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蘭將麵前的茶水喝光,杯子不輕不重地放回茶幾,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 然後她優雅起身,向門外走去。 “離不離開,等明天壽宴之後再說。”沈老爺子終於開口,“大晚上的走哪兒去?讓親戚看笑話!” 沈芷蘭微笑回頭:“好。我也希望明天的宴席能順利圓滿。”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廳堂。 空蕩蕩的會客廳裏,沈老爺子獨自坐在沙發上。 許久,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隨即又連綿不斷地咳嗽起來。 會客廳的門被推開,喬姨端著一杯澄澈的金紅色茶湯進來,將它擺在沈老爺子手邊。 “茶涼了,”她微笑著說,“您喝點熱乎的,潤潤嗓子。” 沈老爺子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動作一頓,抿了抿嘴,品了品味道,忽然想起什麽,問:“這是衝的秋梨膏?已經做好了?” 喬姨笑著說:“是啊,熬了一下午呢。這東西費時間,鍋前麵又離不得人,那兩個孩子就實實在在站在那看著火,看了好幾個小時。十斤梨子,最後就熬出那麽一小瓶膏來,精華都在裏頭。” 她嘖嘖兩聲,唏噓道:“您說這也奇怪,那梨子雖然甜,但果核肯定是酸的,這放在一起熬,時間久了,留下來的這一點點東西,怎麽就那麽甜呢?” 沈老爺子被逗樂了。 “你啊,”他指了指喬姨,“肚子裏明明沒什麽墨水,說話倒是喜歡七拐八繞的!” 說著,他又喝了一口秋梨膏水,哼了一聲:“冬冬也是,折騰這麽費功夫的東西做什麽,還不如好好練琴,我還覺得高興些!” 喬姨“哎呦”一聲:“那可惜了。您要是不喜歡這秋梨膏,要不,我給茂竹送去?我聽他夫人最近也有點咳嗽。” 沈老爺子沉默了幾秒,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道:“這是我外孫專門給我熬的,給他們喝什麽喝。去告訴茂竹,把倆小子的事給我處理好嘍!我沈家孩子的才能,不能因為那些烏七八糟的網民瞎起哄就埋沒了,對不對。” 說著,他頓了頓,又補充:“那個,那個姓陶的小子資質不錯,也讓茂竹多照顧著點。” 作者有話要說: 老小孩兒,還傲嬌qwq第1章 著實不錯 這天晚上, 陶筱和沈峭寒並排躺在陌生的床鋪上, 都有點兒睡不著。 之前的那個吻之後,直到他們輪流洗漱完畢,在床上躺下, 也沒有再做出什麽過界的行為。 或許是因為這裏畢竟是別人家, 不方便放得太開,又或許是擔憂太過親密的舉動會影響心率,造成再一次的靈魂互換……總之, 沈峭寒表現得無比紳士,沒有“趁熱打鐵”,繼續和陶筱黏黏糊糊。 見沈峭寒沒有試圖更進一步, 陶筱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 他當初向沈峭寒坦白, 本意其實並不是想推動兩人的關係向更深發展。但那時候他腦袋一熱就口無遮攔了,直接被沈峭寒一吻定了音,這會兒也沒法後悔,隻能自己重新調整心態。 他挺慶幸現在是在沈家老宅,如果是在沈峭寒自己的公寓裏,他真的不敢想象那個吻之後的發展。 老宅客房的這張床一切從簡,沒鋪著什麽乳膠墊之類的高檔貨, 隻就著木板疊了兩層褥子。床上的人稍微一動, 另一邊就能感覺得到。 陶筱那間屋準備的被子弄濕了, 暫時也沒有富餘的備用品,所以,這床上也隻有一張被子。被子不小, 兩個人一人搭一道邊角也勉強夠蓋,隻是,和床板一樣,一邊稍微翻個身,另一邊就能感覺得清清楚楚。 兩人各自輾轉了幾次,就都不敢動彈了。 一牆之隔,有貓咪打鬧的聲響,不算特別吵,但是在本就失眠的夜晚,就顯得無比突兀。 陶筱躺得渾身發僵,感覺自己身上哪根骨頭都不對勁兒,又無法確認沈峭寒有沒有睡著,不敢有太大動作。 沈峭寒也一直沒動,好像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陶筱忍不住繃了繃腿,勾了勾腳尖,略微活動了一下躺僵的關節,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盡量不驚動身下的床板。 然後,他就聽到身後沈峭寒刻意壓低的聲音:“睡不著嗎?” 陶筱一驚,還沒來得及扭頭去看,就感到自己被人從背後抱住,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中。 沈峭寒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身上,規規矩矩,沒有亂摸,仿佛不帶絲毫欲|念,隻充滿了親昵。 但陶筱能感覺到,沈峭寒其實正在及其輕微地顫抖著。同樣是男人,陶筱明白,那是不受理智控製的衝動,是無法壓抑的生理現象。所以沈峭寒的身體也沒敢貼得太緊,隻是若即若離地稍稍挨著。 即便如此,沈峭寒依然沒有試圖逾越,就連嗓音也是十分克製、帶著些安撫的意味的低沉:“睡吧,晚安。” 陶筱咽了下口水,努力壓下慌亂的心跳和腦子裏不合時宜的幻想,乖乖背對著沈峭寒,閉上雙眼。 源自沈峭寒身上的氣息將陶筱籠罩,是他早已熟悉的味道,帶來了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在陶筱的記憶裏,他是第一次這樣被人抱著睡。他原以為,這天晚上他肯定是再也睡不著了,卻沒想到,他竟然很快就在沈峭寒的懷抱裏墜入了夢鄉。 同時,沈峭寒輕嗅著陶筱發絲間的熟悉氣味,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 再等等,他心想,還有點快,要等陶筱願意的時候,再進這一步。 …… 第二天一早,陶筱是被沈峭寒叫醒的。他這一覺睡得竟然十分踏實,甚至在被叫醒的時候,還有些意猶未盡。 等到陶筱洗漱完畢回到房間,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及昨晚的吻和表白,就好像那是如同三餐一樣理所當然的東西,不必刻意提及。 沈峭寒從行李箱取出一套酒紅色西服,掛在屋裏衣帽架上檢查,發現褶皺不重,扭頭對陶筱說:“今天壽宴,你穿這身。先試試看,一會兒我叫人來熨一下。” 陶筱之前就注意到沈峭寒收拾的箱子裏帶著一套正裝,還以為他是從家隨便挑了一套能夠配合自己身型的。等到衣服上身,他才發現,這套正裝從襯衫到外套,再到褲腰褲長,都與他的身材無比貼合。 沈峭寒又從行李箱裏取出一雙皮鞋,擺到陶筱腳前。一看尺碼,陶筱就知道自己能穿。 “這是?” 陶筱疑惑地扭頭看向沈峭寒,還沒等對方回答,他自己忽然想起來了。 “是在,是在之前咱倆一起量尺寸的那家店買的?”他眯著眼睛問。 沈峭寒爽快承認:“對。” 陶筱哼哼兩聲:“嘖,我發現你還挺有心眼兒的啊,那時候就給我挖坑!” 沈峭寒抱著胳膊笑:“那時候就喜歡你。” 陶筱:…… 陶筱默默轉身,揉了揉發熱的耳朵,強行壓住要上翹的嘴角,把西服外套脫下掛好,等人來熨燙。 …… 沈老爺子的壽宴並沒有安排在老宅,而是在郊區的一處莊園裏進行。 上午十點剛過,就有專車來接,將沈家老宅裏住著所有人接上,向郊區開去。 準備登車的時候,陶筱和沈峭寒才見到從後院出來的沈老爺子。 兩人心裏齊齊打了個突。 他們不知道昨晚沈老爺子和沈芷蘭聊了什麽,不知道沈芷蘭到底是撒了謊還是已經坦白,也不知道沈老爺子對這件事的態度,更不知道他們擔心的暴風驟雨會不會來。 沈老爺子麵色平靜,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經過前院,從陶筱與沈峭寒麵前走過。 忽然,他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陶筱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吊到嗓子眼兒了。 他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竟然還能想些有得沒得,擔心自己心跳太快,祈禱千萬別在大庭廣眾之下再和沈峭寒靈魂互換。 沈老爺子審視地在陶筱和沈峭寒之間看了一會兒,目光從兩人臉上劃過,落在他們款式幾乎相同的正裝。 他歎了口氣,沒說什麽,轉身向車駕走去。 陶筱兀地鬆了一口氣。 沈峭寒趁人不注意,在身軀的陰影裏飛速握了一下陶筱的手,傳遞過去一股安慰的力量。 隻要老爺子沒有直接衝他們發脾氣就是好的,哪怕有風暴隱藏在平靜之下,也總比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爆發出來要強。 車子載著眾人,很快抵達沈家在郊區莊園。 雖說今年並不是沈老爺子的整壽,但老爺子畢竟是華夏著名老藝術家,沈家也是橫跨文藝圈和娛樂圈的巨擘。就算這次壽宴不過是一場家宴,也是由專業的廚師與服務團隊承辦的。現場甚至還有攝像,當然,錄下來的東西僅作為留念封存,是不會放給公眾看的。 等到走進莊園建築的大門,陶筱才發現,自己“來過”這裏。 他當初第二次和沈峭寒互換的時候,就是在這處莊園的小宴會廳裏,他還記得宴會廳的格局,以及擺在小舞台上的那架鋼琴。 陶筱恍然,原來這裏是沈家的莊園,難怪當初有那麽多沈家親戚到場,沈君瑤那小丫頭還能抱一隻貓進來。 很快,沈家的眾多親戚在莊園齊聚,互相問候寒暄。 宴席就設在當初陶筱與沈峭寒互換時都見過的那間小宴會廳,廳裏原先擺著的自助餐長桌被移到邊角,中央依照華夏的用餐習慣,安置了三張大圓桌。 座位是按照輩分排的,孫輩們都坐在同一張桌上,年齡相近,學的東西、所在的行業也基本都和藝術沾些邊角。等到壽宴輪流敬茶祝福的環節一過,桌上的小輩們就聊起天來。聊著聊著,話題難以避免落到了沈峭寒這位歸國不久的“天才作曲”身上。 魂歸原位的沈峭寒不再怯場,就著大家提出的問題認真分析討論,很快就被起哄去小舞台演奏一首。 其實,在孩子們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長輩們的注意力就已經被吸引了過來。這時聽到起哄,沈茂竹就想起之前那次交流會,覺得沈峭寒沒能在老爺子麵前展示才華,挺遺憾的。 於是他笑著衝沈峭寒招了招手:“冬冬啊,去彈一首吧。都是自家人,沒什麽好害羞的。” 沈峭寒經曆的表演場麵不少,當然不會害羞,起身整了整衣服,向小舞台走去。 陶筱坐在餐桌旁,暗中狠狠地鬆了一口氣——如果昨晚沒有意外換回來,他今天很可能躲不過這一遭,到時候估摸著又得用人格分裂搪塞。 沈峭寒坐在鋼琴前,伸手緩緩打開琴鍵蓋。 隨手彈了一段琶音,確認這架鋼琴一直有人調音維護,音準完美,他這才緩緩垂眸,深呼吸兩次,平靜下心緒,開始演奏。 第一小節的旋律一出現,陶筱就瞪大了眼睛。 沈峭寒彈的並不是他常常練習的那些曲目,也不是他曾經發表過的任何一首鋼琴奏鳴曲,而是,僅僅是——不久之前他才開始著手創作的那首卡農曲式鋼琴小品。 情緒隨著旋律流淌,沈峭寒雙眼低垂,嘴角帶了一抹微笑。 這抹微笑太溫暖,太甜蜜,令所有看著他的人,心中都騰起了一股溫柔的情緒,不知不覺也翹起了嘴角。 卡農曲式重複循環的段落一聲趕著一聲,仿佛藏在心間的話語一句疊著一句。 沈峭寒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他笑著微微側臉,遠遠望向坐在飯桌旁、正專注看向他的陶筱。 陶筱強壓下心中的悸動,猛地別開視線,不敢再看。然而,他微微泛紅的耳廓卻將他的心情暴露無遺。 舞台下,終於有人忍不住抬起雙手,捧在心口,低低歎了一聲。而後,又有人克製不住地深呼吸,欣然一笑,看向身邊相伴多年的愛人。 沈芷蘭嘴角噙著一絲微笑,直到音樂聲停,依舊沒有消失。 沈老爺子安安靜靜地坐在桌邊,視線落在彈琴的沈峭寒身上,目光卻似乎飄向了什麽悠遠的地方,望見了久遠年代裏某些無比珍貴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