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乍雨還晴,一陣倏來即去的驟雨,打落詠菊小閣後園子不少嬌綻的新菊。


    趕著在雨水浸失香氣之前拾完滿園子落花,湘柔掙起衣袖,同喜棠、喜菊兩人,將拾起的菊花分類妥當,剔除掉殘糜的,剩下的便散置在手編的闐架上,擱在小閣前的走廊下風乾,這三日內若不下雨,就可順利陰乾菊花,製成的菊乾,便可沏出一壺壺清例甘醇的菊花茶。


    「呼,總算忙完啦!」喜菊一抹額上的汗珠,兩手插在腰肢上,喜顏逐開地瞧著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


    「這些菊花若陰得乾,夠咱們喝上大半年啦。」喜棠眉開眼笑地。「小姐,這會兒咱們也忙得差不多了,你快進房裏去,我給你換件衣棠,剩下的我跟喜菊收拾就可以啦!」


    湘柔正要轉身進房,春菊眼尖的瞧見一人站在小閣前,探頭探腦的朝裏頭張望。「咦?那不是夫人房裏的春蘭姐嗎?」她手指著前頭那名著綠衫的丫頭。


    「是呀,是春蘭沒錯。」湘柔有些訝異,在芝蘭苑侍候的婢女向來不到詠菊小閣的;莫非二娘有急事?「春菊,你過去間間她有什麽事?」


    「春蘭姐,你找咱們小姐有事?」春菊問。


    春蘭點點頭,沒什麽笑臉的道:「夫人吩咐我來請大小姐今晚西時過見性軒用膳。」


    喜棠聞言對湘柔道:「咱們一向都在小閣裏自個兒吃飯的,怎麽今晚夫人心血來潮,要請小姐上見性軒?」


    春蘭沒搭理喜棠,兩眼盯著湘柔道:「夫人請大小姐務必準時。」


    「可有特別的事?」湘柔麵帶微笑的問。


    既是湘柔問問題,春蘭便說:「今日從長安請來了大夫,據說有很大來頭,夫人怕怠慢了,便要大小姐、二小姐和在莊裏做客的表少爺都出晚膳。」


    「連女眷也出席?」湘柔略感驚訝。


    柳府的當家夫人出席宴客,自是理所當然,但讓未出嫁的閨女出席陪客,於禮似乎不妥。


    「是啊!」春蘭神色有些不以為然。「聽夫人說,這其實是那位大夫特別要求的除了老爺臥病在床有所不便外,其餘家眷都得出席見麵。」要見人,便一個也不許漏。


    「原來如此。」湘柔也不再問,大夫既是來救爹爹性命的,無論是否又是另一次失望,對方小小要求,她自然配合。「二娘還有其他交代嗎?」


    「沒有,就是這些了。」春蘭道。


    「那謝謝你了,有勞你回覆,我會準時出席的。」


    春蘭點頭,福個身便往回走。


    喜棠咋舌。「這大夫果然了不得呢,才來咱們莊裏半天,便急著展現威風,希望它的醫術也同他的脾氣一般威風。」


    湘柔同兩個小丫頭相視而笑,真心盼望爹爹早日康複,那狂妄的大夫,倒令人想起了那個無禮的家夥,湘柔訝異自己居然想起他,同時心中也升起愴然之感。


    「小姐,咱們快回房裏去吧!」喜棠道:「時候也不早啦,今晚既是要赴宴陪客,可得快生打扮呢!」


    湘柔笑道:「換套衣服,梳梳頭發就是了,在自家裏還須打扮嗎?」她壓根兒不把這事掛在心上。


    「這可不成!」喜棠嚷嚷。「春蘭方才說了,今晚表少爺也會出席,這麽一來小姐更得好好打扮,說不定表少爺一見了小姐,趕明兒個便來提親了,夫人看在姑老爺的麵子上,可不能再拒絕啦。」


    「你這丫頭!」湘柔紅著臉嗔道:「沒個正經,胡說八道些什麽。」


    「小姐,喜棠可沒胡說喲,依我看也是這麽著。」喜棠滿臉認真;私底下她和喜棠兩個時常替湘柔著急,總覺得小姐就是太過無所謂,才會任人擺布。不容湘柔分辯,兩人便簇擁著她回小閣內梳妝打扮。


    酉時未至,湘柔就喜棠、喜菊催著到見性軒,忸不過那兩個雞婆丫頭的「好意」,她早到了半個時辰;礙於柳府裏的規榘,喜棠、喜菊跟到見軒前便留在軒外,讓湘柔獨自進軒。


    湘柔沒料到有人比她更早到,隻見一西背影頎偉的男子佇立在軒內栽植的成排梅樹下,雙手負背,似正陷入沈思。


    這人看來是個年輕公子,而今晚晚宴會的主客既是個名醫,稱名醫者大多年邁老成,應該不會是眼前這位青年公子,那麽這人┅┅大概是表哥薛子平了?


    事實上,薛子平是薛寶寶的兄長薛成兆之子,與湘柔沒有血緣關係,湘柔隻在幼年時見過他一麵,如今多年不見,薛子平的容貌早已不複記憶。


    正當湘柔覺得二人獨處氣氛尷尬,思量著是否該退出迥避之時,男子似乎覺察了背後的動靜,驟然旋過身來


    「啊---」


    驚呼逸出湘柔之口,眼前這張俊俏中帶著三分邪氣的臉,她並不陌生,甚至已深深鐫刻在她的心版上,他┅┅是那日在曉雲寺輕薄她的男子!


    「姑娘,你我又見麵了。」一抹淡笑噙在他唇色。幽邃凝斂的沈瞳,定定地盯住湘柔清如秋水的澄眸。


    她微張著杏紅色的唇,彷佛見了鬼魅般,失了魂似地揪定他。


    「你┅┅」雙手按住胸口,湘柔仍不能壓抑心頭洶湧的駭然。「你怎麽會在這兒?」湘柔踉蹌地倒退數步,他那目的侵犯,仍令她猶有餘悸。


    看透它的心思,它的笑容抹上調侃,任碩長的身軀倚在梅幹上,以傭懶的音調述道:「姑娘倒是說說看,為何在下不該在此?」


    這話是什麽意思?他當然不該在這兒出現,除非


    「你是二娘從長安請來的名醫?」會是他嗎?


    「姑娘果然聰慧。」他挑了挑眉,幽遂的眸光別有深意。「不過,在下並非應柳夫人所請,而是姑娘允諾以身相許,在下這才答應為令尊治玻」


    「以身相許!?」


    她幾時曾答應以身相許了?


    駭然地望住他,卻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瞧盡了她驚慌無措的狼狽,不肯給她一個解釋。


    「姑娘莫非忘了?」僵持半晌,他終於徐徐言道:「那日在曉雲寺竹舍,在下曾說過良醫難覓,若他要求一命換一命,姑娘可願拿自己的性命相舍?」


    「我┅┅」


    「在下若記得不錯,姑娘當時親口承說,願以身相舍。」輕佻的恣態,以真意、似調戲。


    「你---」


    「姑娘若因愛惜性命,故而出爾反爾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在下行醫向來比照買賣,俗言道『有買有賣,無賒無債』;姑娘現下既不能滿足在下所求,買賣不成,在下已無義務替令尊治玻」說罷欲轉身雖去。


    湘柔一急


    「公子請留步!」那日在竹舍既已明白他醫術非常,而且爹爹的痛已不能再拖,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他就此離去的。


    他緩緩回過身,黑眸內盡是輕佻笑意。「姑娘改變心意,願與在下做買賈?」


    「醫者本當以仁心行仁術,何以┅┅公子竟將救人危亡一事比做買賈?」更何況是要買她,這未免┅┅況是要買她,這未免┅┅「姑娘此言差矣,在下乃無行浪子,這『仁心仁術』四字委實擔當不起,所以退而求其次,比照一般商人販賣醫理技術,不敢以醫技妄自尊大,自抬名望。」


    又是這般似是而非的論調,但她似乎難以就此與他申論。


    「可┅┅公子,湘柔所承諾的是以性命相舍,卻非┅┅以身相許。」回避他逼視的深眸,這話宣之於口┅┅畢竟是羞人的。


    他輕笑,一臉饒富興味。「在下真正欲求索的是姑娘以身相許,而非姑娘的性命。」


    「公子!?」


    「在下不假道德諛詞相欺,姑娘如果不願意,此刻拒絕還來得及。」雲淡風輕之態,卻是饒攻心計。


    凝視著他詭異莫測的神情,她的心不禁忡忡直跳。「公子┅┅要湘柔如何以身相許?」


    「姑娘可是同意了?」他挑眉,瞳底有詭譎的笑意。


    湘柔隱隱約約覺得「以身相許」四字似有不妥,隻能垂下了臉,不敢再瞧他。


    他噙笑。「稍安勿躁。」語音出奇的溫柔。「你既然已同意此樁交易,從此你已是我的人,往後該如何做,我自有交代。」笑裏有陰性的闃黯。


    她已是他的人了嗎?「他的人」又代表什麽意思呢?莫非┅┅湘柔一驚,猛地抬首,恰對住他墨沈的眸光。


    「後悔?」他笑容古怪,含著淡淡的嘲弄。


    湘柔睜大了雙眸,無言地瞅視。


    他---要她的身子嗎?


    要解讀她的心思,對他而言非常容易。如此幽居深閨,對他企圖全然無知的女子,不是位得斂藏心機、賣弄嬌嬈媚惑男人的,所以他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


    「你┅┅要什麽?」她無力地問,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盡管如此,他依舊聽見了。


    他走近她身前,近得幾乎衣角廝磨。「你的身子,以及┅┅這裏。」手指輕點她胸上,唇色邪揚。


    霎時間,一道電流經由他手指貫穿她體內他還要┅┅她的心?


    不,她隻能給他自己的身子,這是她唯一給得起的┅┅「不許抗拒。我既然都要,便不許你不給。」霸道的言辭,聲音卻是個嗄溫存的。「記住,你是屬於我的。」勾情的黑瞳點火肆掠。


    她讓他給迷惑了,他的霸道,他的放肆,他點在她胸上的手┅┅「這兒┅┅不是說給就給得起的。」她揪緊自己心窩的衣襟。


    「的確。」他挑眉,嗄聲低笑。「那就當是考驗我的魅力,如何?」


    「公子┅┅」他是玩笑?抑或認真的?


    「不問我的名字嗎?」他柔聲低問。


    是啊,她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卻已經是他的人了┅┅「你┅┅」湘柔羞紅著臉,悄悄退了一步,遠離他那點在自己胸上的手指。「公子貴姓大名?」縱是此情此景,她仍不忘以禮相待,畢竟受了十多年的禮法教養,地無論如何也放不下矜持。


    他但笑不語,握過她的心手,在柔膩滑嫩的掌心上寫下兩個字。


    「邵風┅┅」她吟哦出口,毫無知覺他眸光一濃。


    「邵┅┅公子,你─」


    「現在還稱我邵公子豈不太見外了?」他打斷湘柔的話,手握著它的柔發,有意無意在柔膩的掌心撩晝。


    湘柔脹紅了臉,欲收回手;可他不許,反牢牢執鎖在大手中。


    邵風看著著急搶救自己小手的湘柔,瞧她紅著臉奮力掙紮的模樣,甚是可愛,他不由得淺淺的笑了。


    笑?邵風倏地收懾心神,他是來報仇的,怎可有依恨之外的情緒?但心中那股不尋常的感覺又是什麽?邵風百思不解,決定忽略它,同時放過自己。


    湘柔想要擺脫那雙大手的箝製,無奈力不從心,而她所想努力救回的,難道不包括日漸陷落的芳心?


    湘柔心想,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把她的真心捧在手心的,一旦失落了心,她還能回頭過原來的生活嗎?她暗笑自己傻:抬起頭卻見到同樣陷入沈思的邵風。


    邵風見她抬頭,立即開口問道:「你想說什麽?」


    「你不相信我?」他挑眉,低笑。


    「不,隻是┅┅爹爹已病了數載,藥石罔效,公子是唯一能明確斷出爹爹病症的大夫,可是湘柔仍不免擔心┅┅」她急著解釋,不懂自己為何怕他誤會!


    「你對治愈爹爹的痛,有幾分把握呢?」湘柔深吸口氣,盯著他問爹爹病症。


    「無須掛懷,邵風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買賣。」


    買賣?


    湘柔眸光微微黯淡。是啊,他們之間隻是買賈!他以不凡的醫術,買下自個兒的身子和心┅┅可是現在聽到這二字,卻有些刺痛了她┅┅軒外忽有腳步聲移近,湘柔一驚,忙要抽出被他握住的手。


    他放開她,一笑,主動朝後退了兩步。


    隻見二一人走進見性軒前園,其中一名男子長得爾雅斯文,應該是薛子平了。另兩名女眷中,衣著棱羅綢緞,滿身是翡翠金鈾,便是薛寶寶;另一名妝扮得端雅雍容的年輕女子即是柳湘毓,它的神情高傲冷淡,與薛寶寶的活跳熱絡大不相同。


    薛寶寶乍見兩人佇立花園:全下雖有些疑惑,但是城府極深的她,自是不會開口去問邵風;見到湘柔更是理也不理,隻當作沒瞧見,逕自堆了笑臉同邵風道:「邵大夫,怎麽在這園子裏站著呢?顯得主人怠慢了貴客,來來來,咱們快進屋子裏去,這會兒晚膳已預備妥了,我特命廚子燒了數十道好菜,您快進來嚐嚐看入不入您口┅┅」一迭聲往屋裏讓,殷勤周到之至。


    薛寶寶既賣力招呼,邵風也不多讓,微微含笑,邁步瀟灑,往屋內走去。


    凝視邵風雜碩偉健的背影,湘柔竟有些癡了,想到自己剛才與他的對話,臉兒不禁燒得通紅,全沒發現薛子平已來到她身前。


    「是柔表妹嗎?」薛子平目不轉精地盯著湘柔的臉,震懾於如此清麗絕塵的容顏,連聲音也不禁微微顫抖。原以為毓表妹的美已是人間絕色,豈知┅┅柔表妹之美竟是筆墨難以形容,清豔之中,更雅致。湘柔卻不知薛子平心中所轉的念頭,直為方寸的失神而羞怯;她竟有些眷戀那男人的身影。


    薛子平自然不知湘柔心事,見她麵有赧色,靨生紅霞下不禁看直了兩眼。


    「子平表哥?」湘柔終於注意到他的存在,趕緊定下心頭秤然的紛亂。


    「好久不見。」佳人的豐姿令他呆愣。


    湘柔款款欠身為禮,微微一笑,便也轉身往屋內而去。從小她便被教導不可同男子多言口,即便親如表哥亦同,可是現在她卻在不知不覺中已認定,除了「他」自己是不該再讓其他男子瞧見的。這個念頭雖然有些荒閆,但湘柔心中卻莫名其妙的執著。


    薛子平征征望著湘柔的背影出神。柳湘毓冷眼瞧著這一幕,終於再也忍不住的出言相譏。


    「人都走遠了,表哥還兀自杆在這兒盼些什麽,難不成等人家回頭來理你嗎?」語氣好不冰冷。


    薛子平一某,隨即脹紅了臉,尷尬的笑了笑,也敢去瞧柳湘毓,隻垂下眼,呐呐道:「毓表妹┅┅咱們也進屋裏去吧。」


    柳湘毓停了一聲,冷笑道:「要去你自個兒去,這頭飯咱們全是陪客,不吃也罷:」說完便拂袖走出見性軒。


    「毓表妹----」


    任憑薛子平在後頭叫喚,柳湘毓卻頭也不回。他可不知哪裏得罪表妹,心中猜想柳湘毓向來心高氣傲,也許真知她所言不甘為陪客。呆了半晌,腦海裏又浮現湘柔的倩影,全頭一甜,便急忙往屋裏趕去。


    「子平,毓兒呢?」


    薛不見柳湘毓進屋,便起疑問;她了解女兒的心事,毓兒雖然心高氣傲,但自小愛慕表哥,這為日子平住在柳府,毓兒常常伴著他讀書、下棋,難得離開他身邊。


    「毓表妹她┅┅她┅┅」躊躇之然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薛寶寶柳眉一皺,心想這兒真上不得台通,但深知他性情耿直,不懂說謊,定是毓兒任性,叫他為難了。當下又堆起笑臉,向邵風陪道:「邵大夫請別見怪,小女年紀尚小,不懂事,我這就差人去找她過來,跟您賠不是。」說罷,便要喚見性軒外的婢女。


    「夫人不忙,二小姐既然有事,在下不便強求。」邵風眼神改凝湘柔,引得她心兒一跳「邵某素聞柳府大小姐琴藝超卓,是否可請大小姐撫琴一曲,以娛邵某酒性。」要柳府全員做陪,隻為了要引湘柔見麵,目的既已達成,其他人出不出席,壓根無幹緊要。


    薛寶寶一聽此言立即見風轉舵,拋個眼色叫薛子平坐下。「邵大夫若不嫌棄,縱是多彈幾曲也是應當。」繼而轉頭對湘柔冷道:「柔兒,你盡力為邵大夫彈上幾曲,以助雅興。」


    「是。」


    湘柔自席座起身,盈盈邁步往窗下的瑤琴,當當調了數音,彈起一曲「清平樂」,跟著又彈了「昭君怨」、「寒鴉夜啼」┅┅薛寶寶始終沒喊停,湘柔便餓著肚子,一曲跟著一曲彈奏下去。


    至此,邵風已完全看清湘柔在柳府的處境。她並非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不過是個看晚娘麵孔委屈求全的孤女。薛寶寶分明未善待她,竟要教她餓著肚子撫琴一整晚!


    他一口飲盡杯中酒,藉以衝淡心中對它的憐惜。他對她應該隻有仇恨與殘酷,他的良心絕不浪費在她身上。


    邵風逕與主人談笑風生,飲酒自若,撤下那一聲聲綿纏的琴音,他的心冷漠若寒冰。


    倒是薛子平兀自為湘柔憂憐,明知無他置喙的餘地,卻按捺不住疼惜的脫口道:「姑母,你讓柔表妹停手吧!瞧她如此纖弱,怎堪整晚空腹撫琴┅」憐惜溢於言辭。


    「子平,你退下,替我去瞧瞧毓兒用了晚膳沒有。」


    「姑母┅┅」


    薛寶寶冷眉一牛「怎麽,姑母的話你沒聽見嗎?還不退下去!」


    「是┅┅」


    薛子平臨去之前朝湘柔依依不舍地瞧了數眼,才憂心忡忡地離去。


    「邵大夫,兒無狀,叫您見笑了。」薛寶寶隨即麵色一抹,換上笑臉。


    邵風一口飲盡杯中醇津,熱辣辣的酒氣一路灼下他的胃腑,他不動聲色地麵向薛寶寶,淡笑道:「夫人言重了。大小姐的琴藝果然不凡,邵某沈醉其中,忘了大小姐尚未進膳:請小姐移座席上,在下有事相商。」矜冷的辭令掩蔽他諱莫如深的心思。


    薛寶寶心底兀自疑惑----他有何事要同雲蓁那賤婦的孽種商量?當下換了湘柔過來席上坐下。


    湘柔在席上坐定,卻不舉箸。這晚她餓過了頭,早已沒了食欲,況且與他對席而生,距離如此相近,她心濼如擂鼓,壓根忘了空腹這件事。


    「今日我為柳老爺診了一回,照脈象來看,柳老爺的痛起因於內息散亂,濕燥不調所致。我斟酌過治愈的方法,應是將柳老爺紊亂的內息導聚,進而髒腑受益,濕燥自調。」他對著薛寶寶而言,不瞧湘柔一眼。機緣正巧,今晚在下恭聆大小姐撫琴,憶起業師所著。『醫經』中有琴韻調息之法,上載「醫譜」一闋,大小姐若能習奏此閱「醫譜」,並放在下替柳老爺治療之時在一旁演奏,則病者可大受其益。 故而與夫人、小姐相商,望成全此事。」


    「那大夫未免也太客氣,小事罷了,何需商量,為了老爺柔兒怎可有異議!」薛寶寶睨了湘柔一眼,已然定奪。


    邵風詭異一笑。「不過此舉事關業師不外傳之『醫經』內秘,欲演習『醫譜』亦須由在下口授心法,故而大小姐習譜時隻能與在下秘密演練,不得有外人在場聆聽,且大小姐須立誓不得將演習內情外泄與第三人知。在下限於業師嚴令必須如此,還請夫人見諒,若不能為,自不勉強。」


    「邵大夫言重了,令師尊既有嚴令,咱們自當尊從,方才大夫的汜議他無不妥之處,大夫怎麽說,咱們便怎麽配合。」


    薛寶寶此言無異是昧著良心說瞎話,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根本大大不妥,即使兩人始終相執以禮,無損清白,旁人的臆測已可壞湘柔的名節。


    「未知柳小姐意下如何?」直至此時,邵風力將目光落於湘柔臉上。


    「我┅┅」她斂下雙眸,避開他別具深意的凝視。


    「柔兒,你爹的姓命可比啥事都要緊,你可別自私不孝!」撩撥幾句不信她不屈。


    即使薛寶寶不冷言相激,湘柔也已無退路,她已「賣」出了自身,還有選擇?


    「是┅┅湘柔明白。一切全照二娘和邵大夫吩咐。」


    本以為要多費一番唇舌的,卻不想湘柔竟一口答應了,薛寶寶喜道:「這事便這麽說定!柔兒,還不快敬邵大夫一杯,多謝他肯傳你『醫譜』治你爹爹的痛。」


    「是。」


    湘柔依言相敬,勉強啜盡林內甚熱的江南紹興,雖僅一杯,她已搶得嗽喘連連,桃靨泛紅:那醇熱的濃酒滑下她空無一物的胃,更激起胃疼,她隻得咬住下唇忍著,齧紅了因疼痛而泛白的菱瓣。


    滿室輝煌的燭光下,湘柔堪憐的嬌怯盡入邵風眼底:纖纖弱質,猶如臨風微顫的柳枝┅┅小巧直挺的鼻梁上,清亮的變瞳瀲著盈盈水光,芙靨染紅霞,豔勝二月燦開的鬩花┅┅她,果真不負蘇杭第一美人之稱,柔潤似水、溫軟如玉,美得醉人┅┅邵風黑胖沈似一湖深潭他,便是折下這朵蘇杭第一名花的男子。


    是的┅┅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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