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菜叫椒鹽雞翅,你嚐嚐看好不好吃?」於璿換上了傭人的粉色衣裙,再加上一條圍裙,站在孟浪的身邊,努力招呼侍候著。


    「我做這道菜時花了很多心思哦!先是將花椒置於烤盤上,以二百度c烤約十分鍾,至香味溢出成酥狀,等待涼了以後,以杆麵棍杆成粉末,然後與鹽拌勻備用......接著就是洗雞翅,撒椒鹽上去......總之,你覺得好不好吃?」


    「你一直在我耳旁喳呼,我無法專心品嚐。」孟浪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


    「好嘛,那你慢慢吃,等你嚐過滋味了,我再為你介紹下一道菜。」


    「於璿,你逾矩了,回去廚房收拾,別想將一團亂留給其它人善後。」城堡的管家--傑夫目睹了這沒大沒小的一幕,冷冷的命令道。


    「可是我還沒介紹完......」


    「主人用餐時,不喜歡身旁有聲音吵鬧。」傑夫打從心底厭惡這個什麽規矩都不懂的丫頭,不明白主人為什麽破例讓她住進城堡裏。


    「孟浪......」於璿發現在場的女性仆人,全張著一對不友善的雙眼瞪視著她,她驚怕的扯了扯唯一坐著的男人的衣袖。


    她的動作教飯廳內所有的人皆倒抽了口涼氣,他們沒見過主人容許誰對他如此放肆過。


    「無禮!」傑夫斥責了一聲,「你是海狼堡的傭人,自當明白自己的身分,看你現在的舉止,你在幹什麽?還有,誰準你直呼主人的名諱了?」


    「我......」於璿真教他的態度給嚇著了,像是碰著一張燙板似的,急得收回了手。


    不滿衣袖上的扭扯消失,「傑夫,你夠了沒有?」孟浪蹙著一雙怒眉,陰冷的眸光射向立於一旁的管家,「既然知道我用餐時討厭吵雜,你還出什麽聲?」


    「可是主人,她--」


    「下去!這一餐是我對她的考驗,除了她之外,誰的聲音我都不想聽見。」


    「是。」餐室內的男男女女如魚貫般無聲的退下。


    「孟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城堡裏有那麽多規矩......」真的好象是古代的君王,所有的人對他唯命是從......她沒見過這等陣仗,什麽也不懂。


    「把你的手伸出來!」放下刀叉,他的長腳勾了一張椅子過來,拉了她坐在自己的麵前。


    「做......什麽?」於璿戰戰兢兢的抖著聲問道。他有時候駭人,有時候不會,不知道這會兒的他有沒有在生氣?


    她真的被搞胡塗了,和他在一起,她好象必須隨時提高警覺、提心吊膽。


    「我叫你伸出來就伸出來,哪來那麽多問題?」


    「好,我伸,你不要生氣......」她將背在身後的雙手舉高在他眼前,「你生氣的樣子好恐怖,我都不敢和你說話了......」


    孟浪聞言一驚,但接著看到她手指的紅腫與包紮,他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氣了,「你的手怎麽了?」


    原來問的是這個!於璿鬆了口氣,無所謂地笑了笑,「這些傷口是不小心劃傷的,而這塊紅腫還有這個水泡,是被廚房的烤箱燙到......」


    「你不是說你會燒菜嗎?」望著那纖細長指慘不忍睹的樣子,孟浪蹙著眉峰,他討厭欺騙。


    「我會啊!」於璿睇了他一眼,見他不反對,小心的將手掌自他的攫握中掙脫出,舉筷挾了一些芥末花枝至他的盤中。


    「我剛才在廚房偷嚐過味道了,很好吃呢!」


    「我是問你怎麽搞成這樣的?」雞同鴨講,難道她看不出來他在盛怒中嗎?


    「我很怕拿菜刀,你家的菜刀又很重,我根本拿不動......以前在家裏燒菜,我媽都會先將菜、肉切好,魚也先處理過才讓我下廚。可是我今天六點就起來準備了,那時候廚房裏根本沒有人,雖然之後有幾個大叔進來了,不過就像你說的,他們都忙著自己的事,無暇分身來幫找......」


    「既然不敢握刀,你還勉強自己做什麽?」


    「可是我答應你了,而且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身邊幫你做事。」


    空氣突然僵凝,於璿看著他不說話的樣子,心裏的不安又蔓延開來。


    猶豫了一會兒,孟浪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你是很想留在島上打工,還是想留在我身邊?」


    「都想。我對你懷有好奇心,想多了解你,可是又必須打工賺錢......」她羞澀的垂下頭,告訴自己他已經忘了她放浪的勾引行為了。「你也聽到我在沙灘上和理查他們的談話了,我來斐濟旅遊的錢是爸媽向鄰居借的,好象是跟阿來嬸,還是跟王伯伯借的?咦,又好象是李伯母......」


    「明天開始別到廚房工作了。」孟浪打斷了她的叨叨絮絮。他不認為自己想知道她的旅遊基金,究竟是跟哪個大嬸或是哪位伯伯借來的。


    「你不用我了?」於璿心一涼,兩顆眼珠子瞪得圓圓的,「你還沒吃過我煮的菜......」


    她起身端了一道涼拌菜,「這是五彩生菜盅,裏麵有洋火腿、玉米粒、胡蘿卜、洋蔥和豌豆仁,燙熱之後澆上橄欖油、醋和少許的鹽......這道菜很有健康概念。廚子說你吃慣了大魚大肉,一定不喜歡我的低卡飲食,可是總要均衡一下吧,這樣身體才負荷得了啊!天天吃得太豐盛,對健康很不利......」


    她滔滔小絕的說著,想表達自己的理念,希望他不要識人不明。


    「我沒有說不用你。」孟浪的心溫溫的,久住於自私的城堡,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他徹底忘了被人關心的感覺,也許該說從來不曾有人真正關心過他。


    「那......」於璿偷偷覷著已低頭吃飯的他,想問又不敢問。


    「傑夫。」他喚了聲,不輕也不重,但管家立刻就進來了,彷佛就在門外待命似的。


    「主人。」


    「堡裏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單位?」


    「洗衣房的艾咪即將臨盆。」傑夫的視線也許不在自己身上,但於璿卻能感覺到他的排斥。


    「你會洗衣服吧?」孟浪問道。


    「會......我在外頭自己租房子住,衣服都是自己洗的。」


    「明天起安排於璿到洗衣房工作。」


    一陣敲門聲奏起,接著是一聲沒啥信心、缺乏勇氣的輕喚,「孟浪?」


    坐在書桌前登錄一家公司資料的孟浪,關掉了計算機的電源,來到沙發上坐下,「進來。」


    每天的這個時間,他都窩在書房裏處理一些事務,城堡內的傭人都清楚此時不能上來打擾。他相信於璿不知情,不過她就算知道了也不太可能會遵守。


    「孟浪,你有適合我看的書嗎?」開了門,於璿站在厲門口問道。


    她明白自己的身分是海狼堡的仆人,領的是孟浪給的薪水,他是她的老板,但她就是無法像其它人一樣喊他主人,這兩個字像是一道無形的鴻溝,會拉大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想賺他的薪水,也想當他的朋友,所以她不喜歡喊他主人。


    「你要看書?」學生放暑假不都是滿腦子隻有玩嗎?


    「我有點無聊,這裏又不像台灣有那麽多台有線電視可以看......」以前住在宿舍,有室友可以聊天,一晃眼,一個晚上的時間就過去了;不像現在,她做了好幾下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居然隻花了不到十分鍾的時間!


    「你可以到處逛一逛,認識一下環境,免得哪天又迷路了。」他注意到了,今天一整天,她除了自己時房間,就是門外的廊道,哪兒也沒去。


    「我不要!」於璿搖頭,「你的城堡太複雜了,我不敢一個人去探險。」


    「那你想借什麽書?」


    「你有沒有不用動到腦筋的書?」


    「什麽叫不用動到腦筋的書?」他被迫早熟,早已忘了學生時代的自己,是怎麽度過的了,也不熟悉這個年齡層的女孩在想些什麽。


    二十歲的他,除了賺錢,就是賺錢,他沒有青春可以揮霍,也沒有時間可供放縱。


    「就是小說之類的書。不過不能是懸疑科幻的,那種故事通常都得花上心思去想凶手是誰,太耗腦力了。」於璿不想承認自己的邏輯組合能力有多差。


    往往她和朋友去看懸疑片,走出電影院後,大家熱切的討論著片中的內容,而她總是一句話也插不上,因為她通常有看沒有懂,有時候片子演完了,她仍不曉得到底是誰下的毒手,愚笨的程度就像一頭笨豬。


    「我應該沒有你要的那種書。」


    於璿失望的垮下雙肩,「我就知道,你是個男人,一定不看愛情小說的。」


    「早點上床睡覺吧,免得明天早上又爬不起來。」今天六點就起床折騰了一個早上,她應該累了。


    「不要詛咒我!」於璿怒視著他,猛地,想起有一事得求他幫忙,她的口氣突兀的軟化了。「孟浪,你有沒有鬧鍾,借一個給我,好不好?」


    「你要鬧鍾做什麽?」在她臉上,他可以看到豐富的喜怒哀樂,見到所有的表情,多得足以滋潤他飄蕩的孤寂靈魂。


    「叫我起床啊!」她忿忿不平的開始批評,「你的城堡裏是應有盡有啦,但為什麽獨缺鬧鍾這種民生必需品,沒有鬧鍾我早上怎麽爬得起來?」


    「我以為仆人的心裏都有個生理時鍾,不需要鬧鍾叫,就會自動自發的起床工作。」孟浪瞟了她一眼,想知道她如何能如此理直氣壯,彷佛她的要求十分的理所當然。


    「我......」於璿被堵得語塞,「可是我第一次當傭人,生理時鍾又還沒調適過來......哎唷,你就借我一個鬧鍾啦!」


    「我沒有鬧鍾,如果你需要,我請傑夫去叫你起床。」一個傭人還必須派人去請起床,她所受的特別待遇夠多了。


    「真的嗎?」於璿甜甜的笑著,放膽的趨近他幾步,「我就知道你是個好老板,對傭人體貼的無微不至!」


    「廢話少說,現在回房去睡覺!」孟浪不習慣人家的讚美,走至書櫃前無意識的翻著書。


    他分辨得出何謂真話或假話,她的真誠幾乎感動了他。


    「可是我睡不著......」說著,一張臉皺得像條苦瓜,像是可以擠出苦汁似的。


    孟浪旋身睨著她,有點拿她沒輒。


    房內的溫度因為空調的作用,既不悶也不熱,又悶又熱的是他的心。


    「你喜歡玩計算機遊戲嗎?」視線遊移到桌上的計算機,他記得係統裏有免費贈送的遊戲。


    「喜歡啊!」


    不發一語的,他重新開啟了計算機的電源,勾視了她一眼,於璿自動迎了過去。


    「玩夠了就回去睡覺。」


    「你要去哪裏?」她看到他正準備離開書房。


    「你玩你的,別管那麽多!」給她三分顏色,她就開起染坊來了!


    「主人,你找我?」


    「傑夫,畫張城堡內部的地圖,明天交給我。」孟浪解開身上的衣物,頭也不回的吩咐。


    「是。」傑夫敬畏的回答,卻又禁不住納悶,「可是主人要城堡的地圖做什麽?」


    「於璿需要,海狼堡的設計對她而言像是座迷宮,她很容易迷了路。」


    「我剛才經過書房的時候,聽到裏麵有聲音......」傑夫試探的問。


    「她說睡不著,我的計算機借她玩遊戲。」孟浪不動聲色的拿了條浴巾圍在下半身。


    傑夫聞言驚愕萬分,「主人,這樣做好嗎?」反常,他家的主人真的反常了。


    「我不覺得哪兒不好了。」


    「您一向視書房為城堡的禁地,整理工作向來都由自己負責,今天您卻讓一個外人進去......」雖然忠言逆耳,但他還是繼續說道:「大家都懷疑於璿的突然出現,動機不純良,請主人千萬要小心。」


    連他這個侍奉孟浪多年的老仆,都未曾踏進過書房一步了,沒想到一個丫頭竟然輕而易舉的得到他的首肯。


    他看不出於璿哪來的魅力,居然教主人對她如此溫和、客氣,在他的印象中,孟浪總是不假辭色,不曾對任何人這般容忍過。


    聽說於璿是主人親自下海救起的遊客,一向冷酷的孟浪會起惻隱之心,這點就很令人匪夷所思了,更別說還將她帶同私人島嶼,讓她住進了所有下人夢寐以求的華麗主人房的其中一間房。


    「傑夫,你今天好象話特別多?」孟浪端起不悅的神色,微怒的眸子燃著火焰。「你們一開始不也是外人?」


    「可是主人對她已經毫無戒心了......」


    「我該怎麽做不需你多言!」不容置駁的掃瞪著他,「叫瑪琪幫她買幾件衣服,別忘了,貼身衣物也得準備,還有,想辦法弄來台灣的言情小說。」


    「照我的話去辦!」


    「是。」傑夫勸不了,隻能領命退下。


    沒了洗澡的心情,孟浪煩燥的將自己摔進沙發裏,按下遙控器,他看著屏幕上書房內的動靜,聽著那隨著遊戲而激動的清脆噪音。


    他是不是真的讓她享有太多的特別禮遇了?


    計算機裏有太多商業機密,他卻任由她一個人待在書房裏,心裏毫無顧忌。他何時開始相信人了?


    她隻是一個傭人,但他不讓她睡下人房;擔心她又弄傷自己,特意安插她不可能會有職業傷害的工作;為了她而責罵侍候多年的忠仆......


    該死,他究竟是怎麽了?


    麵對她,他說話的口吻很自然的會放輕;看到她哭泣的臉龐,他會想安慰、想保護......


    才兩天的時間,他居然讓一個小女人給左右了情緒?


    這些心情全都不該存在,十二歲那年,他就將之拋入大海裏了,為什麽這會兒會反撲回來?


    就因為她沒有國界的愛心,就因為她的善良?難道是因為她彌補了他多年來所遺忘的,牽引出他感情的嫩芽?


    他的冷漠是不是教她燦爛如朝陽的笑容給融化了?他空洞的心房是不是被她毫無保留的付出與純真給填滿了?


    第一眼的印象太深刻了,她的話語還纏繞在耳際,那個不富裕卻幸福的家庭,還有她滿足的宣告......


    他知道她正一寸寸地占據自己的生活空間,有形的和無形的--


    但他真的還有能力去信任一個人嗎?


    「於璿,你在幹什麽?」


    一聲呼喊,蓋過了洗衣房內轟隆的機器運轉聲,接連的,是另一個女人的尖叫。


    「於璿!」


    「怎麽了?」於璿被兩個同事叫得心都慌了,她都乖乖地聽她們的話來熨衣眼了,為什麽她們仍是一副個滿意的樣子?


    蘇珊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熨鬥,「你怎麽同個地方燙了那麽久,你沒看到衣服都燒焦了嗎?」


    「啊?」於璿仍是搞不清楚狀況,傻傻的怔在原地。


    「你有沒有嗅覺,沒聞到燒焦味嗎?」潔西卡也湊了過來,又用噴槍,又用手拍燒焦處,但事實已經造成,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慘了,我就算用一個月的薪水,也買不起主人的這件襯衫!」蘇珊心疼的將襯衫貼靠胸前,彷若在哀悼即將奉獻出去的金錢。


    潔西卡也快哭了,「如果花錢能了事還沒關係,要是主人發起飆來,到時候我們都完了!」


    這是海狼堡的規矩,孟浪不聽任何的解釋,也不追問誰的過錯,他會將責任歸咎在整個單位之上。


    望著那件焦黃的黑醒衫,於璿終於知道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有沒有做過這方麵的工作?」蘇珊不禁再次質疑起她的能力。


    「我以為是用手洗衣服......那幾台洗衣機我不會操作......」於璿不是不肯承認錯誤,隻是事情不能全然怪罪於她啊!


    她怎麽曉得孟浪所謂的洗衣是用洗衣機洗,不需耗費到她的力氣,她很擅長手洗的功夫,但洗衣機就認識不深了......而城堡的洗衣機有一大堆功能,她一個不小心,就將蘇珊放下潔衣精後一桶滿滿的水給放出,洗衣機裏的衣服卻仍原封不動,完全沒有洗滌幹淨......


    然後該慢速烘幹的衣服,她不知情的按下快速鍵,將衣物扭得不成衣形......


    「我的衣服都是路邊攤買來的,洗完晾幹就可以穿了,我從來沒有用過熨鬥......」


    「潔西卡!」蘇珊哀叫好友一聲,兩人同病相憐的相擁而泣。


    「蘇珊、潔西卡,你們不要這樣......於璿覺得好愧疚,她是不是真的如同她們所說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


    「要不然你要我們怎樣?主人的襯衫都貴得要命,主人的個性陰沉得緊,我們連主動去認錯都不敢!」潔西卡恨死了這個笨手笨腳的女人了。


    「錯誤是我犯下的,我會自己去向孟浪招認。」於璿覺得她們對他的誤解太深了,「其實孟浪隻是有時候可怕而已,大部份的時候他都滿好相處的。」


    兩個女人愕愣的盯著她看,彷佛她說了什麽驚人之語似的。


    她們到城堡工作三年多了,沒見過孟浪的笑容,更不知道成天端著一張冷鷙臉孔的他,什麽時候好相處了。


    「於璿,大家往後還要共事,我好意提醒你一句,別意圖挑釁主人的脾氣,更別對他存有非分之想,他和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知道,就是不同世界,所以我才一直賴在他身邊啊!」她愈來愈覺得孟浪親切了,可是為什麽大家仍這麽怕他?


    有一刻,潔西卡覺得自己在浪費口水,說了一堆的廢話,因為,當事者並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


    她隻能為於璿的單純和不設防暗中捏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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