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鬼船,顧名思義乃是身披紅綾,雕梁畫棟的三層樓船,船從長十五丈,寬三丈,乃是在南方都罕見的巨大畫舫樓船!


    鈔關浮橋三天死了數百人,莫說是城中兩大漕幫早已經將這鬼船的底細摸了清楚。


    托直沽發達的曲藝文化的福,就連大沽口的老百姓都知道‘紅樓鬼船長十五丈,寬三丈,掛了九九八十一個紅燈籠,有三層雕欄畫棟樓,第一層名為秦淮迷夢,頗黎之燈,水晶之盞,照耀逾於白晝。又有珠簾映水,畫棟飛雲,衣香水香,鼓棹而過……’


    “樓中二十八位佳人女鬼,內中八間大房,十二間小房,號稱秦淮迷夢地,失魂溫柔鄉!”


    “第二層號稱天上人間……”


    “第三層乃是紅樓地獄……”


    說書先生的嘴裏還編造了種種窮腳夫誤入鬼船,俏佳人生死相救的故事。


    言說某某讀過書的腳夫因為家道中落,為人搬運行李為生,某日誤入紅樓,在第一層享受的猶如皇帝一般,登上第二層更是快活似神仙。


    然後百般請托,登上了第三層,發現那裏是乃是幽冥地獄,差點被惡鬼活吃。


    最後機緣巧合,得女鬼相救,才從紅樓中走出……


    這幾天,紅樓鬼船的故事乃是直沽第一熱門,還要勝過玄真教和青皮行的鬥法。


    此時掛著紅燈籠,美人靠、倚闌幹上牽掛滿紅紗的鬼船,無人操縱,順流而下,靜靜的行駛在南運河上。


    兩岸的閑人,便是守城的兵丁都在往城東北角樓上靠去,遠眺著鬼船。


    那看著分明的紅船,在一個瞬間,畫舫樓船仿佛跳躍了一下,在河麵上瞬移數十丈,來到浮橋近前。


    樓船的裝飾也突然變成了白色。


    原本懸掛紅紗樓閣,環繞紅菱的欄杆,挑起紅燈的飛簷,盡數變成了白色。


    白紗,白布,白燈籠,甚至一群頭上係著白巾,身著白衣的女子,一個個提著瘮人的白燈籠,站在畫舫的船舷兩側,數十位女子排成兩行,猶如鬼魅一般,靜靜的站在那裏。


    河岸兩邊見此情景,眾人無不感覺心頭發毛,像是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壓在上麵一樣,老百姓們紛紛低聲驚呼,有的人甚至雙手合十,念起佛經來。


    河道兩邊搭建的高台上,衛漕舵主見了,卻隻冷冷一笑:“白蓮教!終於把她們逼出來了!”


    他轉頭對身邊拎著法劍的道士說:“劉道長,有勞了!”


    先前出身提醒過衛漕舵主的道士微微頜首,點頭道:“梁舵主無需多言!白蓮教的人引陰兵鬼船過河,害了我師兄曹散金,我無極觀與白蓮教勢不蓋天!”


    “這銅盆定覆船秘法已經被我師兄完成大半,僅憑此法,我就能讓白蓮教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喝令兩個道童端來那巨大的銅盆,一艘紮好的紅紙船漂浮其上,船上甚至掛著八十一盞小紅燈籠,裏麵都用微雕了的小蠟燭點燃。


    “紮紙王果然名不虛傳!”劉道士笑道:“此乃是紙人道第三境的造化,若非白蓮教陰險,引來了陰兵,我師兄以之鬥法,絕不會輸給她們!”


    那邊的白船女鬼,已經一個個來到了船舷邊,往河麵上放下了一張張白色的蓮花燈。


    “還想故技重施,引來陰兵鬼船?”


    “先前師兄被你們所害,是因為失了防備,如今我百般準備,豈會被你紅燈小術為難?”


    道士拎著法劍,袖袍一揮,抹過紅紙船,瞬時間紅船變白船,他拿著法劍朝下一指:“定!”


    頓時南運河流淌的河水靜止不動,將鬼船定在了河道中央,無數白蓮花燈就漂浮在船邊,再也無法流下去。


    衛、潞兩大漕幫的舵主隔著運河對視了一眼,張手請出了兩幫的號令龍旗。


    隨著河道兩岸一南一北,兩支龍旗同時揮下。


    頓時高台上,各有一個身穿黑衣,用紅腰帶束了腰,紮著袖扣和領口的精幹老人,將拳頭大的鼓槌緩緩在兩尊大法鼓的鼓麵上輕輕敲動,急促卻又有節奏的鼓聲緩緩在運河兩岸響起……


    浮橋後的龍船上,直沽鑼鼓會的會首,身穿大紅法衣,上繡黑蟒翻身、青龍探爪、黃蛟下崖,頭戴龍王爺的麵具,同樣在緩緩敲擊一隻大鼓。


    但那鼓卻是用骨頭支撐起來的鼓麵,鼓身泛著象牙黃,蒙著的鼓麵是厚實的龍皮,鼓沿上細密的支釘全是一枚枚龍鱗。


    這是九河龍王廟裏供奉的大龍鼓,相傳是用淮河龍王的龍子硝皮製成。


    隨著會首撐起雙臂,奮力砸下。


    沉悶宛若大河咆哮的鼓聲震徹四方,然後望海樓上,天後宮裏,獅子林中,河北大街一排十九家武館,沿河大大小小的商鋪建築裏,都傳出應和的鼓聲。


    瞬時間,威嚴沉悶的鼓陣徹響直沽!


    衛漕舵主扯著船上的號子,在高台上大喝道:“鼓聲敲得震天響,九河龍王匯直沽嘞!”


    “呦嘿!”


    高台上,高台下,數萬漕幫子弟齊聲響應號子!


    大河兩岸,他們模仿著船下拉纖、背貨、牽繩、操帆、攀桅、降錨、揮旗,整齊舞蹈。


    運河兩岸,莊嚴肅穆,整齊劃一的舞蹈威武雄壯,透著漕幫水手千年來在運河上的血汗和血淚。


    伴隨著運河大祭,這條貫通南北的大運河上被欺壓的水手,腳夫,力工終於呐喊出了整齊的號子——“喂呦!”


    望海樓上,欽天監的道士頭上係著一條黃帶子,站起身來,凝重看向那運河兩岸連綿不絕,漸漸激昂的鼓聲,鐃鈀。


    滾滾的鼓聲猶如大潮,鎮壓整條運河,數萬漕幫弟子,頭頂都仿佛燃燒著一把火,煮沸了整條運河。


    此時縱然真有一條龍王從上遊撲來,也要被鎮壓了!


    “八方鼓聲鎮龍王!”


    欽差大臣帶著儀仗隊,兩邊捧著王命旗牌從望海樓上轉了下來,這從京師秘密趕來的雍王爺竟然在直沽各行各會也不知道的情況下,來到了大沽口。


    他凝視著沸騰的運河兩岸,看著數萬漕幫弟子的運河鎮龍大祭,麵色凝重道:“好一個漕幫!”


    “朝廷給他們帶上嚼子,馴化了那麽多年,猶然保留了這等——無法無天的心思!”


    “這便是漕幫啊!”雍王爺歎息道:“運河南北數百萬漕工,唱著同一個號子,拉著大船行駛於南北……便是陛下也動不得,朝廷也畏懼其能!”


    青衣行,張三指看著被鼓聲和運河大祭徹底鎮壓住了的鬼船,微微抬手,便有混混抬著半截祖師的神龕上前。


    王海川赤裸著上身,一步一步來到石牛前,解下了牛角的鐵環。


    他反身將鐵環背在背上,臉憋得通紅,生生將那數萬斤重的鐵鏈扛了起來,隨著鐵鏈在牛角上摩擦,數萬斤的大鐵鏈轉眼就增加到了數十萬斤。


    大耍兒王海川拾起了年輕時當腳夫的功法,憋著一口氣,赤著雙足,朝著前方一步一步,將鐵鏈生生的拉了起來。


    高台上劉道士法劍往下一指,紅樓鬼船就緩緩的飄動了起來。


    運河上被水流定在河中央的鬼船,終於緩緩移動,朝著前方的鈔關浮橋而去……


    張三指轉頭看了一眼武破奴,見他完全沒有動彈的意思,心中微微疑惑,抬頭卻見紅樓鬼船飄飄忽忽朝著鈔關浮橋而來,速度越來越快。


    他眉頭微皺,看向了高台。


    高台上衛漕舵主也轉頭對劉道士道:“道長,慢一點!這鬼船雖然被我漕幫大祭和鼓陣鎮壓,但船上畢竟是白蓮教的聖女,絕不是那麽好收拾的。”


    劉道士抓著法劍,笑道。


    “那是自然,聖女神通廣大,法力無邊,豈是凡夫俗子所能對付的?”


    衛漕舵主點了點頭,突然皺眉,感覺這話不對……


    掛著漫天白燈籠的紅樓鬼船速度絲毫沒有變慢,一朵朵白蓮河燈從船上灑下,在運河上匯聚成一條流淌的燈河,靜謐的白色,吉祥的蓮花,以及一點一點傾覆於河中的——悲痛和懷念。


    錢晨站在火神廟村口,凝視著這一切,盡皆無聲!


    衛漕舵主見到鬼船絲毫沒有變慢的意思,猛然轉頭,看向那邊作法銅盆覆船法的劉道士,卻見他披頭散發,手中仗劍,掐訣念咒,赤足踏著七星……


    “你是白蓮教的人!”


    衛漕舵主大吼一聲!


    劉道士披散頭發猛然抬頭,發絲覆在麵上,一分詭秘,四分猙獰,還有五分的狂笑。


    他大笑道:“紅燈照,白蓮至!八麵鼓聲鎮龍王,四方英雄滅妖國。聖母垂憐真人降,日月重開立新天!有請明尊降法,聖母垂故,當空照鏡,白蓮耀世,降福聖女林黑兒!”


    劉道士一發覆麵,狀若癲狂,法劍驟然朝著銅盆中的紙船劈下。


    衛漕舵主一掌劈出,打在他的後背。


    劉道士一口血噴出,灑落法劍,卻見紅光驟起分外妖異,法劍瞬時間劃破了紙糊的紅船,內中一艘鐵船,赫然浮於銅盆之上。


    銅盆覆水法!


    亦能用於行船催運……


    周圍四名道童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劉道士東南西北四麵,他們脫掉道袍,顯露下方的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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