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有些誇張,其實也不是很玄妙的事情。這在醫學上屬於異種移植的領域。其實早在一九〇五年,法國就進行了世界上第一例異種移植手術。當時是將兔子的腎髒植入了腎衰竭的兒童體內。手術很成功,兒童存活了十六天,最後死於排斥反應引發的肺部感染。此後世界各地都展開了相關研究。最著名的是一個俄國醫生,他通過手術把黑猩猩的睾丸切片植入老年男子的陰囊內,據說植入人體的性腺組織可以持續作用一兩年,這個人一生中一共完成了約兩千例這樣的手術。一九九五年,美國的一個帕金森症患者接受了豬神經細胞移植手術。醫生將八隻豬胚胎從母豬體內取出,並從每個胚胎中提取少量腦組織,放入患者腦中的受損部位,出院後病人的行動能力大大提高。”羅飛一口氣舉了三個例子,然後轉頭看著莊小溪說道,“莊老師,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莊小溪頓了頓,又道,“其實還不止這些。近些年來,以動物作為供體的移植手術屢有報道,不光有你所說的腎移植,還有心髒、肝髒移植等。隻不過手術後病人的存活時間都不長,所以目前僅限於研究,還遠遠達不到應用的範疇。”


    “主要的難題還是無法克服排斥反應吧?”


    莊小溪點點頭,然後用誇讚的口吻說道:“沒想到羅隊長對醫療知識也這麽了解,而且還是這麽冷門的領域。”


    “因為上次聽餘婧說起人耳鼠的事情,覺得挺有意思的。後來就特別查閱了有關異種移植的資料。我們做刑警的嘛,雜七雜八的知識都得了解一些。”羅飛感慨道,“如果不是有這方麵的知識作基礎,誰能把李俊鬆的手指和丟失的無毛鼠聯係在一起呢?”


    “可是……”尹劍在一旁仍有質疑,“即便異種移植是可能的,但是怎麽把人的手指移植到老鼠身上呢?人的手指和老鼠的指頭也相差太大了吧?”


    “不一定要對位移植啊。剛才的手術不就是把腳趾移植到拇指根部嗎?老鼠的後腿和人的手指大小差不多吧?而且關節處的組織構造也相似,所以要做移植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人的手指和老鼠的腿關節縫合在一起。”羅飛猜測一番之後,再次征詢莊小溪的意見,“莊老師,你覺得呢?”


    莊小溪笑了笑,給出四個字的評價:“很有創意。”


    “以莊老師的技術水平,獨自完成這樣的手術不算難事。”羅飛繼續說道,“而且你們那個實驗室就是做相關研究的,各種器材、藥品應該是一應俱全。”


    莊小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尹劍看看羅飛,又看看莊小溪。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麽,但細細一想時,卻又覺得混沌一片。


    聽羅飛的意思,正是莊小溪把李俊鬆的拇指移植到無毛鼠的身上,達到一種“人死了,手指還活著”的效果。難道殺害李俊鬆的人就是莊小溪?那後來發生的“綁架案”豈不成了莊小溪自導自演的鬧劇?


    而羅飛接下來正要說到綁架案的事情。


    “其實並沒有人綁架李俊鬆,炮製所謂‘綁架案’的目的就是為了展示那根一直‘活著’的手指,從而混淆李俊鬆真實的死亡時間。”他首先拋出了這個論斷,然後用探討的口吻對尹劍進行講解,“其實對於那起綁架案,有幾個細節我始終覺得有問題。比如說綁匪發短信讓莊老師去取快遞,這個時間的選擇便令人不解。綁匪在信件裏說了不準報警,但他卻偏偏要在眾師生開會的過程中發來短信,這不是增大了案情外泄的概率嗎?而我們早就得出結論:綁匪事先就知道莊老師在當天下午的行程安排,所以才會把包裹放在醫學院的收發室。既然如此,他為何不把行動提前呢?如果莊老師在到達醫學院之前就收到短信,那她來學校之後就會自行去取包裹吧?這樣才能達到保密的效果啊。而綁匪的做法,倒像特意要讓這個包裹被更多的人看見。”


    “另外再說說贖金交易時的問題。綁匪的設計環環相扣,看起來精妙無比。可是有一件事情他是萬萬控製不了的,那就是現場比賽的比分。如果當時主隊獲勝了,客隊的球迷就不會那麽激動,那綁匪又該怎樣才能取走那些鑽石呢?”


    “這兩個細節也許並不起眼,但綁匪曾展現出極其縝密的心思和超強的控製力,相比起來,這兩處不起眼的疏忽就令人困惑了。”


    拋出這兩個問題之後,羅飛隨即又開始自問自答:“如果說這起綁架案根本就是莊老師一手策劃的,那這些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首先她就是要在一個眾目睽睽的場合下收到短信,打開包裹,發現拇指。甚至包裹都不是她本人取來的,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洗清她的嫌疑。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這些見證,光是自己說收到了一個包裹,而這個包裹在快遞公司還查不到,警方肯定會產生懷疑吧?”


    “對於球賽的比分,莊老師也並不在意。因為她設計綁架案的目的是為了送來李俊鬆的手指,後麵的表演隻是要把這場戲做足。如果k區看台沒有出現混亂的場麵,那就不讓綁匪取走鑽石。接下來的劇本可以解釋為綁匪看破了警方的陷阱,進而殺害人質泄憤。總之不管出現什麽結果,都不會影響到後續的計劃。”


    羅飛娓娓道來,在提到“莊老師”這個稱呼的時候,語氣中仍然保持著應有的尊敬。莊小溪既沒有去打斷對方,更沒有做任何辯駁,她隻是穩穩地端坐一旁,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尹劍夾在這兩人中間,就好像是平靜水麵上的一葉扁舟。他感受到兩股暗流正在水麵下方激烈地碰撞著,而他自己根本無法掌控那隻小舟的去向。他隻能盡量去吸收羅飛傳遞過來的信息,使出全部腦力去消化溶解,以期能跟上對方推演的步伐。


    當羅飛把這幾段話說完之後,尹劍的思維也有所進展,便問了句:“那柯守勤呢?他和這事有關係嗎?”


    之所以提到柯守勤,是因為尹劍覺得莊小溪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這樣的策劃。至少她需要一個給自己發送短信的幫手。因為不管是在醫學院會議室還是在金山體育場,莊小溪都是在見證之下接收到“綁匪”所發來的短信的。如果沒有幫手的話,這事該如何完成?而最有可能成為莊小溪幫手的人就是柯守勤,首先柯守勤和莊小溪的關係不一般,另外在金山體育場的時候,警方已經定位到發送短信的手機就在場館內,這正好和柯守勤當時的活動軌跡相吻合。


    可是羅飛卻否定了助手的猜測:“柯守勤和這事應該沒什麽關係。而且我相信莊老師沒有尋找任何幫手,因為她是一個控製欲極強的人,做這樣一個精密的策劃,任何幫手在她眼中都是靠不住的。”


    沒想到莊小溪卻插話道:“羅隊長,你說錯了。我是有幫手的。”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發表自己的看法。


    “哦?”羅飛詫異道。


    莊小溪微笑道:“我的幫手就是你。”


    羅飛的表情由詫異變得恍然,他苦笑著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你的幫手……不過我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叫作‘棋子’或許更準確一點吧?”


    莊小溪搖頭道:“哪有能跳出棋盤的棋子?”


    這兩人一唱一和,仿佛在打啞謎似的,直叫旁邊的尹劍滿頭霧水。羅飛見到他那副茫然的樣子,便道:“我們說的幫手和你說的不是一個意思。你想的是有誰在現場幫莊老師發送短信,對嗎?”


    尹劍點點頭。


    羅飛道:“沒有人幫她,所有的短信都是她自己發出去的。”


    “啊?”自己給自己發?在醫學院開會的時候或許可以偷偷操作,但在金山體育場的時候,莊小溪的一舉一動都處於攝像機的監控之下,她怎麽給自己發?尹劍的腦子轉動了一會兒,若有所悟地問道:“難道是用軟件設置了自動發送的功能?”


    “應該就是這樣吧。事先編輯好短信內容,用軟件設置好發送的時間。然後隻要把手機藏在包裏,就可以自己給自己發送短信了。”羅飛看著莊小溪,說完之後還問了對方一聲,“對嗎?”


    莊小溪靜靜地坐著,沒有回答。不過看她之前的態度,不回答似乎就代表著默認。


    可是尹劍仍有疑慮:“不對啊。要說前幾條短信可以事先設置好自動發送的時間,可是最後那條短信沒法弄啊。因為那條短信必須在現場球迷發生混亂的同時發出,而這個時間點在事先是無法判斷的。”


    尹劍說的是“綁匪”命令莊小溪離開看台的那條短信。具體內容是:“把可樂杯放下,馬上離開。”而就在莊小溪離開的同時,客隊球迷正蜂擁往看台下方而來,這才營造出一種局麵失控、鑽石丟失的效果。如果莊小溪是事先設置好自動發送短信,那她怎麽可能在時間上設計得這麽精準呢?


    羅飛看著尹劍,眉頭微微一挑:“你忘了一個有趣的細節嗎?在體育場的時候,前麵幾條短信莊小溪都及時轉發給我,唯獨這最後一條信息卻沒有。”


    是的。尹劍想起來了:為了及時掌握“綁匪”的動向,羅飛曾要求莊小溪收到對方的短信之後,立刻就轉發給警方。前麵幾條短信莊小溪都如約照做了,可是最後一條短信卻沒有轉發。她當時還給出解釋說:“這條沒必要轉發了,你們應該都能猜到內容。”這個理由倒也成立,所以警方也沒有深究。現在看來,這件事竟然別有玄機!


    尹劍細細回憶當時的錄像畫麵,忽然間心念一動:“我想起來了!莊老師在收到最後一條短信之前,曾有一個把手機放回包裏的動作。本來她是右手拿著手機,左手拿著可樂杯。後來她把手機放進包裏,空出右手取出了裝鑽石的紅色小布袋,接著把布袋放進可樂杯,再把右手伸進包裏取出了手機。想必在這個過程中,手機已經被調包了吧?後來取出來的其實是用來發送短信的那部手機!因為兩隻手機的型號一模一樣,所以我們在錄像中無法分辨。她把後來的手機拿在手裏等待機會。當看台上的球迷開始騷動的時候,她便用這部手機發送了最後一條短信,而這個動作在我們看來好像是在接收短信一樣。而她自己的手機這個時候已經放回了包裏,所以最後這一條信息就無法向警方轉發啦。”


    “沒錯。”羅飛用讚許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助手,又道,“她當時就是使了一套魔術般的手法,放回包裏的呢,其實不光有她自己的手機,還有另外一樣更加重要的東西。”


    尹劍立刻明白了羅飛的意思,脫口而出:“鑽石!”


    “她假做了一個放鑽石的動作,左手把可樂杯的口部向身體內側傾斜,這樣她的右手湊近杯口的時候,那個布袋子正好能被可樂杯的杯體遮住。借著這個掩護,她把布袋藏在了手心裏,隨後她又把右手伸進包裏,放回鑽石,取出了第二部手機。”羅飛一邊說一邊用兩隻手交替比畫著,末了又道,“你還記得裝鑽石的那個小袋子是什麽顏色嗎?紅色的,和可樂杯的顏色完全一樣,這也是為了防止穿幫而做好的準備。”


    是的。布袋特意選擇了和可樂杯相同的顏色,這樣在鏡頭中就難以辨別,萬一在手法上沒有形成完全的遮擋,此舉便能大大降低穿幫的風險。


    事情似乎越來越清晰了,那些貌似微不足道的細節,經羅飛的指引之後,竟一一成為揭示真相的佐證。可是尹劍依舊不敢相信莊小溪就是案件的真凶,他看著坐在辦公桌對麵的那個女人,腦子裏又浮現出一個場景。


    就在兩個月之前,十月三十一日的早晨。當時莊小溪也是坐在這個位置,她的手中攥著屬於李俊鬆的那根拇指。當“綁匪”約定的期限一到,莊小溪黯然說了聲:“他死了。”她的表情是那麽的悲傷,直叫人觀之垂淚。


    尹劍忍不住想要提醒羅飛一下。於是他用胳膊肘拱了拱對方,壓低聲音說道:“你還記得莊小溪那天的表情嗎?可不像是裝的!”


    “當然不是裝的。”羅飛用正常的聲調說道,“那個表情不是正好能印證我們的推測嗎?”


    尹劍“啊”了一聲,他撓了撓頭皮,看起來對這話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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