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是一口普通棺材,可能沒有這麽複雜的程序。


    可是,今晚我們要抬的是一口大紅棺材,我必須做到小心翼翼,各方麵都不容出現任何的紕漏。


    所以在出棺之前,我準備做一個簡單的請香儀式。


    請香的目的在什麽呢,在於跟棺材裏的東西溝通,給他知會一聲,孝敬他一炷香,提醒叮囑他不要亂來。


    磊子在棺材蓋上放了一個香爐,這個香爐巴掌大小,古色古香,還是陳秀才遺留下來的。香爐邊緣都被煙灰熏成黑色,但卻顯得更加古樸神聖。


    我從廟宇裏取出一種最好的鬆木香,這種鬆木香價格昂貴,褐色又有些泛白,是用上等鬆木磨製出來的,氣味淡雅清香,很是好聞,睡不著的時候,我都會點上一支,很快就會浸人心脾。


    我點燃一炷香,雙手合十,對著那口大紅棺材,朗聲說道:“趕屍匠蕭九,抬棺匠石磊,提前跟您拜過山頭,希望你能賣個麵子,不要在路上出什麽亂子,拜謝!”


    說著,我雙手橫著捧香,把香舉過頭頂,對著大紅棺材拜了三拜,然後踏前一步,把香插。入香爐裏麵。


    我衝磊子點點頭:“動身吧!”


    磊子嗯了一聲,立即招呼上其他抬棺匠幹活。


    這些抬棺匠職業素養還是很好的,而且合作默契,有人在捆綁龍棺,有人在捆綁龍骨,各忙各的,很快就把大紅棺材捆了個結結實實,兩根粗壯的龍骨自龍棺左右兩側穿過去,正好套在龍筋結成的繩套裏麵。


    咯嘣!


    磊子將一隻瓷碗摔碎在地上,扯著嗓子,用特定的腔調喊了一聲:“起——棺——”


    磊子,老黃,二哥,以及木柴棍四人分站在棺材的四個角上,虎腰發力,抬著大紅棺材晃晃悠悠站了起來。後麵跟著小飛和地瓜,一人背上背著一根長條板凳,就這樣出了山神廟大門。


    我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因為不是趕屍,所以我不需要掏出引屍鈴,隻是在邁出門檻的時候,象征性地往夜空中撒了一把黃紙,風一吹,黃紙嘩啦啦四散飛舞。


    夜晚的村莊格外寧靜,尤其是在冬夜,路上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到處黑燈瞎火的,田裏也沒有蟲鳴蛙叫,一切顯得死寂沉沉。


    我們一行人抬著大紅棺材,沿著田埂穿村而過,這副場景還是有些詭異的。


    我舉著一盞油燈,在前麵引路。


    那是一盞銅油燈,也是山神廟裏的東西,以前陳秀才常常使用。油燈外麵罩著一個八角形狀的玻璃罩子,保護裏麵的油燈不會被風吹滅,上麵一個弧形的黃銅把手,把手表麵雕刻著一圈花紋。因為年代久遠,摸上去滑膩膩的,表麵的黃銅都已經脫落了不少,顯得黑黝黝的。


    走到村口的時候,忽然聽見奇怪的嘎嘎聲音,就跟鴨叫似的。


    我抬頭一看,就看見村口光禿禿的樹杈上麵,站著幾隻黑烏鴉,正衝著我們叫。


    在這死寂的冬夜裏,烏鴉的叫聲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心裏微微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具體是什麽感覺,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有些陰冷冷的。


    幹我們這一行,很多事情都是比較忌諱的。


    也許在普通人的眼裏,無非就是看見幾隻烏鴉而已,沒什麽大驚小怪的。


    但是我們不一樣,在我看來,這剛剛出村,就碰上烏鴉叫喪,這事兒多少有些不太吉利。


    因為在民間,烏鴉由於長得黑啦吧嘰的,所以經常被人們示為不祥的象征,為此便有“烏鴉叫喪”一說,烏鴉一叫,就會有人死亡。


    雖然這樣的說法有些荒謬,感覺是給烏鴉強加上的罪行,不過在出喪的過程中,還是盡量避免遇到烏鴉,黑貓這些動物為好,其實都是為了預防驚煞。


    關於驚煞,在陸老板的建築工地上,我可是親眼見到過的,那太可怕了,一具屍體驚煞過後,立馬就變成了僵屍。


    樹杈上麵,烏鴉依然嘎嘎地叫個不停。


    我有些心煩意亂,正準備催促磊子他們加快腳步,穿過村口。


    就在這時候,忽聽老黃低低驚呼一聲:“糟糕!”


    “怎麽啦?”我回過身,舉起油燈,昏黃的光亮照在大紅棺材上麵,把老黃他們幾個抬棺匠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


    老黃說:“香爐……香爐裏的香……好像斷了……”


    “什麽?!”


    我猛然一驚,立即朝棺材上麵看去,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一股涼風直往心窩裏鑽。


    這下確實糟糕了!


    香爐裏原本插著的那根香,此時竟然從中斷裂了,折斷的香線沒入爐灰裏麵,已經熄滅了,隻留下一縷香煙幽幽飄蕩出來。


    如果請香成功,棺材裏的死者接受了我們的誠意,那麽這炷香會慢慢燃燒到盡頭,最後自然熄滅。


    如果請香不成功,香線燃燒到中途,就會莫名其妙地斷裂,這說明棺材裏的死者並不接受我們的好意。


    雖然萬事無絕對,但總歸到底,斷香絕對不是什麽好兆頭,而是一個不好的預兆呀!


    我靜靜地舉著油燈,看著那炷斷香沒有說話,寒風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我的身上,我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兩條濃眉都擰在了一起。


    老黃他們幾個抬棺匠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們也很清楚,斷香意味著什麽。


    磊子咳嗽兩聲,安撫大家的情緒:“用不著大驚小怪,剛才起了一陣風,也許……也許是風吹斷的呢!”


    磊子所說的並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很顯然,大家的心裏並不接受這個解釋。


    磊子衝我揚了揚下巴:“哎,九伢子,再點一炷香!再點一炷香看看!”


    我點點頭,從衣兜裏重新取出一根鬆木香,點燃,然後橫捧在掌心裏,高舉過頭頂,對著大紅棺材拜了三拜,我的聲音被夜風撕裂,變得支離破碎:“趕屍匠蕭九……抬棺匠石磊……給你請香……希望你能賣我們一個麵子……”


    我咬咬牙,上前一步,再次把鬆木想插進香爐裏麵。


    剛剛插穩,我的雙手前一秒才鬆開,後一秒就是一股陰風吹來。


    這股陰風來得十分古怪,明顯就跟剛才的寒風不一樣。


    最為詭異的是,這股陰風……這股陰風竟像是從香爐裏麵冒出來的,一下子卷起香爐裏麵的爐灰,漫天飛舞。


    幸好我反應靈敏,迅速往後退了一步,才避免爐火撲到臉上。


    但是即便如此,我的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爐灰,搞得狼狽不堪。


    我大驚失色,立馬看向香爐,但見香爐裏的鬆木香已經沒了蹤影。


    這一次不僅是香線沒了,甚至連爐灰都打翻了,看來這棺材裏的東西,根本就不買我們的賬呀!


    我的脊背冒起一陣寒意,照這種情況來看,這一趟路途,隻怕是凶多吉少啊!


    磊子罵咧道:“媽的!他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九伢子,別跟他客氣,給他點顏色看看!”


    火柴棍叫道:“哎哎,磊子,你的胳膊別抖呀,我們都快抬不穩了!”


    磊子奇怪地說:“沒有啊!我什麽時候發抖了?”


    然後就聽二哥叫喊道:“不是我們在抖,是棺材……是棺材在動……”


    棺材在動?!


    我倒抽一口涼氣,定睛看向棺材,果然看見那口大紅棺材,不知道什麽原因,竟然搖晃抖動起來,發出哢哢哢的輕微聲響,在這死寂的夜裏聽上去,令人頭皮發麻。


    棺材怎麽會動呢?


    難道是棺材裏麵的東西在作怪?


    四個抬棺匠,原本一人分站一角,力道剛好是平衡的,現在這棺材一抖動起來,打破了力道的均衡,四個抬棺匠頓時有些手忙腳亂,穩不住肩膀上的龍骨了,這樣下去,隻怕棺材會掉落在地上。


    如果棺材在中途落地,那更是大忌。


    老黃脖子上青筋暴起,衝著地瓜和小飛叫道:“地瓜,小飛,快把板凳拿過來!”


    地瓜和小飛都沒有見過這種情況,剛開始還在發愣呢,老黃這一嗓子,兩人才回過神來,趕緊從背上取下長條板凳,迅速橫放在棺材下麵。


    老黃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兄弟們,穩著點,慢慢放!慢慢放……”


    轟!


    大紅棺材沉悶地架在兩根長條板凳上麵,板凳腿瞬間陷入地下半寸有餘,驚出我們一身冷汗。


    我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可即便如此,大紅棺材也還沒有消停,依然在哢哢哢的晃來晃去,棺材裏麵,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掙紮,想要從裏麵爬出來。


    “九伢子,這是咋回事?”磊子問我。


    我陰沉著臉,沒有做聲,因為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磊子指著棺材說:“九伢子,你快想想辦法,讓它安靜下來!”


    我沉喝一聲,從腰間抽出趕屍鞭,手腕一抖,趕屍鞭發出破空呼嘯之音,啪啪啪連續三鞭抽打在棺材上麵,在棺材表麵留下三道清晰可見的鞭痕。


    趕屍鞭驅邪鎮鬼,登時就把棺材裏的那股邪氣壓了下去。


    三鞭過後,棺材停止了晃動。


    冬夜裏,隻有烏鴉還在樹杈上嘎嘎的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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