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冠仲急忙掏出手機,按下元夜蝶的電話號碼,但是她已經關機了,無論他怎麽撥打都無法接通,她彷佛鐵了心要跟他劃清界線似的。


    他又撥電話回飯店詢問元夜蝶的去處,飯店櫃台人員告訴他,元夜蝶早在一個小時前便已經搭計程車離開。


    伍冠仲猜想她應該搭車回台北了,他多想拋開一切追去車站,但是現下他不行,薛安琪在台灣沒有任何親人,而且她仍躺在恢複室裏,尚未清醒,他做不到拋下她不管。


    他沉痛地看著信紙,元夜蝶以娟秀的筆跡寫著無情的訣別字句,看得他眼睛好痛。這一刻,他突然好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處理安琪對他的情意,恨自己為什麽無力去挽回夜蝶,更恨自己除了在這裏束手無策地空等之外,什麽都不能做。


    扯心撕肺般的痛苦攫住他,他感到鬱然哀絕,滿腹的愁苦與氣怒無處發,他的眼裏布滿血絲,掄起拳頭拚命地往堅硬的牆壁上擊打著。


    他的手指頭磨破皮,流血了,但是他卻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因為心裏的痛已經淩駕在那之上。


    捶打著牆壁發泄完了之後,伍冠仲頹然地低垂著頭,感覺身體裏的某一部分被掏空似的,有股空虛寂寥感。


    這時,恢複室的門打開,裏頭的護士走出來叫喚,詢問誰是薛安琪的家屬。


    伍冠仲起身,走了過去。


    護士表明薛安琪的狀況穩定,已經可以送回病房休息了,隨後,一張病床從恢複室裏推了出來,一臉慘白如蠟的薛安琪躺在上頭,左手腕包著紗布,右手背打著點滴,她的麻藥還未完全褪盡,仍半睡著。


    「安琪?」


    伍冠仲叫喚她,她隻是勉強半睜開眼,眼神迷迷蒙蒙的,虛弱地看了伍冠仲一眼後,又閉上了眼。


    伍冠仲和護士一起把薛安琪推回病房,當安置好她後,伍冠仲去問了護理站的護士。


    「我有急事必須離開一趟,可是我的家人還需要照顧,有什麽辦法可以處理嗎?」


    夜班的護士很好心,提議道:「你可以請看護阿姨來幫忙,一天的費用是兩千四百元,不過這時候聯絡不到看護,最快也要等到近中午時,看護中心才會派人過來,可以嗎?」


    伍冠仲點頭同意,然後他走回病房,臉色緊繃地看向窗外。


    伍冠仲心急地等著,巴不得看護中心趕快派人過來,因為心裏太過焦急了,他壓根兒無法合眼休息,任由酸疲的眼睛不停地在腕表和窗外天色之間流轉著,好不容易,十一點到了,他開始看著門口,打算等看護人員一進來,交代完薛安琪的狀況後,他便馬上搭車去台北找元夜蝶。


    不料——


    「伍大哥?」薛安琪細細的聲音響起。


    伍冠仲低頭,發現薛安琪已經醒了,正睜著無辜的眼,怯怯地看著他。


    「你醒了?」他走近病床旁,因為又累又倦又心急,所以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到薛安琪此時的心情,直接就對她說:「我必須趕到台北一趟,你好好在這兒休息,我已經請了看護,等一下就會過來照顧你。」


    「去台北?」薛安琪一臉的失望與不解。


    「嗯。」伍冠仲的神情很鬱悶。「夜蝶走了,我要去追她回來。」


    薛安琪聽了,不禁內疚又害怕。原本,她睜開眼看到了伍冠仲,知道他沒有丟下她不管時,心裏覺得好安慰,但是聽到元夜蝶離開了的消息,心裏隨即猜想著,該不會是因為她的自殺而把元夜蝶氣走了吧?她頓時好自責,但接著她又聽到伍冠仲要拋下她去台北找人,緊張恐懼的情緒瞬間取代了自責,那不願被遺棄、不願孤單一個人的恐慌,讓她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


    「伍大哥,你在生我的氣對吧?你氣我割腕害得夜蝶姊姊離開是吧?拜托你,別氣我!我求求你,不要丟下我自己一個人好嗎?」薛安琪哭了,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


    「安琪,我不會丟下你,我會回來的。等我找到夜蝶,跟她談清楚後,我就會回來。」他柔聲保證道。


    「不要!你一定好氣我,一定會不理我的!伍大哥你別走,我一個人好怕……」她愈哭愈激烈,甚至還搖搖晃晃地從床上坐起,不顧一切地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攔抱住伍冠仲的腰身,而這麽一來,點滴被扯落,點滴管裏的藥水頓時滴濕了床單。


    「安琪!」伍冠仲焦急地怒喝,拉開她的手。「你在幹什麽?」他趕緊按了牆上的呼叫鈴,請護士過來。


    在護士還沒趕來處理的時間裏,薛安琪仍涕泗縱橫地哭著,她雙手拉著伍冠仲的手臂,用力拽緊,傷心地哭喊:「伍大哥……拜托你,千萬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


    她的情緒失了控,沒去管手腕上才剛縫合好的傷口,結果包裹著手腕的白色紗布開始滲出紅色的血液。


    「安琪!冷靜一點!」伍冠仲看了,又急又氣,他雙手壓扣住薛安琪的肩膀,將她固定在床鋪上,防止她繼續做出傷害自己的動作。


    護士趕來,看到這情況,一人幫忙製止薛安琪,一人連忙知會醫師。


    五分鍾過後,薛安琪被施打了一針安眠鎮定劑,沉沉睡去了。


    醫師跟伍冠仲說了一些話,內容大概是要他別讓安琪的情緒受到刺激之類的。


    醫師說完話便走了,護理站幫他聘請的看護人員這時走了進來,伍冠仲很想交代她照顧好薛安琪,想跟她說,給他一天的時間,他會迅速從台北趕回來,在他回來之前,務必要妥善照顧薛安琪。


    但,一想到薛安琪方才的激烈反應,他擔心要是薛安琪醒來沒看到他的人,會不會又……又像方才一樣?或者又鬧一次自殺?他放心不下,於是決定先顧好薛安琪,暫緩追回元夜蝶的事。


    伍冠仲沉著臉走出病房,來到樓梯間,掏出手機,撥打元夜蝶的電話號碼,電話依然無法接通。


    伍冠仲聽了,又撥了電話到元夜蝶任職的醫院的小兒科辦公室,辦公室裏的秘書說元夜蝶還沒銷假上班,他留下聯絡方式,請對方無論如何都要轉告元夜蝶。


    醫院裏頭舒適涼爽的冷氣吹來,微微撫過他的頸背,但他竟覺得冷冽刺骨。他知道,這寒意不是來自於冷氣,而是因為元夜蝶的離去。


    元夜蝶走了,隻留下一封信便轉頭走人,連慰留的機會都不給他,這讓他徹骨生寒,也讓他很心疼。


    他心疼夜蝶曾經麵臨過那樣的生離死別,他可以理解當她看見安琪自殺時,心裏會有多麽的恐懼與擔憂,同時他也氣自己居然沒有及時察覺她的異樣,沒有及時開導她的心結,才會讓她黯然離去。


    這個傻女人,她會是如何的自責難受呢?


    她用她的善良與退讓來成全了別人,但是,又有誰來成全她呢?


    結束假期後第一天上班,元夜蝶帶著萎靡不振的精神進到小兒科辦公室,才剛放下背包,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小兒科的秘書小琳便神秘兮兮地出現在她身旁,一臉好奇地探問著。


    「說!你這幾天到底跑哪兒去逍遙了?」


    「沒有啊,我隻是去辦點事而已。」她故意說得輕描淡寫,那一段在南部的短暫情緣,她不想再提起,免得心裏難受。


    「還說沒有!」小琳不相信地撇撇嘴,並且遞給她一張便條紙。「喏,拿去吧!這位伍先生在你進辦公室之前,至少打了十通的電話來找你。這是他要我留下的資料,還交代要我一見到你便馬上請你回電。」


    「謝謝。」元夜蝶接過便條紙一看,寫在上頭的電話號碼是她早已熟悉的,她知道急著找她的人是伍冠仲。因為她把手機號碼換掉了,所以他才會打來醫院的辦公室找她吧?


    元夜蝶默默地把便條紙揉成一團,丟進辦公桌下方的垃圾桶裏。


    「咦?揉掉了?什麽人啊?」她這舉動讓小琳滿腹疑竇,想要追問,但偏偏元夜蝶卻擺出一副「無可奉告」的表情,害她的胃口被吊得好高。


    元夜蝶白了她一眼,說:「你是好奇寶寶啊?什麽都要問。」


    「我隻是關心你嘛!喂,老實說,是不是男朋友?」小琳滿臉八卦樣。


    「男朋友」這三個字聽得元夜蝶一陣心酸,她語帶落寞地說:「不是。」


    元夜蝶的心很刺痛,她苦澀地想著,是她自願退讓的,伍冠仲已經不算是她的男朋友了。


    甩甩頭,元夜蝶不想再沉溺在自怨自艾的悲傷回憶裏,於是藉由低頭翻看桌上的資料來轉移心情,驀地,她的注意力被一張寫著「醫學中心受訓通知單」的紙張給吸引住。


    「小琳,這是——」她抬頭,揚了揚手中的通知單,忽地,辦公室裏的電話響起,打斷她的問話。


    「喂!小兒科辦公室。」秘書小琳接起電話。「是的!喔……你要找元醫師啊?她……」小琳遲疑的目光看向元夜蝶,她用肩膀夾著話筒,兩隻手奮力比劃著方才被丟進便條紙的垃圾桶,暗示元夜蝶來電的人正是伍先生。


    元夜蝶看懂了,臉色僵硬著,連忙把兩隻手交錯放在胸前,打了一個大叉叉,同時還拚命地搖著頭,並且用無聲的唇語告訴小琳:告訴他,我還沒上班。


    小琳點點頭。「那個,她說……不是,我是說,她還沒進辦公室,等看到她之後,我會轉告她的,再見。」


    掛上電話後,小琳心虛地籲了一口氣,鼓頰看向元夜蝶。「都是你啦,害我說謊!他到底是誰啊?讓你躲成這樣。」


    她躲是因為怕聽了伍冠仲的聲音後會意誌不堅,後悔離開他。是她自己選擇退出成全的,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伍冠仲,而且,聯絡了又如何呢?他們能自私地相愛,不去顧忌薛安琪嗎?


    元夜蝶頹然地低頭,低垂的視線又看見了那張「醫學中心受訓通知單」,一個突然冒出的念頭讓她脫口問道:「這張通知單的報名日期截止了沒?」


    「還沒啊!那是在你休假的這幾天才收到的公文,主任昨天才在問,有哪些人想被派去醫學中心受訓的。」


    元夜蝶覺得這是一個好契機,她可以藉此暫時躲避伍冠仲,也可以藉此讓自己的心情沈澱一下。再者,她所待的這家醫院隻是一間區域醫院,要是能到醫學中心受訓,對她的工作與經曆絕對有加值效果。


    她決定了!「小琳,我要報名。」


    「啊?你確定?」小琳傻眼,她覺得元夜蝶一定是瘋了,到醫學中心受訓有輪值不完的夜班、寫不完的報告,很辛苦的耶!


    「我確定。拜托了,在我出發去受訓前,凡是剛才那位伍先生的電話,一律幫我過濾掉,也別告訴他我到哪兒去受訓了。」


    小琳受不了地瞥了她一眼,說:「好啦!知道了。」說完還不忘納悶地嘀咕著。「什麽時候變得像鴕鳥了?」


    是,她是鴕鳥,她承認。但是,當鴕鳥總比間接傷害一條生命要來得好吧……


    美國


    薛安琪在高雄住院了五天,在那五天裏,因為顧忌她又衝動地做出傻事,所以伍冠仲不得不留在她身旁陪著。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薛安琪出院的日子,在她出院後的隔天,伍冠仲馬上帶著她坐上返美的班機,打算將她安全送回美國後,再飛到台灣親自去找元夜蝶,與她談清楚。


    當他們一回到美國的伍家,伍冠仲便被已經事先以電話通知過的伍家父母狠狠地數落了一頓,伍冠仲不吭一聲,神情疲憊地任由家裏的兩老責備個夠,然後才拉著行李轉身上樓回房間,鎖上了門。


    回房間後,伍冠仲沒有打開行李的打算,反正他隨時準備出發飛往台灣。在這之前,他撥了一通越洋電話到「慈合醫院」的小兒科辦公室。


    出乎意料的,得到的答案是——元夜蝶醫師即日起外出受訓三個月!


    伍冠仲震驚極了,連忙追問她的下落。


    「伍先生……你想問元醫師去哪家醫院受訓喔?這個……除非是元醫師同意,否則我不能說耶!」小琳的額角冒著汗,有點招架不住。


    伍冠仲問不到答案,心知是元夜蝶故意躲他,他掛上電話,心情很煩悶。


    看來,在還沒找到元夜蝶的去向之前,他暫時是無法如願去台灣了。


    這有點糟,他怕分離的時間愈久,夜蝶愈是封閉起心房,這麽一來,他和元夜蝶之間的隔閡便會愈來愈深。


    唉,看來也隻能先利用待在美國的時間開導一下安琪了,畢竟她是夜蝶和他分手的症結點。


    薛安琪的手部複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她的眉間卻鎖著憂鬱,沒有因為複健有所進展而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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