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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劉榮便低下頭,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明顯才剛著墨不久的白紙。


    白紙上,是劉榮根據記憶,從原曆史時間線上,所整理出來的漢三公九卿職務、名稱的演變。


    尤其是原曆史時間線上,發生在景、武兩代天子在位時期的演變,被劉榮著重匯總到了一起。


    三公,在原曆史時間線上的景、武二朝,幾乎不曾有過變化。


    丞相還是百官之首,禦史大夫還是亞相。


    唯獨太尉,被漢武大帝改為了大司馬,且以衛青、霍去病為先例,允許換了個名字的太尉——大司馬一職,和其他漢家現有的軍職兼任,由一人擔任。


    比如長平烈侯衛青,便曾做過大司馬大將軍;


    冠軍景恒侯霍去病,也做過大司馬驃騎將軍。


    總的來說,變化不大——僅僅隻是太尉換了個名字叫大司馬,本質上依舊是太尉的地位、規格和權柄。


    倒是九卿層麵,在曆史上的景、武二朝,出現了較多變動。


    首先是景帝一朝,在吳楚七國之亂平定之後,出於削弱地方郡縣、集權中央的考慮,出台了一係列針對官職名稱、權責的修改方案。


    比如:改郡守為太守,改郡尉為都尉。


    ——前者從過去的‘一郡之守’,變成了為中央牧民的地方長官;


    後者從原本的一郡兵馬之主將,降格成了和軍中都尉、將軍一般無二軍事職務。


    又比如:改王太子為王世子,改公子為王子——旨在區分皇室子弟和諸侯子弟,使公子、皇子、太子等稱呼,自此成為皇室專用,而非皇室、諸侯公用。


    再有,便是朝堂內部,尤其是九卿層麵,也出現了很多改動。


    好比眼下,劉榮至今都還覺得不大習慣,聽著極其別扭、奇怪的:改廷尉為大理。


    再比如,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僅僅隻是換了個字麵稱呼,以‘複古稱’的:改奉常為太常。


    還有原本打算改,卻還沒來得及改的:改典客為大行。


    這三項當中的前兩項,在劉榮如今所身處的這個時間線,都已經實現了。


    雖然不是孝景皇帝親手做的,卻也是劉榮遵循先帝意誌,為亡父了卻了心願。


    除此二者,餘下的內史、少府、衛尉、宗正、郎中令、典客、太仆,在景帝一朝倒是幸免於難。


    但到了原曆史時間線上的武帝一朝,九卿卻是被改了個天翻地覆。


    ——郎中令改為:光祿勳;


    ——宗正改為:宗伯;


    ——原本的典客、被孝景皇帝改名後的大行,再度更改為:大鴻臚;


    ——將大理改回:廷尉;


    而後,便是最為關鍵的一項——按地理位置,拆分內史為:右扶風、左馮翊、京兆尹,各秩二千石,皆非九卿。


    原為內史下轄單位的中尉被分離出來,稱:執金吾;


    再將原內史下轄,負責農業事務的大農令更名為:大司農,並頂替原屬於內史的九卿席位……


    至此,改造完成。


    在景帝之前,漢九卿分別為:內史、少府、太仆、廷尉、衛尉、典客、奉常、宗正、郎中令。


    而武帝之後,卻變成了:大司農、少府、太仆、廷尉、衛尉、大鴻臚、太常、宗伯、光祿勳。


    也就難怪在後世,人們總覺得西漢的三公九卿——尤其是九卿,似乎有二三十個職位。


    但實際上,有漢一朝,三公九卿的位置,基本還能算作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之所以會給人這樣的錯覺,就是因為同一個官職,在四百年劉漢——甚至僅僅隻是前半頁的西漢,可能就有兩三種叫法。


    說回眼下。


    先帝老爺子臨終前,打算給廷尉、奉常改個名字,劉榮沒覺得有什麽,該不該都行。


    既然先帝老爺子想改,劉榮就給改了,權當是哄地底下的先帝老爺子開心。


    至於日後,要不要完完全全的朝曆史作業——把典客改為大鴻臚,把郎中令改為光祿勳之類,劉榮卻有著不一樣的想法。


    在劉榮看來,九卿是否要改名字,關鍵並不在於天子個人的喜好。


    並不是說,天子覺得大理比廷尉好聽、光祿勳比郎中令有逼格,那就應該去改。


    而是應該以客觀需求為準,以實際效能的角度去出發。


    比如廷尉,被先帝老爺子改成了大行,在曆史上,又被後來的漢武大帝改回為廷尉。


    意義在哪裏?


    無外乎就是孝景帝覺得廷尉不好聽,武帝爺又覺得大理更不好聽而已。


    而在留榮看來,像‘朕覺得不好聽’這種改換九卿名稱的理由,其實是很沒必要的。


    一個九卿屬衙,如果要改,那就改他的權責範圍,改他的效能;


    改完之後,再看原本的名稱,是否與改革過後的效能、職責相符。


    好比廷尉,被曆史上的景、武爺兒倆來回改,改來改去,無論是叫廷尉還是大理,終究還是沒改變這個部門,是作為中央最高司法機構的職能。


    故而,改這個部門的名稱,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景帝改廷尉為大理,沒有意義,純閑的;


    武帝又把大理改回去,更沒有意義,更是閑的淡疼。


    所以,對於過去的廷尉、如今的大理,劉榮的態度很明確。


    既然已經改了——既然已經無意義的白忙活了一場,那就不要再無意義的多忙活一場,把名字再給改回去了。


    有這精力,幹點別的什麽不好?


    同樣的道理——奉常既然改叫了太常,那就這麽叫著吧;


    典客還沒改叫大行,那就不改了——即不改為大行,也不改為大鴻臚。


    宗正不改宗伯,郎中令不改光祿勳,一切照舊。


    把有限的精力,都放在有意義的事兒上,而非這種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事兒上。


    當然,這也並不意味著劉榮,完全不認可曆史上,發生在景、武二朝的九卿名稱、職權大洗牌。


    尤其是原曆史時間線上,漢武大帝針對內史的拆分,劉榮非但不覺得不好,反而還十分讚同。


    ——以地域劃分,將關中分成三塊地區;


    右扶風、左馮翊、京兆尹——一聽名字就知道,這三個職務管的是哪片兒地方。


    改中尉為執金吾,則是通過更改職務名稱,明確原中尉屬衙被分離出來的事實,同時又明確指出‘新中尉’的職責:皇帝手裏的棍棒,誰不聽話就錘誰。


    再將大農令改名為大司農,並使其取代原本的內史,徹底顛覆原內史屬衙‘關中小丞相’的政治屬性;


    使‘新內史’:大司農,成為權力覆蓋麵積遍布天下,卻並不大包大攬,隻專精農業事務的、真正意義上的‘治粟’官。


    這,才是劉榮認為有必要、有積極作用的九卿改製。


    還是那句話:要改,你就去改他的職能,然後再根據新職能,考慮是否要換個新名字。


    所以,拆分內史為右扶風、左馮翊、京兆尹,改中尉為執金吾,改大農令為大司農,並使其取代原內史,劉榮都打算照抄曆史作業。


    ——因為即便劉榮作為穿越者,也想不到比這更出色、更合適的內史拆分方案。


    而其他的部分,純純就是閑著沒事換個名字玩兒,完全沒有實際意義的‘改製’,劉榮就敬謝不敏了。


    “如此一來,新三公,便是丞相、禦史大夫、禦史中丞。”


    “禦史大夫,禦史中丞——都帶個‘禦史’,倒是可以給其中一個改個名字,以作為區分。”


    “嗯……”


    “司空?”


    “亦或是……”


    隻思考了片刻,劉榮便否定了這個選擇,卻也下定了給禦史大夫、禦史中丞其中一個位置換個名字的決心。


    而且最終改的,大概率會是禦史中丞。


    原因很簡單:禦史大夫無論改或不改,大家都知道他是三公之一的亞相。


    但禦史中丞,百十年來都是禦史大夫底下的一個小弟,即便劉榮盈給抬上三公之列,也難免會被人所輕視。


    所以,劉榮打算給禦史中丞,換一個‘更像三公’的名字。


    至於為什麽否定‘司空’的備選,則是因為司徒、司空、司馬,並非三百多年後的漢末三國才有,而是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被明確記錄在《尚書》當中的古三公。


    其中,司徒對應如今的丞相,司空對應當下的禦史大夫,而司馬,便對應過去百十年來的太尉。


    既然已經決定罷設太尉,改以大司馬取締——尤其還將太尉/大司馬踢出三公之列,那司徒、司空這兩個古稱出現在三公當中,就多少有些不合適了。


    具體改為什麽,劉榮可以慢慢想——甚至可以先不改,直接讓禦史中丞做幾年三公,考慮好了再改。


    但改是一定要改的;


    禦史中丞,也是一定要取代太尉,成為漢家新的三公的……


    “至於九卿麽……”


    “嗯……”


    “宗正、太仆、衛尉、典客、大理、太常、郎中令七個,照舊。”


    “——中郎將並入郎中令,再把衛尉、郎中令二者的權責明確劃分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剩下的內史、少府——內史於今年年末正式拆分;”


    “唯獨少府……”


    想到最後,劉榮再度陷入了兩難之中。


    不得不說的是:眼下,是漢天子動少府最合適、最完美的時機和創口。


    於外,北方匈奴接連打了兩場敗仗,都跑來求和了,短時間內——至少近兩年,根本沒精力南下侵擾。


    至於南方的趙佗,賴漢匈朝那之戰、河套-馬邑之戰——這接連兩場由漢家完勝的漢匈大戰,南方百越之地也肉眼可見的消停了很多。


    兩三年前,先帝與劉榮交接政權前後,趙佗還隱隱有些蠢蠢欲動,頗有些在嶺南搞個大新聞的架勢。


    但在朝那之戰、河套-馬邑戰役之後,趙佗卻是連自己的王宮都不怎麽出了。


    黃屋左纛不坐了,行文用製不提了;


    什麽?


    出入稱警?


    ——直接就不出宮了!


    外部沒有軍事威脅,關東又在吳楚七國之亂平定之後,陷入理所應當的漫長安穩期;


    最重要的是:現任少府卿石奮,是有漢以來五十餘年,前後近十位少府卿當中,最軟弱、最沒有原則,對皇帝最言聽計從的一任!


    就連前少府、現任丞相桃侯劉舍,都沒有石奮這麽聽劉漢天子的話!


    不趁著這個機會對少府下手,等日後,再冒出來一個又臭又硬——好比岑邁第二的少府,那還怎麽動少府?


    但劉榮不得不考慮的是:少府對於如今的漢室,乃至於現階段的劉漢天子而言,實在實在是茲事體大。


    龐大的產業、海量的庫存,數以十萬計的人力資源,成千上萬的官、吏、匠、徒編製;


    再加上少府遍布天下各地、遍布方方麵麵的龐大印象裏,說少府‘牽一發而動全身’,可謂是半點都不誇張。


    裁員裁到大動脈的事,劉榮雖然前生今世都沒做過,卻也總還是見識了不少。


    劉榮很擔心自己對少府的拆分、改革,會鬧成後世那些聞名遐邇的趣聞、軼事那般,切到漢家、切到自己這個漢天子的大動脈。


    最關鍵的是:無論對少府采取怎樣的拆分方式、手段,都會不可避免的造成原本支撐著天下的少府,在改製、拆分陣痛期內,部分或完全的失去效能。


    少府很強大,也很龐大。


    強大到秦漢天子,有‘隻要少府在手,我就敢和整個世界開戰’的底氣;


    卻也龐大到沒有人,能預估少府究竟支撐著文明、政權的那些地方,若是少府倒下,那對於華夏文明而言,又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帶來多大的災難。


    而劉榮拆分少府,是肯定會讓少府‘倒下’一段時間的。


    究竟是陣痛還是崩潰、坍塌,劉榮拿不準。


    究竟該不該在當下動手,而不是徹底搞定匈奴人之後,劉榮,也有些左右為難……


    “唉~”


    “雙刃劍……”


    “雙刃劍呐~”


    …


    “秦少府章邯,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為嬴秦續上最後一口氣;”


    “卻也能倒戈相向,叛國投敵,為嬴秦釘上最後一個棺材釘……”


    “——難呐~”


    “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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