其是在那個羅飛麵前。


    他必須盡快找一個落腳的地方,這個地方必須是他以前很少去可現在又絕對安全的。


    到哪裏去找這樣一個地方呢?


    在狂躁的音樂聲中,韓灝已想得有些頭痛。


    那瓶酒已經喝完,他並不想再點,因為他必須保持頭腦清醒。


    然而有人卻偏偏要和他作對似的,將一打新開的啤酒擺在了他的麵前。


    韓灝警覺地抬起頭,隻見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坐在了自己的對麵。


    “大哥,喝酒吧!”女子扯著嗓門喊道,在酒吧嘈雜的環境中,這是一種說話的常態。


    “走開,我不需要。”韓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隻想一個人待著。”


    可那女子不但不離去,反而向著韓灝身邊湊過來。這次她把嘴唇貼在韓灝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免單的,韓大哥。”


    這聲“韓大哥”像利刃般刺中了韓灝的心窩,他駭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擺出一副蓄勢待發要拚命的姿勢。


    那女子“咯咯咯”地大笑起來,花枝亂顫:“真有趣,那人說得不錯,果然能把你嚇夠嗆。我說你怎麽回事啊,這輩子沒喝過免費的啤酒?”


    韓灝從女子的話中品出了些味道,他眼中的駭然變成了警覺,目光四下掃動著。


    “行了,別找了。”女子伸出纖纖玉手,挑逗似的從韓灝眼前掠了過去,“是那邊的大哥請客,我隻是帶個話而已。”


    韓灝順著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在酒吧的角落,一個男子悠然獨坐著,身形籠罩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韓灝的目光,便把香煙送到口中猛吸了一下,暗紅色的煙火閃過,映出了他那雙亮閃閃的眼睛。


    “是他?”韓灝心中一動。猶豫了片刻之後,他提起那打啤酒,大步向著男子所在的角落走去。


    晚九時三十分,綠陽春餐廳。


    他又來到了這裏,仍然坐在那個可以通覽全局的角落。


    短時間內多次出現在相同的場合對他來說本是件非常忌諱的事情,可他卻有些控製不住自己。


    他必須找個方法讓自己紛雜的心平靜下來。


    短短兩天的時間,他經曆了太多的事情。


    首先是那個人的離去,那個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十多年來,他早已適應了在那個男人的指導和訓誡下生活。可當那個人離開的時候,他卻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老師”,這就是他一直以來對那個人的稱呼。


    他感到茫然而無奈。在他的人生中,這已經是第三次失去可以依賴的男人,而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突然。


    第一次是他的父親。


    父親的具體形象在他的腦海中已有些模糊,因為他能見到父親的時候年齡還很小。但在他心底,卻藏著無法磨滅的對父親的眷念感覺。那種感覺總是帶著明顯的憂傷。


    和父親相處的時光並不快樂,因為父親身上似乎承載著太多的煩惱和痛苦。時至今日,他仍能感受到當年父親對自己的疼愛,但那種疼愛卻更多地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也許父親並不願意在孩子麵前展現出那些悲傷,但父子間的血脈是相融相通的,父親一絲一毫的情緒都能夠沁入到兒子的心中。


    那時的他雖然年幼,但一種想要幫助父親的欲望卻已經開始萌生。這種欲望隨著他年齡的增長變得越來越強烈,然而他卻從未有過了卻心願的機會。


    因為父親忽然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然,沒有分別的過程,甚至沒有任何的預兆。


    十多年來他都不知道父親去了哪裏,他隻知道從某一天開始,父親就再也沒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過。


    父親消失的那一天,恰巧也是第二個男人進入他生命的那一天。


    他清晰地記得那個日期,因為那天正是他的生日。


    他管第二個男人叫“叔叔”。


    他對這個叔叔印象深刻,因為後者曾給自己帶來過無盡的快樂。


    從一個孩子的角度來說,叔叔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年輕、帥氣、陽光,臉上總是笑嘻嘻的,即使是第一次見麵,也會讓人感到由衷的親切。


    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他喜歡紮在對方的懷裏;和叔叔在一起的時候,他卻喜歡看著對方的臉,這使得他在十多年後仍能清晰地回憶起後者的笑貌音容。


    叔叔有很多方法能哄他開心:一點小零食、一句笑話甚至是一個鬼臉。叔叔對媽媽也很照顧,那時候媽媽病重在床,她經常囑咐自己要聽叔叔的話。


    叔叔的存在使他甚至忘記了父親離去的憂傷。那是他一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可是這種快樂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因為叔叔很快也消失了。


    同樣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地消失,隨之離去的還有那些曾經擁有的快樂。


    不久之後,媽媽也病逝了,他在失去所有摯親的同時,也開始了一段真正黑暗的生活。


    他進入了孤兒院。他不喜歡那個地方,所以那裏的人也都不喜歡他。在幾年的時間內,他在記憶中找不到任何快樂的元素。他獨來獨往,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世界,也沒有人願意了解他的內心世界。這樣的環境讓他窒息,他想掙紮,想反抗,可他的四周全都是牢不可破的枷鎖。他無處可去,前途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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