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海甕聲甕氣的說:“那姓狄的既是陽世判官,就合該這一世遭受劫難,咱要是幫了他,那就算是逆天而行……”


    我猛地揮手打斷他:“逆不逆天不重要,關鍵是我們一開始就答應過他,要幫他的家人脫離苦厄!”


    靜海翻了個白眼:“是你答應,咱家可沒直說我有七寶陀羅經被。”


    我一時氣結,這老禿子,貌似從來都滴水不漏。


    靜海也知道我的脾性,終是歎了口氣,“二弟,這件事,就當是咱家做錯了。狄敏的事……咱家答應你,過後再替他想法子就是。”


    這一聲‘二弟’喊出來,我就是再有脾氣也發不出來了。四下看了看,發現這老哥的庫存真不少,不過在我看來,都是些派不上大用的玩意。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問靜海:“你搜羅這麽些家當,等哪天真正去輪回了,留給誰啊?”


    靜海竟哈哈大笑:“我的傻兄弟,你怎麽還不明白,究竟什麽是輪回?你最初也不過是一個作為血食飼養的胖子,說穿了,不過是一團活肉。那時間,某人對你而言,絕對算是仰望而不及。誰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你不光取而代之,做事比他還要周全?


    咱家這麽說,隻是想告訴你。或者說,是你的經曆點醒了我。咱們既然生而為人,那不得有念想嗎?既然有念想,那就得經營。人生如用兵,即便不能夠運籌帷幄,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咱家這麽說,你能聽明白嗎?”


    我點點頭,轉而看向韋大拿。


    靜海笑著示意我先離開。


    下樓的時候,他小聲對我說:“我知道你覺得奇怪,為什麽我會把偌大的‘家業’交給這麽個市井小民。既是兄弟,那也就不瞞你了。想當年,咱家的義子幹兒多的自己都數不清。但那隻是無知之人自以為然而已,咱家若不能把握每個人的心思性格,又怎麽會真肯收他們?”


    我心猛地一跳:“你是說,韋掌櫃當年是你的……”


    靜海搖了搖頭,“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在塵世間留下如是多糾葛,時隔千年還要輪回來處置。這韋掌櫃,實則是咱家當年最信任的一個幹兒子,所留的後人。咱家自誇人中龍鳳,非是不知天高地厚,實則,單是這看人的本事,哪個當朝權貴能夠比得上?”


    我越聽越覺得心驚肉跳,原來韋大拿並不是這一世偶然才被選中,替他看守寶藏的,而是曆代傳承下來的護寶人!


    “這麽說,樓上那些玩意兒,不單是你這……這百十年搜羅的?”我嘴裏說著,就要轉身往回走。


    靜海不客氣的一把揪住我:“嘿喲,彌佗佛耶,哥哥今兒可得教導你一句,做人怎樣都可以,但唯獨不能有貪念啊……”


    貪念?


    就算有貪念,那能怪我?


    剛才看那些破爛玩意兒,實在是沒用的居多。可要按老和尚說的,那些大半是他從做九千歲開始就收藏的,那特麽隨便一個破瓦罐拿到古董市場,換的錢都夠我吃一輩兒了……


    直到我們離開四方鎮,狗叔連同小豆包都沒再露麵。


    走之前,三哥告訴我,金坷垃和銀坷垃的拇指一直沒鬆開,雙雙都是殘廢了。金坷垃用自己的褲帶上吊了,但是銀坷垃,則早在我們回來的三天前,用她自己的法子逃走了。


    見三哥和跟他來的幾個男人都是一臉羞愧,我隻能是暗自歎息。銀坷垃是女人,而且是蘭花門的人,即便我跟她應對,意念稍有偏差,都未必招架得住她門內獨傳的本事。


    雖然不甘心,但走就走吧。


    我還是相信報應一說,但凡虧了心,就算逃到天邊,也還是會被老天爺‘念想著’的……


    出了山,回到東口子縣,我和靜海十分默契的撇開其他人,來到了王家橋路53號。


    開門的,是一個眼鏡比酒瓶底還厚的中年男人。


    我和靜海對視一眼,都覺得意外。


    ‘酒瓶底’對我們也很有點戒備,隻把院門打開一條縫,小心翼翼的問我:“你們找誰?”


    我同樣試探著問:“這裏……是沈家嗎?”


    ‘酒瓶底’說:“以前是,現在這房子賣給我了。我不知道你們和這裏以前的主人有什麽關係,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聽口音,他像是南方人,而且是南方也鮮有的、很不好相處的那種。


    我正躊蹴該說什麽,忽然就聽院子裏傳來一個清脆的童聲:“爸,他們是我家的親戚!”


    ‘酒瓶底’愣了愣,回頭問:“你認得呀?真是你家的親戚啊?”


    “是的呀,你讓他們進來好了!”童聲稚嫩道。


    ‘酒瓶底’雖然還有些猶豫,但到底還是開了門。


    我和靜海再一次麵麵相覷,彼此驚疑不定的同時,都有一種莫名的怪異感覺。


    進到院裏,看到‘請’我們進來的人,我和靜海都有些傻眼。


    那不過是個看上去八九歲的小男孩兒。


    說實話,這孩子長得可不怎麽好看,可偏偏一雙小眼睛,透著一股惹人疼的靈氣。


    小孩兒指指‘酒瓶底’,“這是我爸。”


    又指指我和靜海:“爸,我認得他們的,他們對我可好了,不會害我的。”


    緊跟著,小孩兒對‘酒瓶底’說:“你去上班好了,不用擔心我噠。”


    按說誰家大人也不會有那麽心寬,讓兩個陌生人單獨待在自己家,而且家裏還有小孩兒。


    可‘酒瓶底’卻是個例外。


    他勾了勾男孩兒的鼻子,神情滿是憐愛和自豪:“你個小機靈鬼,還用得著我擔心啊?你不把別人賣了都是好的。”


    說完,含笑衝我們點點頭,居然真提著公文包出門去了。


    ‘酒瓶底’前腳出門,男孩兒即刻雙手抱拳,朝著我和靜海僧跪了下來:


    “大哥二哥!我想死你們了!”


    我和靜海麵麵相覷,猛然間同時醒悟,朝向小孩兒:“你是老三!”


    男孩兒歪嘴一笑,衝我倆分別磕了個頭,站起身一手搓腦門,一手拍著衣服上的灰土:“哥,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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