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了此時,盧嬌月早已對杜廉乃至杜家人失望透頂,隻是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卻慘遭被休的下場,心中又怎麽會甘願,所以才會說出此言,也是打著自己不痛快也讓杜家人不痛快的主意。


    而杜母本就是一鄉野村婦,從來沒什麽見識,她隻知道自己兒子說要休這盧氏隻能打著無後的名義,其他能不提盡量不提,畢竟自家不占理,若是事情鬧大了的話,恐會對自己前程有所妨礙。


    此時見盧氏將那僅有的一層‘遮羞布’當眾撕擄開來,又見她信誓旦旦說自家休不了她,杜母這會兒全然慌了。她既慌那盧氏讓自家丟了臉麵,對自己兒子前程造成妨礙,又惱盧氏怎麽突然之間竟沒了以前的柔順,如此難纏。心中急怒之下,便伸手去推搡她。


    而盧嬌月大抵是久病未愈,又可能是身體太過羸弱,被她那麽一推,竟是身子一歪就往一旁的牆上倒去。


    杜母口中罵罵咧咧,正想上前去拽她強行將其攆走。


    突然,旁邊一個刺耳的尖叫聲響起。


    「見血了,死人了——」


    隻見那盧氏竟順著牆無聲無息的滑到在地,額頭上偌大一片血跡,麵如金紙,氣息全無,而嘴角上卻是噙著一抹笑。


    杜母臉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盧嬌月感覺身體懸空,失重感讓她極為心慌,腳使勁一蹬,人便醒了。


    醒來之後,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不是死了嗎?


    盧嬌月知道自己死了,她當時便打定主意不活了,所以當杜母推她的時候,她順勢便一頭‘栽’在了牆上。


    很疼,但抵不上萬念俱灰的心死。


    她想這下杜家人肯定要著急了吧,未來禮部侍郎家女婿的親娘居然殺了自己的兒媳,就為了讓自己兒子攀上禮部侍郎家的高枝兒。早在盧嬌月被攆出杜宅大門之時,她便知曉一旁看熱鬧的人不少,所以在心死之後她是故意說出那些話的,也是故意讓杜母‘殺’了她。


    想必有了這一出,杜廉的如意算盤會全然落空,那些街坊鄰居們定然少不了替杜家多宣揚宣揚。


    盧嬌月並不想去深究用自己性命去報複杜廉到底值不值,彼時她已是生無可戀,且天下之大她無處可去,能用自身殘軀去報複杜家人,至少讓臨死之前的她覺得是一件極為快意的事。


    這些念頭隻是盧嬌月醒來後一瞬間閃過的,緊接著她便發現了異常。她還來不及弄清楚自己境況,就聽到了兩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


    陌生是因為太久太久未聽到過了,而熟悉則是因為多年來輾轉夢回,這兩道聲音總會在她夢中響起。


    「孩子他爹,我總覺得杜家那事兒不成……」


    「……杜家的要求確實有些過格了,不過是不是再看看?畢竟那杜家小子……」


    女聲的音調拔高了起來,似乎有些惱怒:「……我就沒見過有哪家娶親竟向女方提出要嫁妝的,且點明了要兩畝良田,你去十裏八鄉訪訪看有沒有這樣的人家!若不是看那杜寡婦是你那好大嫂的親妹妹,我非一巴掌呼在她臉上。還有大嫂,怎麽有臉在中間傳這種話,她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我本以為她是個好的,如今才知道她也是個心思不正的……」


    男聲苦笑勸道:「好了,我知道這事鬧得你心裏不舒坦,可你也不能把責任都歸咎在大嫂身上。那杜家是大嫂娘家的親戚,且杜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大抵也是實則沒有辦法才會如此,大嫂夾在其中估計也為難……咱們家情況比杜家要好,嬌月又是咱們唯一的女兒,為了女兒以後日子好過,其實多幫襯些也沒什麽……」


    「也就你好性兒!說來說去,你還是看中那杜家的小子了?」


    「什麽叫我看中了?這附近的幾個村子裏看中杜家小子的人家可不少,那杜家雖是家貧,但杜家的小子有出息,如今已是童生了,若不是去年杜寡婦突然患了病,想必這會兒已經是秀才。那小子人品不錯,長相也不差,配咱們家嬌月還是配得上的。」男音突然帶了些笑意,調侃道:「難道你沒看中,若沒看中你又何必氣成這樣?」


    「我氣什麽難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情不正談著嗎,咱們女兒在裏麵睡著,你可別吵醒她……」


    一牆之隔的外屋,兩道聲音漸漸轉低,而裏屋中坐在炕上的盧嬌月卻早已是淚流滿麵。


    此時她已經聽出這說話的兩人是誰了,一個是她爹,一個是她娘。


    盧嬌月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自打爹娘相繼去了以後,她總會做夢夢到爹和娘依舊在世,而她還未出嫁,還在爹娘哥哥的疼愛下過著單純而又幸福的日子。醒來之後淚流滿麵,才知曉那一切都是夢。


    難道說她又做夢了?


    可為什麽這夢竟是如此的真實?


    盧嬌月不由自主往四周看去——


    不大的一個房間,布置得簡單而又不失幹淨整潔。臨著窗下的是炕,炕頭和炕尾放著兩個大炕櫃,炕下靠南麵挨著牆的位置放著一個妝台,妝台旁邊擺著兩個大木箱,另一邊則放著一副大繡架。


    這是當年她還未出嫁時,在娘家住的屋子。


    盧嬌月如遭雷劈,再一次環視四周,之後眼睛才又放在了炕尾的炕櫃上。


    那炕櫃整體呈淡棕色,嵌有黃銅裸釘的折葉和銅穗拉手,看起來厚重而又不失精致,櫃門上還雕琢著祥雲流水紋,十分精美。這樣的炕櫃,在一般富戶家都是擺得的,更不用說是像盧家這種普通的農家了。


    盧家是位於大溪村一戶普通的莊戶人家,家中三代同堂。


    當家人盧老漢和妻子崔氏育三子兩女,其中長女已經出嫁,三個兒子都各自成親,隻有一個老來女至今待字閨中。


    盧家一共有三房人,大房頂梁柱盧明川和妻子胡氏,膝下育有兩子一女。長子盧廣仁,今年十九,已娶妻,娶的是胡氏娘家的侄女小胡氏,兩人育有一女,小名叫妞妞。次子盧廣禮今年十四歲,以及大女兒盧嬌梅。盧嬌梅是大房的第一個孩子,如今早已出嫁,婆家姓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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