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心中仍留有最後一絲期望。


    畢竟她和杜廉的情義不同他人,他們是一起苦過來的。


    這麽多年來,她辛辛苦苦操持家計,一心供他念書。供一個讀書人比想象中更加艱難,且不提那一年比一年高的束修,光是筆墨紙硯都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尤其自打杜廉中了秀才以後,日裏少不了應酬同窗以及四處遊曆,這更是需要銀錢去支撐。


    可錢從何來?


    杜廉出身貧寒,沒爹,隻有一個寡婦娘,杜家家無恒產。自她嫁入杜家,早年是靠她的嫁妝以及娘家的幫襯維持家計。之後她實在無顏拖累娘家,恰好她又有一手不錯的繡藝,便整日裏靠刺繡賣錢以供家用。


    所以杜廉能從一個小村子裏走出來,成為新科進士,並入得翰林院,完全是靠她這麽多年來一針一線不分晝夜幾乎沒熬瞎雙眼換來的。


    所有的苦與累,無法用言語去形容。杜廉能高中,盧嬌月比所有人都高興。她想著自己終於熬出頭了,可以歇歇了,也可以好生養養自己越來越模糊的眼睛,哪知卻還有此遭在等著她。


    恨嗎?


    自是恨的。


    沒人知曉她為了杜廉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而如今杜廉富貴了,居然要休了她?且是以無後的名義!


    要知道她可從來不是不能生,當年她也曾有過身孕,卻因太過勞累而小產,自那以後再無消息傳出。這一切杜廉都是知道的,他曾對自己說,一定會努力考中,要對得起她的付出,讓她過上好日子……


    難道他曾經說過的話,都是假的嗎?


    紛亂的心緒攪亂了盧嬌月的呼吸,讓早已熬壞身子並素有咳疾的她嗆咳不已。她捂著唇使勁的咳著,好不容易止住嗓子眼裏的疼癢,才踉蹌地站起來直視滿臉嫌惡之色的杜母。


    「這休書是娘的意思,還是夫君的?」


    杜廉孝順,從來不願違逆婆婆的意思,而婆婆一向待她嚴苛,所以盧嬌月自我安慰的想,也許這並不是夫君的意思,而是婆婆的。


    杜母聽聞這話,薄薄的嘴唇一撇,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之後目露厲色道:「你管這是誰的意思,誰家也不會要一個不會下蛋的兒媳,我杜家三代單傳,我兒是絕不能在你這裏絕了自己的香火。」


    盧嬌月強忍屈辱道:「……若是為了杜家的香火……我並不介意夫君納妾……」此言說出,已是代表盧嬌月將自己低入了塵埃裏。


    其實這個問題她早就想過,早在這幾年她一直沒有懷上便曾考慮過此事。她也曾言不由衷的和杜廉提過,可是杜廉卻安慰她他不會對不起她,也不會納妾,而婆婆雖待她嚴苛,卻也從未提過這件事。


    如今看來不是不提,隻是時候不對,畢竟在杜廉未中進士之前,一家的生計全指著她。而如今不用指著她了,自是要舊事重提。


    盧嬌月耳裏聽著婆婆謾罵,卻是隻字不答她所言的納妾之事,心漸漸跌到了穀底,與此同時她臉上也多了一抹貌似譏諷的笑。她抹了一把臉上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又望向杜母,也不再提其他,隻是鍥而不舍繼續追問休她之事到底是對方的意思還是杜廉的。


    可杜母卻仿若聽不進她的話似的,隻是罵著她耽誤了杜家的香火,占著茅坑不拉屎,卻不答她的話。


    到了此時,盧嬌月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想必這也是杜廉的意思吧……


    其實不是不明白,很多時候看似很多事都是杜母出麵,可若說背後沒有杜廉的影子,盧嬌月是萬萬不信的。


    隻是她辛苦了這麽多年,付出了這麽多,她總是置若罔聞明眼可見的事實,任自己做一個傻子,欺騙自己那許多事情都與杜廉沒有什麽關係,都是因為婆婆,是婆婆太過嚴苛……


    似乎這樣安慰自己,就能讓自己堅持下去,畢竟為了杜廉,她已經沒有了一切,連娘家那邊都與她斷了關係……


    她輸不起,也不能輸,所以隻能悶著頭往前,權當自己是睜眼瞎,而如今眼見自己即將被棄,卻是再也沒辦法欺騙自己了。


    盧嬌月你是個瞎子,活該你眼瞎容毀,活該你被休。因為你本身就是個睜眼瞎,錯把狼人當良人,拖累了娘家,害死了大哥,還坑了自己……


    一口鮮血從盧嬌月口中噴了出來,濺在了杜母鞋麵上,將她嚇得頓時往後一趔,之後又滿臉嫌惡捂著鼻子隻擺手。


    「你趕緊走吧,我著人找車送你回鄉,你有娘家,也不是沒有著落……我們杜家也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


    盧嬌月耳朵已經聽不清杜母在說什麽了,她隻是徑自慘笑,素來溫婉柔順的臉上此時滿是激憤之色,埋藏在心中許久的話在此時終於噴湧而出。


    「仁至義盡?怎麽個仁至義盡法?你杜家家無恒產,原是鄉下的一個泥腿子,家中要田無田,要錢無錢,說是供了個讀書人,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是我盧嬌月瞎了眼,嫁進了你杜家,從嫁進來初始,你杜家全家上下便指著我和我娘家過日子……他杜廉能有今日,是我盧嬌月辛辛苦苦壞了身子熬瞎了雙眼換來的,如今他杜廉出人頭地了,倒是想休了我?我、告、訴、你、們,沒、門!」


    最後這句話,盧嬌月幾乎是一字一句說出來的。


    「別忘了當年我懷有身孕之時,是怎麽沒了肚裏的那個孩子。娘,你說這話到底虧不虧心?」


    這些話裏的信息量太大,旁邊看熱鬧的人們盡皆豎起了雙耳,而杜母聽了此言,麵上也不禁露出一抹心虛之色。


    還不待她出言反駁,盧嬌月又道:「你杜家說我無後犯了七出之條,可別忘了七出之外還有三不去。」


    這盧嬌月雖是鄉下人出身,卻並不是目不識丁,且杜廉是個讀書人,自然耳濡目染懂得許多。


    她一字一句的道:「有所取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前貧賤後富貴。因為我這個女兒嫁入了你杜家,我娘家人年年貼補於我,鬧得家中不睦。那年雪天為了給我送糧,我大哥跌入懸崖身亡,我爹娘遭受打擊,接連去世。三不去中,我占了兩條,你杜家有何資格休我!?要是想休,可以!咱們去找順天府尹評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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