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他不刷就是我刷,你們不能刷嗎?”杜明強居然跟小順對起問答來,他說話的語氣極為認真,但杭文治怎麽聽怎麽覺得他是在逗對方玩兒。


    平哥等人事先的設計可沒有這麽詳細,小順一時想不出該怎麽回複,麵紅耳赤地憋了一會兒後,這才拋出一句:“操,誰讓你們倆睡得離廁所近呢。”


    “你先前不是說屋裏有臊味嗎?把廁所刷刷幹淨,還不是你們兩個靠得近的最享福?”平哥在裏屋不冷不熱地說道。或許是覺得小順語言上鬥不過杜明強,所以他便插進來施了個援手。


    “哦,是這樣。”杜明強聞言點了點頭,很嚴肅的樣子。然後他一伸胳膊,忽地從上鋪躍了下來,一下子翻到了小順的身後。


    小順嚇了一跳,以為對方要突然動手,連忙向旁邊閃開一步,做好了防備的姿勢。


    杜明強卻隻是笑嘻嘻地看著他說:“我這個人很懶啊,你讓我刷廁所我肯定不願意。不過我倒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小順料到對方沒什麽好話,幹脆不搭他的茬了:“媽了個逼的,你廢什麽話,讓你刷你就刷!”


    這句髒話卻是個暗號,屋子另一邊,阿山倏地站起身,和小順形成了夾擊杜明強的陣勢。按計劃黑子此刻也要上前幫手,但他卻磨磨嘰嘰地有些猶豫,直到平哥冰冷的目光逼視過來時,他這才勉強站起身,跟在了阿山的背後。


    杜明強察覺到異狀,他轉過身看著阿山等人,笑道:“你們這麽緊張幹什麽?我隻是想和小順換換床鋪,這樣刷廁所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監舍裏的床鋪分配是非常有講究的,鋪位的好壞直接標誌著囚犯在監舍中的地位。杜明強提出要和小順換床,便是赤裸裸地要打壓對方的了,小順立刻便一身暴喝:“我操你媽的,跟老子換床,你憑什麽?!”同時趁著對方轉身露出空當,他便甩開膀子一拳掄了出去。


    阿山也毫不含糊,高高地飛起一腳,直接踢向杜明強的麵門,這一腳踢得實實在在,立刻引起了一陣慘呼。


    隻可惜大聲呼痛的那人不是杜明強,而是小順。原來杜明強已經一閃身轉到了小順身後,同時他的右手臂勒住小順的脖子一扯,把對方拉到自己身前,結結實實地當了一把擋箭牌。


    “我操!”小順幾乎迸出了哭腔,“你們今天都他媽吃錯藥了?盡往我身上招呼!”


    阿山尷尬地咽了口唾沫,也不說話,目光卻變得更加凶狠。他攢足了勁,手腳並用地向著杜明強攻去。杜明強也不反擊,隻是把小順拉來拉去便盡數化解了對方的攻勢。小順偌大的一個活人,現在完全成了一隻紙偶似的,不僅毫無自由,還免不了又連挨了好幾下夾心的拳腳,苦罵不迭。


    這番滑稽的情形就發生在杭文治的眼前,後者有些忍俊不禁,但又強熬著不敢發出聲響。


    “行了,先住手!”平哥終於看不下去了,他喝止住了阿山,同時沉著臉從裏屋的下鋪上站了起來。


    “平哥,這小子手硬得很啊,今天恐怕拿不下他,還得從長計議。”黑子湊到平哥身邊,壓著聲音嘀咕道。


    阿山剛才和杜明強周旋的時候黑子一直站在旁邊按兵不動。這一切都被平哥看在眼裏,現在聽到黑子說這樣的話,他心頭無名火起,甩手就給了對方一個耳刮子,罵道:“計議你個狗蛋!”


    黑子被抽了一個趔趄,臉上火辣辣地燒疼。但他又不敢發作,隻能瑟縮在一旁看著平哥,愁容滿麵。


    平哥不再搭理黑子,邁步向著外屋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獰笑著對杜明強說道:“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不簡單,可真沒想到你能有這樣的身手。”


    杜明強便也嬉笑著回複:“平哥過獎了。和弟兄幾個玩一玩,應該還過得去。”


    小順看到平哥走過來,就像舊社會的貧農看到了解放軍一樣,痛苦的麵龐上立刻浮現出期冀的神情,語氣也壯了起來。


    “你個王八蛋,趕緊把老子放開,別他媽的在平哥麵前作死!”他扭動著身體掙紮喝罵,但杜明強隻是用一隻手攥住了他的左右手腕便已讓他動彈不得了。


    “你別擔心,他不敢動你的。”平哥在距離兩人三步開外的地方停下腳步,他似乎在對小順說話,可目光卻一直盯著杜明強,“他是個短刑犯,這樣的人最不敢在監獄裏惹事,他害怕加刑。”


    杜明強倒也點頭認可:“你說得不錯,我不想惹事。”


    “可我不一樣。”平哥慢慢地眯起眼角,問對方道,“在這個監區裏,每個犯人都怕我,你知道為什麽嗎?”


    杜明強嬉笑的表情變成了苦笑,然後他回答說:“我知道,因為你從來不怕加刑。”


    平哥點點頭:“我現在是無期,要加也加不了了。我也不指望減刑,所以在這個監區裏,不管是哪個犯人,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隻要不搞出人命,最多就是吃個電棍,關個禁閉,媽的,今天我就豁出去了!”


    杜明強輕歎一聲,他很清楚對方說的的確是實情。事實上,不管在哪個監獄裏,獄方管理犯人最重要的手段就是減刑的誘惑。各種良好的表現都有可能獲得積分,而積分達到一定程度便能得到減刑的機會。與此同時,一次違紀就會導致以前辛苦攢下的積分化為烏有。正是在這樣的製度下,犯人們不得不謹小慎微,因為他們的每一次衝動都會進一步拉大自己與自由之間的距離。


    可平哥卻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不想離開監獄,所以減刑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作用。張海峰的電棍雖然也有攝人的威力,但那終究隻是一時之痛,對於平哥這樣的悍徒咬咬牙還是能挺過去的。因此平哥在監區中受到的約束就比其他犯人少很多,這也正是他能在這個虎狼之地為霸一方的最重要的因素。


    “既然你知道這些,那你憑什麽跟我鬥?”平哥見杜明強不吭聲了,便惡狠狠地冷笑起來。笑了兩聲之後,他忽然一轉身,向著不遠處杭文治的床鋪撲去。


    平哥的動作迅猛無比,而杭文治又毫無提防,當後者意識到不妙時已經晚了,平哥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他從床上拽了下來,並且凶惡地反擰住了他的右臂。


    杭文治悶哼了一聲,咬牙強忍住手肘處傳來的疼痛感覺。


    “阿山,你繼續招呼吧。”卻見平哥自己坐在了那張床鋪上,胸有成竹地說道,“如果他再敢用小順來擋招,我就當場把這小子的胳膊扭斷!”


    杜明強知道平哥說到做到,隻好苦笑著搖搖頭,一腳把小順踢開。阿山眼看沒了阻隔,便又蓄足力氣撲向杜明強,兩人纏鬥在了一起。杜明強隻是閃躲招架,並不還手,一方麵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另一方麵,他也擔心真的惹惱了平哥,後者對杭文治下了重手,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小順被踢出戰團之後,晃了幾晃穩住了身形。一抬頭,卻看見黑子正站在一旁發愣,他便帶著抱怨的口吻招呼道:“看啥呢?大家一塊兒上啊!”


    黑子“嗯”了一聲,腳下卻不動彈。小順可不等他,轉身便向著杜明強衝了過去。後者用餘光有所察覺,一側身,帶腳輕輕勾了一下,小順便收不住勢,一個跟頭摔倒在監舍門口。


    “真他媽的廢物!”平哥對著小順啐了一口,滿臉的不屑。


    小順的自尊被深深地傷害到了,又羞又惱。他知道自己的身手和杜明強實在相差太遠,情急之下也不起身了,直接向著杜明強的腳下滾了過去。後者便抬腳踢向他的胸口,小順咬咬牙,忍著痛不躲不避,趁勢抱住了杜明強的右腳,然後又將整個身體纏上去,想要將對方摔倒。


    這樣的打法已和街頭無賴沒什麽差別。而監舍內空間狹小,杜明強倒也無從閃避,雖然他下盤紮得很穩,但腳下纏著大活人,步伐便邁不開了。這下要躲避阿山來勢剛猛的拳腳就困難了許多。


    “操,我倒看你三頭六臂,還能挺多久。”平哥在一旁陰惻惻地笑著。杭文治在他的鉗製下努力抬著頭,同樣也在關注著這場近在眼前的打鬥。


    卻見阿山又是一個擺拳揮向杜明強的腦袋,後者已經被小順纏在了牆角,在無從躲避的情況下雙手一架,呈十字狀夾住了阿山的右臂,然後他又翻動手腕,將對方的臂膀壓在了自己身前。


    阿山用力往回一奪,卻掙脫不開。他幹脆又攥起左拳,拚命一般掄上去,全然不顧自己胸口破綻大開。


    杜明強雙手一拉,借著對方掄拳的力量帶著他轉了半個圈,同時他忽然“嘿”地一笑,說道:“方偉山,你忘了太平湖的命案嗎?”


    這句話帶著一種神秘的力量,立刻將阿山的身體定在了原地。方偉山正是他的全名,自他入獄後便很少有人提及,現在卻突然從杜明強的口中蹦了出來,令他禁不住心生茫然。而對方的後半句話更是讓阿山極為駭異,他愕然半晌之後,這才忐忑反問道:“你說什麽?”


    “一九九六年五月三日淩晨,你和潘大寶在太平湖邊搶劫一個單身男子,結果遭到了對方反抗,你們惱怒之下就殺了這個男子,屍體被拋進了太平湖。”杜明強一邊說,一邊分出精力對付腳下兀自糾纏不休的小順,直到將對方牢牢地踩在牆根之後,他才抬起頭來對著阿山笑道,“這事不是我編的吧?”


    阿山瞪大眼睛看著對方,一時間無言以對。他的這副表情顯然是在印證著杜明強的言辭。屋內其他人便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關注的焦點也隨之轉移過來。


    “你小子身上還背著命案呢?”平哥喝問了一句。


    阿山腦門上迸起幾根青筋,躊躇了半晌之後,他才壓著嗓門說道:“平哥,這事現在說不得!”


    對阿山而言,這事當然說不得。他三年前因為連環搶劫案入獄,被判了二十年徒刑,雖然他身上背的一起命案並沒有被警方挖掘出來,但此事卻一直是他的心病。他在監獄中一直沉默寡言,也是有這個原因在裏麵。沒想到此事卻突然間被一個陌生人拋了出來,他心中的震驚確實非同小可。


    “潘大寶把我咬出來了?”片刻的沉默之後,卻聽阿山顫著聲音問道。


    “他要是咬出了你,你還能活到現在?”杜明強看著阿山,“潘大寶已經死了,這件事情就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杜明強說的都是事實。阿山和潘大寶犯下的那起命案警方並未破獲。而杜明強當年受訓成為eumenides的時候,曾經清理過一批警方的積案,其中就有太平湖命案。杜明強循線索找到了潘大寶,並從後者口中得到了另一個涉案者的名字:方偉山。他給潘大寶下了死亡通知單,而方偉山因為已經入獄,所以便逃過了他的私刑。


    這個過程阿山自然無從得知,而他現在也並不關心這些。他隻是咬著牙問杜明強:“那你……你想要怎樣?”


    “我本來倒是不想怎樣。不過――”杜明強淡淡一笑,“如果有人整天要追著我打架,你說我會不會覺得很煩躁?”


    阿山自然能聽懂對方的言外之意。他頹然垂下了頭,轉身茫然地看著平哥。


    “媽的,你小子敢當諜報?那就省得老子動手了,整個監區的人都會憋著勁廢了你!”平哥衝著杜明強惡語威脅道。所謂“諜報”,就是把犯人間的秘密出賣給管教的角色,這樣的人在囚犯中間是最遭痛恨的,會被視為囚犯群體中的“叛徒”。


    杜明強當然也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嗬”了一聲道:“那案子的細節我一清二楚,要想當諜報的話還等到現在?一條人命案,嘿嘿,怎麽也能撈到個重大立功表現吧?”


    “不當諜報算你小子識相。”平哥衝阿山招招手,“你過來吧,這架你是打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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