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音不是那麽字正腔圓,而是帶著一點漫不經心,每一個字都精準的敲在心上,由於很近,壓得又低,洛行隻覺得心尖發麻。


    “再不說話,我可就當你默認了?”霍行舟更加欺近,聲音也壓得更低,帶著低低的氣聲和胸腔的震動,直接敲上了洛行的鼓膜。


    “我不是那個意思。”洛行有些受不了的別過眼,手裏還死死的捏著寫卷子的中性筆,手背上血管一條條的,忍得很辛苦。


    他……


    “那你是什麽意思?”霍行舟繼續問,逼得他手指攥得更緊,緊張的呼吸都開始亂了。


    “你能、能不能別離我這麽近?”洛行艱難的問。


    “?”霍行舟難以理解的看著他,竟然還有人讓他滾遠點兒的?


    這不光是個小白眼兒狼,還是個會拐彎抹角記仇的小白眼兒狼。


    霍行舟從他手裏抽出筆,不由分說的把奶茶換到他手裏,站直了身子說:“不喝那你就丟了吧。”


    洛行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剛剛被他觸碰的那一點微微發燙,他手上的薄繭輕輕擦過,撩火似的。


    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訥訥的說了聲:“謝謝。”


    霍行舟擺了下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洛行看著奶茶半晌,端起來輕輕喝了一口,清甜的香草味瞬間漫入舌尖,比他往常喝過的任何一款奶茶都要好喝。


    是他買的。


    “洛行。”前排的同學轉過頭,敲了下他的桌子,是個鼻梁兩端長著一小片雀斑的男生,看起來挺友善的。


    “我叫胡佳文,待會下了晚自習,一起去吃宵夜吧。”他轉了下椅子,整個人叉著腿倒著坐在椅子上,隨意的捏著一支筆在手上翻花兒似的轉了轉。


    “你住哪個宿舍啊,要不要我幫你拿東西?”


    洛行有點不太適應他的熱情和好意,輕輕的搖了下頭:“宿舍,我還不知道,晚上我有事。”


    “下了晚自習還有事啊,我們學校晚上圖書館不開的,你要是想寫作業的話,隻能留在教室裏了。”


    洛行說:“不是,我要出去一趟。”


    “哦,那你記得跟程老師請假,要不然你晚上沒有假條門衛不讓你進來,還要請你家長呢。”


    聽到請家長三個字,洛行手腕一顫,奶茶濺出了幾滴在試卷上,他很快的恢複過來,用紙擦幹淨了。


    “我知道了,謝謝。”


    上課鈴響了,胡佳文在手上流暢的做了個轉筆收尾,拍在了桌上轉了過去。


    洛行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把筆用筆帽套上了放在筆袋裏,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不到六點半。


    他將沒做完的卷子收拾了一下夾在課本裏,然後又放進了書包裏,背起來徑直向門外走了。


    他問了辦公室的方位,跟程利民請假說去醫院看個人。


    程利民一聽他剛來就要請假,本來有點不想不答應,這個借口那些逃課的學生常用,一家二十四口一天能病八回。


    洛行說是去看以前學校的校長。


    程利民沉默了下,他剛剛在校長室也聽說了洛行他媽媽把校長打了的事情,覺得這孩子也是有心了,給他批了假又問他要不要個人陪他一塊去。


    洛行說不用,自己在晚自習結束之前一定回來。


    程利民點了點頭,遞給他一張生活用品申請表說:“我們班沒有空餘寢室了,把你安排到高一高二也不合適,影響你學習,霍行舟宿舍還有一張空床,你搬過去先住著吧,這是鑰匙。”


    他跟、跟霍行舟住一個宿舍!


    洛行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從接鑰匙的手到聲音都有點抖:“謝謝老師。”


    程利民沒發現,嗯了聲又說:“霍行舟吧,雖然連他媽媽都說這孩子又欠又浪,但我看他本性不壞,挺有擔當的孩子。”


    洛行仍然沉浸在能和霍行舟住在一起的喜悅中沒脫離出來,點點頭:“我知道的。”


    程利民欲言又止的看著他:“洛行啊,老師知道你是個乖孩子,以後一定會有好出路的。”


    洛行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以為他有什麽為難的事情:“老師您有話就直說吧,沒有關係的。”


    “好孩子。”程利民低頭看了眼試卷,低低的歎了口氣說:“我明年帶完你們也該退休了,以後想操心也沒什麽機會了。”


    洛行靜靜地聽他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從教這麽多年的心酸和快樂,有點焦急的瞥了眼辦公室裏的掛鍾。


    “九班這些孩子,雖然學校裏人都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還給咱們起了個奇葩班的外號,但在我眼裏,他們都是很乖很好的孩子。”程利民低頭看了眼試卷。


    “尤其霍行舟是我帶過的學生裏最有天分的,一邊打遊戲一邊聽別人背幾分鍾英語課文,別人不會他都會了,就是不肯學。”


    程利民一提到霍行舟就想歎氣,總覺得這是一根筆直的小樹苗,但是就是一條路走到黑的往歪脖子上發展。


    他一個園丁,怎麽看怎麽想給他修回來。


    “您意思是說,讓我勸勸他,帶他一起學習嗎?”洛行問。


    “也不用明擺著勸他,那個臭脾氣,說不定會適得其反,你座位離他近,有意無意的影響他就行了。”程利民說。


    洛行腦海裏浮現那張玩世不恭的臉,輕輕的點了下頭:“好。”


    洛行出了校門,走到對麵的公交站牌,很快電話就響了起來,他找出耳機帶上,那頭的聲音很大,又尖又響的刺的他耳膜一疼,皺眉關了小了一點。


    “你現在連轉學的事情都不告訴我了?要不是我在名單裏沒找到你,還不知道你已經背著我轉學到二中去了,怎麽,你現在也……”


    洛行麵無表情的聽著,等她慢慢發泄。


    隻是,耳朵好疼。


    他轉到二中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她在一中教高三語文,當時他中考放棄了一中,報誌願的時候隻填了四中,離的最遠。


    這次的扶植計劃,他私下找校長說了想到二中去,校長起初也不大答應說要問問他媽媽的意思。


    洛行不想多事,就說算了。


    隻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後來公布的時候,校長讓他來了二中。


    洛行按了按耳朵,等他再回過神的時候,電話已經掛了。


    他拿掉耳機。


    公交車停在麵前,司機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


    洛行拿出學生卡刷了一下,機器裏的女聲提醒:“請投幣。”他這才記起自己忘記去充值了,又從書包裏找出兩枚硬幣投了進去。


    車裏除了司機之外,就他一個乘客,洛行走到靠後門的單人位坐下,側頭看著外麵的華燈夜景。


    車裏靜悄悄的,空調開得卻很大,他有點冷,伸手把空調口關上了。


    二中就在市區,離市醫院隻有幾站路,但現在正是下班高峰,足足堵了將近半個小時才到醫院。


    他在醫院旁邊的水果攤包了一個果籃,又從錢包裏拿出錢,隻留了兩百,其他的讓老板全墊在果籃裏麵了。


    七點多,天完全暗了下來,洛行繞過急診樓往後麵的住院部去,在護士台問了校長的病房。


    洛行在病房門口停了下來,透過門縫往裏看了一眼。


    校長坐在病床上,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臉色有點蒼白,旁邊站著的是他的太太,是學校的教務主任,姓周,洛行認識。


    他深吸了口氣,抬手敲了下門。


    周老師一見門口是洛行,切水果的手突然頓了一下,抬頭去看病床上的校長。


    她側著身,洛行隻能看見她的嘴唇動了動,看不清她說了什麽。


    他垂了垂眼睛。


    很快,周老師打開了門,一臉冷漠的堵在門口:“你來幹什麽?看你媽沒把校長打死,你來……”


    “周老師……”校長開了口,先是歎了口氣:“你跟孩子說這些幹什麽,又不是他的錯,你讓他先進來,堵在門口教訓像什麽話。”


    校長歎了口氣,看著門口纖瘦的少年一股心疼油然而生。


    洛行從小就沒有爸爸,是他媽媽趙久蘭一個人帶大的。


    當時他還在小學做校長,趙久蘭也是學校的老師,對他嚴的不得了。


    他從小,不允許跟任何小孩一塊玩兒,別人上體育課打打鬧鬧玩沙子和泥的時候,他就乖乖巧巧的坐在一邊。


    別的孩子鬧得一頭一臉灰,他則幹幹淨淨的像個小木偶娃娃,一臉壓抑的豔羨。


    他身上有著和同齡孩子完全不一樣,甚至超齡的自律和聽話,幾乎從來不和小朋友玩,除了寫作業之外,無論是書法還是繪畫,都做的很好。


    小小年紀就有大家之風。


    孩子哪有不調皮搗蛋的,可偏偏洛行就是那種乖的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孩子,無論哪一方麵都完全不講道理的優秀。


    久而久之,大家都發現了不對,這孩子太不尋常了。


    就像個校正良好的機器人,沒有喜怒哀樂,不會羨慕嫉妒。


    後來,他想打開一下這孩子身上的童心,總這麽壓抑下去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於是就親自帶了一堂體育課。


    起初洛行很膽怯,後來放開了,比其他孩子都能鬧騰,那也是他頭一回在這孩子臉上看到那麽燦爛的笑容。


    校長欣慰之餘,第二天卻發現洛行沒來上課,多方打聽才知道他住院了,後來病愈了之後也轉學了。


    沒想到,時隔七年他還能再做洛行的校長,他在新生名單上看到的時候,就嚇了一跳。


    “洛行,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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