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搖搖頭:“這樣還是有泄露消息的風險。現在李俊鬆生死未卜,我們行事要格外謹慎。外圍的各種偵查都在以隱秘的方式進行。如果沒有把握,寧可等待,也不能冒進。”


    “等待?”柯守勤咧著嘴,顯得不太滿意似的,“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羅飛回答說:“等到明天早上十點二十分。到時候如果還沒有李俊鬆的消息,警方將展開全方位的、大張旗鼓的偵查。”


    莊小溪一怔,下意識般問道:“為什麽等到明天十點二十分?”


    “因為綁匪在信中提到,他是今天早上十點二十分割下了李俊鬆的手指,而斷指再植的時限是二十四小時。他也正是利用這個時限來逼迫你繳納贖金。現在綁匪已經拿到贖金了,人質對他來說已經沒用。他將麵臨兩個選擇,一種是放人――這意味著綁匪將遵守約定,李俊鬆應該在明天十點二十分之前被放回。”羅飛略作沉默之後,又繼續說道,“當然了,還有一種可能是綁匪毀約撕票――如果綁匪做出這個選擇的話,恐怕一拿到贖金就下手了。”


    莊小溪艱難地擠出兩個字來:“是嗎?”


    “是的。綁匪既然抱定了殺人滅口的念頭,那當然是越早下手越安全。”


    莊小溪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抬腕看了看手表,離球賽散場已經快一個小時了。她自言自語般呢喃道:“現在還是沒有李俊鬆的消息……”


    “你也不用太焦慮。”羅飛又開始勸解對方,“綁匪要放人的話,可能不會那麽快。因為他們還需要一個處理善後的時間。而且綁匪一般會在很偏僻的地方釋放人質,李俊鬆獲釋後想要和外界取得聯係也是需要時間的。但綁匪一定會在明早的十點二十分之前把人質送回,因為這個時間是雙方約好的,如果超過時限,人質家屬報警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綁匪並不願看到這種局麵。”


    “所以說我們要等到明天早上,那時才能知道最終的結果……”


    羅飛點頭:“是這個意思。在這段時間裏,警方並不會停止對案件的追查,不過在策略上會采取‘外鬆內緊’的方案:就是對外低調,不給綁匪造成多餘的壓力;但是對內要加大工作強度,把握住破案的黃金時段,同時更不會放棄任何解救人質的機會。”


    “好吧。”莊小溪認可了對方的思路,“那現在還需要做些什麽呢?”


    羅飛看著對方的眼睛:“我想對你進行一次深入的詢問。”


    “對我進行詢問?”莊小溪的身體往回縮了一下,眉頭微皺,顯出幾分防禦的姿態。


    “不是要針對你。”羅飛解釋說,“隻是想深入了解一些東西,包括李俊鬆的生活狀態和人際圈子等。因為現在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從李俊鬆身上著手倒查綁匪,也是一種外鬆內緊的好手法。既然要了解李俊鬆嘛,當然找你聊是最合適的。”


    “我明白了……”莊小溪又問,“就在這兒聊嗎?”


    羅飛反問:“你想在哪兒聊?”


    莊小溪略一沉吟,說道:“去我家裏吧。”


    “好的。”羅飛理解對方的顧慮。接下來的詢問或許會涉及一些隱私性的情節,在這樣的公眾場合確實不易進行。如果能回到家中,在一個最熟悉的具有安全感的環境裏,顯然會有利於更深入的詢問。


    羅飛還主動提議:“這次詢問除了我,還有我的助手尹劍參加,別人都不需要在場。”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莊小溪率先起身,她抬手捋了捋鬢角的頭發,儀態萬千。然後她又說道,“說實話,我本來也想回家了――我應該在家裏等著李俊鬆。”


    柯守勤緊跟著站了起來:“那我怎麽辦?你們難道連我也要排除在外?”


    羅飛沒有說話,他看著莊小溪,意思是這個人由你決定。


    莊小溪轉過頭來衝柯守勤淡淡一笑:“你今天也很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這話雖然沒有明說,但拒絕對方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柯守勤很不甘心地梗著脖子:“我一點都不累!現在正到關鍵時刻,我怎麽能回去?回去也睡不著啊!”


    “睡不著就找個地方喝一杯吧。反正我要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柯主任,你是不是有點失禮了?”莊小溪的臉色板了起來,“我要帶一個丈夫之外的男人回家嗎?”


    柯守勤憤憤不平地指著羅飛:“難道他不是男人嗎?”


    莊小溪想也沒想便頂了回去:“他是警察。”


    柯守勤“哼”了一聲,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我很感謝你的幫助。”莊小溪用亦柔亦剛的口氣繼續說道,“但是如果你覺得這樣就能幹涉我的生活了,那我明天就賣掉房子把你的錢還上。”


    柯守勤連忙搖手:“別別別,這跟錢的事沒關係!”


    “那你就別再跟著我了。”莊小溪頓了頓,又放柔語氣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但是你跟著也沒什麽意義啊。再說了,萬一有了什麽狀況,我還是會及時向你求助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柯守勤也無法堅持了。“那好吧……有事一定給我打電話啊!”他把手插進頭發裏胡亂抓了兩下,懊惱卻又無可奈何。


    (2)


    位於市中心的百合家園是五年前開發的一處商品房,在省城算是口碑不錯的小區:繁華地段,配套成熟,房屋的品質也很好。


    百合家園8幢303室便是莊小溪的住所。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足夠給她這般年齡和身份的人提供體麵的居住環境。


    屋子的裝修風格簡潔明了,但選料用材都很考究。家具家電也都是頗具檔次的名牌貨。莊小溪招呼羅飛和尹劍在客廳沙發坐了,轉身在飲水機裏倒出兩杯白開水,略帶歉意地說道:“不好意思,家裏平時不來客人,所以也沒準備茶葉什麽的。”


    “沒關係,就喝點水。”羅飛接過水杯,目光往四下裏略略打量了一圈。


    屋子收拾得很幹淨。但或許就是太幹淨了,反而沒了生活的氣息。一眼看過去,總覺得冷冷清清的,沒個家的樣子。


    “想問什麽?”莊小溪坐在兩人對麵,直入正題。


    羅飛首先便問:“在你眼裏,李俊鬆是個什麽樣的人?”


    莊小溪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她起身說道:“請跟我來。”說完便向著客廳右首的一間小屋走去。羅飛和尹劍也起身跟了過去。


    進到小屋裏一看,原來是一間書房。南麵窗下擺著張書桌,北麵貼牆是一排書櫃,西麵和東麵的牆上則掛滿了相框。


    “你們先看看這些照片吧,對李俊鬆可以有個直觀的了解。”莊小溪指著西麵牆上的那些相框說道。


    牆上的相框有大有小,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相框裏嵌著放大的數碼照片,首先吸引羅飛關注的是中間那張最大的三人合影。


    一女兩男,以一家三口的姿態並排站在一起。中間的女人正是莊小溪,站在她左邊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右邊則是一個青春男孩。


    那名中年男子顯然就是失蹤的李俊鬆了。


    之前羅飛已經看過李俊鬆的戶籍照片,不過那種照片都是千篇一律的姿態和表情,很難看出一個人的內在氣質。相比之下,牆上的這種生活照片顯然更具價值。


    照片上那個中年男子身高大約在一米七,身材較瘦,長條臉,腦袋頂上頭發稀疏。不知是不是迎著陽光的關係,他細眯著眼睛,眉頭也糾結在一處,給人一種苦兮兮的感覺。


    不過照片上的莊小溪也同樣沐浴在陽光裏,她卻眉眼舒展,神采奕奕。


    這兩人雖為夫妻,但骨子裏的氣質差異卻在這張照片中一覽無餘。


    莊小溪右邊的男孩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個頭比夫婦倆都高。當羅飛的視線移到這男孩身上時,他便很自然地問了句:“這是你們的兒子吧?”


    “是的。”


    “兒子不在家住?”如果有孩子在家,屋子裏不該呈現出這樣冷清的氛圍吧。


    “高中畢業之後就去美國念大學了。”――果然。


    “有沒有叫他回來?”


    “叫他回來?”莊小溪反問羅飛,“為什麽?”


    “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作為兒子不需要回來嗎?”


    莊小溪搖搖頭:“我沒有告訴他,因為他回來也沒有用。他的任務是好好求學。”


    莊小溪說話時經常會采用這樣決斷的語氣,很少同別人商議。她的這種作風從那張家庭合影上似乎也能看出來。


    一家三口,莊小溪是最矮的,但她卻當仁不讓地站在中間。旁邊的兩個男人都在向她靠攏,三個人體側相貼卻未相擁,可見這種靠攏並不是親密的體現,而是一種對權威的遵從。


    羅飛已完全了解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這也並不奇怪:如果沒有這種強勢的性格,一個女人又怎能高居省城醫學院副院長之職?


    那麽作為男人的李俊鬆,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又是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呢?


    羅飛的目光暫時離開那張合影,轉向了西麵牆上的其他照片。這些照片多是一些風景照,有山水、樹木、夕陽等。羅飛雖然對藝術不在行,但是也能看出這些照片拍得頗具水準。他一邊看一邊問道:“這些都是李俊鬆拍的嗎?”


    莊小溪點點頭:“攝影是他唯一的愛好,他幾乎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花在這上麵了。”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向著那些照片端詳,忽然間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便側過頭來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有輛車?”


    莊小溪看著羅飛:“是啊。”


    “那李俊鬆一周前離家的時候有沒有開車?”


    莊小溪點著頭說:“那車一直都是他開,我沒有駕照的。”


    羅飛露出喜色,緊接著提出一連串的問題:“是什麽車型?什麽顏色?車牌號多少?”


    “是一輛白色的凱美瑞,車牌號是xaek282。”


    莊小溪回答這些問題的時候,羅飛一直用眼神盯著身旁的尹劍。尹劍會意,先凝神聽完,隨即一點頭說:“記下了。”


    “趕快安排人去查吧。”羅飛揮揮手說道,“我要知道這輛車最後到達的地點。”


    尹劍拿著手機到屋外通話去了。百合家園的小區門口肯定是有監控的,而這一片地處鬧市,周圍各個交通路口的監控也很多,如果不出意外,應該能順藤摸瓜般查出李俊鬆離家當晚的行車路線。


    “你怎麽知道我家有車呢?”書房內的莊小溪忍不住問了羅飛一句。現在很多年輕人都會買車,但是像自己這樣年近半百的人多半還是不會開車的吧。


    羅飛伸手指著牆上的那些風景照:“這裏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市郊拍攝的,那都是些很偏僻的、未經開發的風景區,人煙稀少,也不通公車。李俊鬆經常到這種地方去攝影,我想他應該是自駕出遊的。”


    “你的分析很準。”莊小溪讚許地看著羅飛,“其實李俊鬆學車買車,就是為了滿足這個攝影的愛好。”


    羅飛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對於他來說,這樣的觀察和分析根本不值一提。隨後他轉了個身,走向了對麵的東側牆壁,那麵牆上也掛著好多相框,相框裏嵌著的照片卻不同尋常。


    “這些是什麽?”羅飛略帶詫異地問道。他還從沒見過有人會把這樣的照片張貼在自家書房。


    “這些都是換腎者的x光片。”


    “x光片?”羅飛還是不明白這種東西被掛在書房的用意。


    莊小溪詳細解釋道:“李俊鬆以前是人民醫院腎髒移植中心的專家,他主刀做過三十二例腎髒移植手術,每一例都很成功。他把這些病人換腎後的x光片都保存下來,掛在書房裏留作紀念。”


    “三十二例成功的手術。”羅飛讚歎道,“確實是個值得自豪的成績。”


    莊小溪抬起手,在那些灰黑色的膠片上輕輕撫摩了一會兒,然後她回過頭來說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為什麽我一定要保住李俊鬆的手指。”


    確實,右手拇指對李俊鬆來說具有格外重要的意義,但這份意義真的值得冒生命風險來爭取嗎?羅飛還是持保留態度。但他已經了解到莊小溪的行事風格,也了解了這個女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所以他也沒有多說什麽,自顧自又溜達到小屋北麵,往書櫃裏張望了幾眼,卻見那裏麵碼放的全都是專業類的資料書籍。


    尹劍這時回到了書房內。他向羅飛匯報說:“排查監控的人手已經安排好了。另外技術科那邊剛傳來消息:指紋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那根斷指確實就是李俊鬆的右手拇指。”


    羅飛看了莊小溪一眼。後者並未顯示出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把手一抬說:“我們回客廳坐吧。”


    三人又在客廳坐下。這次莊小溪先問羅飛:“現在你覺得李俊鬆是個什麽樣的人?”


    “內向、專注、敏感。”羅飛根據剛才的感覺給出評價,“他樂於享受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不喜歡受到外人的打擾。”


    “沒錯,他是一個孤獨的人。”莊小溪首先讚同了對方的評判,然後又加上自己的注解,“孤獨,而且軟弱。”


    “軟弱?”羅飛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莊小溪這麽說了。


    “他不喜歡和別人打交道,本質的原因就是害怕。他不懂得拒絕,更不懂得反抗。在當今社會,這種性格肯定是要吃大虧的。別人都在欺負他。可是他寧願把自己封閉起來,也沒有勇氣做出改變。”


    莊小溪說話的語速很快,透出一種煩躁的情緒。羅飛禁不住要問:“所以你很討厭你的丈夫?”


    可是莊小溪在輕歎一聲之後,卻又給出完全相反的回答:“不,我很愛他。”


    “是嗎?”


    莊小溪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和李俊鬆是大學同學,他從來都是一個很特別的人。當年我就被他那種憂鬱的文藝氣息所吸引。這樣的男人在醫學院裏是不多見的。是我主動追的他,結婚後我們的感情也很好。”


    “可是聽你剛才的意思,你是希望他做出改變的。”


    “這並不矛盾,因為愛情和生活本來就是兩回事。”莊小溪的嘴角輕輕一挑,又特意看著羅飛補充道,“……等你結婚之後就會明白的。”


    羅飛確實沒有婚姻的經驗。他隻能尷尬地聳聳肩膀,用試探的口氣繼續詢問:“你是說李俊鬆的性格仍然讓你著迷,可是這種性格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莊小溪糾正道:“不是我的生活,是他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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