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就是應辭說的“與眾不同”的地方?


    方拾一想著, 他指了指沙發上的那團染血襯衫, 輕聲問道, “你把它從垃圾桶裏撿出來了?”


    陸小北聞言,視線順著方拾一手指的指向看去, 小臉猛地發白,她用力搖頭,眼眶裏迅速攢起了淚花,“不、不是我, 我沒有,哥哥, 嗚嗚……”


    她張開雙臂,小聲抽咽著想求一個抱抱。


    方拾一聞言, 微微蹙起眉頭,不記得了?


    他沒有再問下去,而是俯下/身輕輕拍撫著女孩的後背,低聲安慰道, “我知道了, 乖。”


    陸小北在年輕法醫的安慰下, 不再發出哭聲, 她完全不抗拒對方的靠近,甚至還主動往他的懷裏鑽了鑽,試圖讓自己被完全包裹起來。


    “哥哥……”陸小北發出一聲小貓似的低低叫喚,一隻手緊緊抓住方拾一的衣領,“哥哥不要丟下我,我不要回家。”


    “先喝點牛奶,等下哥哥帶你回哥哥住的地方。”方拾一耐心地說道,他原是半蹲著,又被陸小北像八爪魚似的緊緊抱住,幾乎站不起來,牛奶杯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他便伸長了胳膊試圖去拿。


    應辭走進小法醫的辦公室時,看到的便是這樣有些別扭的場景,他見方拾一尷尬又訕訕的模樣,有些好笑,“讓她鬆手不就好站起來了?”


    “她怕我……”方拾一話還沒說完,就覺得陸小北手上的力道又緊了幾分,他無奈地低頭看向小姑娘,低聲安撫了一句,“我不走。”


    “她就怕我把她丟下,所以一讓她鬆手,她就會更緊張……”方拾一抬頭看向應辭,解釋道,費力地托著小姑娘,慢吞吞地挪著上半身,試圖讓自己坐在沙發上。


    應辭聞言,看向陸小北,微皺起眉頭來。


    他還沒說什麽,小姑娘就自覺地怯怯地放鬆了力道,小短腿從方拾一的身上放下來,乖乖站好,“哥哥……”小姑娘嚅囁著。


    沒想到偶像還治小孩。


    方拾一在心裏想著,把牛奶塞進陸小北的手裏,“喝了牛奶就帶你回以後住的地方,那裏會有其他哥哥姐姐,要聽話。”


    對待小孩子,方拾一臉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他看著陸小北像小貓似的小口小口嗟著牛奶,嘴角一圈沾上奶漬,忍不住想笑。


    等陸小北把牛奶喝完了後,應辭開口道,“走吧。”


    陸小北仰頭看看方拾一,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掌。


    走進地下車庫,寬敞的車庫裏就他們三個人,腳步聲在空曠的車庫底下回蕩,陸小北下意識地緊緊貼著方拾一,他低頭看了眼陸小北,低聲道,“快到了。”


    穿過長廊,客廳裏還亮著燈,竹真真坐在沙發上看著娛樂雜誌,聽見動靜後,開口道,“你一個招了變異靈體惦記的普通人,就別大半夜才回來,有點被盯上的自覺行不行……”


    她頭也不抬地說道,忽然眉頭一皺,感覺到熱源不太對勁,她猛地轉過頭,“你怎麽帶了其他人……”她話頭猛地止住,看見方拾一牽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走進來。


    小法醫穿著白色襯衫和深藍牛仔褲,那件呢子外套披在小女孩的身上,看起來像一件帥氣的披風,很有安全感。


    這個畫麵居然讓她覺得有些似曾相識,像極了當初老師領她回來的時候。


    “以後陸小北會住在這裏。”應辭說道。


    竹真真回過神來,猛地又把頭轉了回去,低頭看著手上雜誌,“哦”了一聲。


    陸小北有些好奇地張望著四周,目光留在竹真真的身上,她仰起臉,小聲問道,“我可以去找那個大姐姐麽?”


    方拾一聞言點點頭,“你要問問那個大姐姐有沒有空陪你。”


    “好的~”陸小北小跑著奔向竹真真,她湊到竹真真的耳畔,輕聲道,“姐姐,你身上有血的味道,我好喜歡你。”


    剛解剖完屍體洗過澡的竹真真:“……”


    操蛋的小法醫,自己奇奇怪怪就算了,連帶回來的小丫頭都那麽詭異!


    隔天一早,竹真真帶著陸小北下樓吃早飯,前一天晚上早早睡了的楚歌和秦浩兩人見狀,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這、這?!哪來的小女孩?!”楚歌驚訝地叫道。


    “昨晚方拾一和應隊帶回來的。”竹真真不耐煩地說道,剝了個蛋放進陸小北的碗裏,對自己變成了保姆一事感到十分煩躁。


    “謝謝漂亮姐姐。”


    竹真真輕哼了一聲,稍稍舒暢。


    老大和小法醫?楚歌覺得更稀罕了。


    沒過多久,應辭和方拾一也相繼從三樓下來。


    用完了早餐後,楚歌把昨天回傳的機械蟻視頻連上電腦,投屏到客廳的大銀幕上。


    “這是昨天機械蟻傳回來的視頻,我把大部分沒用的停頓畫麵剪輯掉了,這裏是刪減後的版本。”楚歌說道,他話音落下,按下了播放鍵。


    視頻中一直是平拍的角度,隻看得見離地麵約十多公分的景,其他什麽也沒有。


    楚歌撓了撓後腦勺,“下回我給按一個360°可轉動的攝像頭。”


    竹真真翻了個白眼。


    很快視頻裏出現了人聲,看光線並不強烈的樣子,方拾一估計這會兒應該是晨練時間。


    “新聞看了沒?這兩天都看不見老董局了,我在電視上看到他哦,差點認不出來了,老得一塌糊塗,頭發都花白花白的。”


    “他家這兩天,不管白天還是晚上,窗簾全都拉上,這人一天到晚悶在裏麵,越想越痛苦,不老就怪了。”


    “我昨天去敲他門,想問問晴閨女的喪事放在哪天,過了半天他才出來應門,你是沒看見他的樣子哦,眼睛裏全是血絲,紅得嚇死人,整個人都佝著背,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出來給我開門的時候,大概和我差不多高。”


    “我問他多久沒睡過覺了,他說自從閨女出事兒後,就沒閉上過眼,一閉眼,就是閨女血淋淋的樣子,誒喲,真是作孽。”


    “他是可憐呀,我記得你是今年才搬進小區的是伐?”


    “是的呀,怎麽啦?”


    “他老婆前年去世,聽說是睡著睡著突然走掉的;然後是大女兒,大女兒比晴閨女大兩歲,是上夜班晚上回來的時候,遇到強.奸犯,後來沒過多久就自殺了;現在又輪到小女兒,誒……”


    “本來熱熱鬧鬧的一家四口,現在就隻剩下他一人了,這打擊,放誰身上都受不了,也難為他還能開新聞媒體會了,我看他都得垮了。”


    “天煞孤星吧……克妻又克女的……”


    “……”


    視頻出現了一點卡頓,是楚歌一刀剪掉了後麵無關緊要的東西,他說道,“還有一小段,後麵這段就更詭異了。”


    很快,畫麵回來了。


    不過從機械蟻的攝影傳象上來看,已經過了一個白天了,這會兒機械蟻似乎藏在某個窗戶的窗欞上,透過窗簾露出的部分,能拍攝到屋子裏的茶幾、電視機等等擺設,不過屋子裏十分昏暗,隻有客廳的地燈有光。


    調換成了夜視攝像後,機械蟻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竹真真看了十幾秒,有些沉不住氣,出聲問道,“你不是把無關緊要的畫麵……”


    “噓噓,要來了!”楚歌重重一擺手,豎起食指噓她,他指指畫麵,示意竹真真好好看。


    畫麵裏,窗簾似乎被風吹起來了一些,機械蟻的攝像範圍變得更廣了。


    竹真真皺著眉頭,依舊不明白這些幾乎靜止的畫麵有什麽好看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畫麵裏猛地出現了一對眼睛!


    竹真真毫無防備地被嚇了一跳,失聲叫了起來。


    隻見那雙眼睛充滿了紅血絲,眼睛瞪得渾圓,充斥著瘋癲、狂怒、恐懼等等放大到極致的情緒。


    他完全湊近在那隻機械蟻前,以至於鏡頭隻能拍到他的眼睛。


    “被發現了?”方拾一問道。


    “沒有,接著看。”楚歌朝小法醫咧嘴笑了笑。


    那雙眼睛盯著攝像頭看了近一分鍾,被這麽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著實不是什麽讓人舒服的體驗,竹真真忍著頭皮發麻的感覺,臭著一張臉繼續坐在沙發上。


    “沒有……沒有東西……不是這個……”那個男人發出輕聲的喃喃,他慢吞吞地挪開視線,轉過身,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客廳的沙發上走去。


    就像先前那個視頻裏的女人說的,董睿平幾乎把背彎成了一個鼓包,看起來像是一個矮小的瘦老頭,而不是正值壯年的成功人士。


    “那是誰?到底是誰,是誰一直盯著我看?”男人抓撓著頭發,痛苦地呢喃,他鬆開手,掌心裏是一把把他生生拽下的頭發。


    當董睿平完全轉過身,將後腦勺暴露在攝像機前,隻見他的後腦勺幾乎完全脫發,隻有一層頭皮裸露在外,細看,似乎有青筋暴起,又似乎……像是勾出了一張臉,卻又不像是臉,青筋和血絲糾結在一起,看起來分外古怪。


    方拾一讓楚歌把畫麵暫停在這上麵,仔仔細細地看。


    竹真真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盯著茶盞目不斜視。


    “怎麽了?”楚歌疑惑問道,後麵還有精彩的沒出來呢,怎麽就暫停在這兒了?


    “你看這上麵,像不像有兩張人臉擠湊在一起?”方拾一問道,他拿了一根指揮棍,站到大投影前,在投影布上畫出了一條歪歪扭扭的分割線。


    “分割線以左偏上是一張臉,分割線以右偏下是另一張臉,分開看,是不是更形象一點?”他問道,站在投影布前,一副文質彬彬的書卷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年輕的大學教授在講課。


    果然,按照方拾一畫出的分割線來看,原本隻覺得有些怪異的血絲青筋形狀變得更加分明,一隻眼、半邊唇,半張人臉。


    但是這樣一條分割線?到底什麽樣的人才會想到用這樣的角度去看?


    楚歌發出一聲極輕的倒吸氣的聲音,原本他以為,作為一個事先看完全部視頻的人,他即將一洗之前膽小的標簽——事實上剛才也的確把大姐頭嚇唬到了——但是他沒想到,小法醫火眼金睛,總能在他並不以為意的地方,找到一個全新的、讓他渾身寒毛豎起來的驚悚點。


    娃生艱難。


    “怪不得他的背佝僂成這樣,卻看不見有鬼站在身上,原來是兩個鬼貼在他背後麽……”方拾一喃喃道,他轉向楚歌,說道,“你可以繼續放了。”


    娃娃臉聞言狠狠一抖,皺著一張臉按下播放鍵。


    董睿平痛苦地坐在沙發上,他打開了電視機,電視機發出瑩瑩的光,將他的臉照亮。


    這麽一看,他的確蒼老得不像話,看起來像一個近耄耋的老人,眼角的皺紋和老年斑都出來了。


    不知道他在電視裏看到了什麽,隻見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極其驚恐地發出呼哧呼哧的粗喘,整個人幾乎僵直地躺屍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人在有預知的情況下,做足了心理準備卻依然被刺激、驚嚇到,機體就會處於一種假性窒息的狀況,恐懼無法釋放出來,喘不上氣,渾身僵硬。”方拾一說道,他微微眯起眼,“所以他看到了什麽?”


    下一秒,董睿平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他佝著背,卻速度極快地衝向浴室。


    方拾一本以為接下來的就看不見了,卻沒想到,機械蟻開始移動起來,速度更快。


    它鑽過窗戶的縫隙,溜進了董睿平的屋子裏,一路沿著董睿平走過的痕跡跑到浴室,攀上洗衣機,攝像頭對準了站在洗漱鏡前的董睿平。


    隻見董睿平在瘋狂地洗手,洗手液按了四五下擠滿整個掌心。


    他抹了一把臉,臉上盡是碎發和泡沫,他惡狠狠地盯著鏡麵,又是恐懼又是怒火滔天,“你到底要我怎麽樣?!啊!?”


    而他的背後,後腦勺上的兩張臉,似乎同時擰動起來,腦後青筋猙獰無比。


    “王芳舒!你到底要糾纏我到什麽時候?!啊?”


    他吼完,整個人忽然失去了意識,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又過了幾秒,他從地上爬起來,漸漸把肩膀舒展挺直,然後安靜地走了出去。


    竹真真鬆了一口氣,一直吊著的心隨著視頻快要結束,慢慢放了回去。


    “是誰,在看著我?”


    就在這時,董睿平的聲音忽然輕而悠悠響起!


    像是平地驚雷,影像也戛然而止。


    竹真真微張著嘴,狠狠喘了兩口氣。


    “……沒有了吧?”她問道。


    “沒了沒了。”楚歌笑眯眯地說道,看著竹真真臉色不好,他湊過去,小聲問道,“現在誰是膽小鬼?”


    竹真真暴躁了,抬腳就要踹。


    娃娃臉腆著臉一笑,飛快躲開。


    “王芳舒是什麽人?”


    楚歌聞言嘿嘿笑了笑,說道:“就知道你會問。我查過了,董睿平的亡妻就叫王芳舒,死因是腦溢血,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就死了,不痛苦。”


    “但是呢,我又做了深入的調查,發現當時經手這個案子的屍檢法醫在三個月後離職了,他的賬戶裏多出了一筆來路不明的高額錢款。根據視頻裏董睿平的表現來看,我懷疑那個法醫極有可能是受賄,做了虛假的屍檢報告。”


    “那個法醫現在不在國內,想找他了解真相恐怕要費很多時間。”楚歌又說道。


    “而發生在董局身邊的另一起命案,則是他大女兒董雲的自殺案,這個案子的經手法醫叫高士傑,昨天我已經和他見過麵談過這個案子了,的確是自殺,沒有疑點。這兩份是董雲和王芳舒的那份屍檢報告。”


    楚歌說著,把報告分發給所有人。


    竹真真聽了搖頭,說道,“那個女孩自殺不是重點,重點是之前遭遇的那次強.奸,那個強.奸犯被抓到了嗎?”


    “沒有,街頭的監控沒有拍到那個強.奸犯的正臉,隻隱約看到身形,差不多一米八五左右的身高,身材健壯,短黑發。”楚歌遺憾地道,“這樣的特征實在太大眾了,沒法鎖定懷疑對象。”


    “那董雲呢?她沒看見對方模樣?”竹真真皺起眉頭。


    “根據當時的筆錄,受害者已經記不清對方的模樣特征了,可能是受了刺激、驚嚇過度,導致間斷性記憶損傷,很可惜。”楚歌說道。


    好像多了不少新的信息,但是線索似乎也斷在了這裏,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方拾一低頭翻看著董雲和王芳舒兩人的屍檢報告,眉頭微微皺起。


    “誰知道董局的血型是什麽?”他出聲問道。


    “哈?怎麽突然問這個?血型的話,得去數據庫裏查一下吧。”秦浩撓撓後腦勺,“我等下去查。”


    楚歌忽然敲了一記桌子,說道,“對了,我這邊還有之前錄口供時候的錄像,你們要看看麽?”


    “看看吧,反正現在也沒別的線索。”秦浩說道,“我總覺得董局他身上背著人命。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和你說過?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的念珠還發熱呢。”


    楚歌想起來了,差不多是一年前的時候了,那時候他還不信,說是秦浩的體溫把念珠捂熱了……


    畢竟那是公安總局的局長,幾乎是整個市的正義形象代表了,誰敢去想這樣一個人身上背著命案?


    “說不定還真是……”楚歌訕訕地摸摸鼻尖,不然那兩個鬼為什麽一直纏著他?


    “不過既然其中一個是王芳舒,那另外半張人臉是誰?”楚歌疑惑道,他邊好奇問道,邊調出了之前的口供錄像。


    董雲坐在狹小的口供室裏,桌上放著一杯咖啡,另一個警員坐在她的麵前,身後是一麵鏡子。


    “上周三晚上十一點,你路過海明路街口小巷,然後被一個身高約在一米八五左右的男人拖入巷子裏,發生了強迫性行為是嗎?”


    董雲臉上閃過極其痛苦的神色,她渾身發抖,視線四處亂飄,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微微點頭,“是的。”


    “你還記得他的模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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