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看見你站在舞台上。你天生就是耀眼的,該受人矚目。”  少年人,低低冷冷的一把嗓音,暈開在嗬氣成霧的夜色裏,聽上去異常悅耳。  謝翡點開微信輸入框,續上這段間隔了數十分鍾的對話:“算是新年願望嗎?”  顧方晏回了個“算”字。  謝翡按滅手機屏幕,起身走向靠牆放置的琴盒。  開鎖。  數字密碼是根號二小數點後的六位,指紋是他的右手中指,驗證通過之後,聽得哢嚓一聲,盒蓋掀開一條細縫。  謝翡取出裏麵的小提琴,熟稔地將音校準,再拿起琴弓,擰緊繃直,用鬆香反複均勻塗抹。  然後起身。  伴隨著一個長長的深呼吸,謝翡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緩慢閉上,再睜開時,左手倏然翻轉,將琴夾到頸間。他右手執弓,卻宛如持著一把劍,指著不遠處洞開的門扉,指著積滿陰雲欲墜不墜的夜幕,低聲道:  “我不是想跟你和解,才把它拿出來。我隻是想試試看,能不能滿足某個人的新年願望。”  但事實上,他持弓的右手尚未碰上琴弦,就有些顫抖了。  那些黑色的、血色的記憶碎片從腦海深處呼嘯而來,旋轉著狂舞著拚湊完整,如同狂風掀起巨浪,叫囂著要將佇立岸邊的人打翻。  謝翡狠狠閉上眼,可這些圖像存在於記憶之中,既是虛無又是客觀,即使閉眼不看,也揮之不去。  他又幹脆把眼睜開,盯著遠處猶如長龍的燈火,盯著匯聚在廣場上等候跨年鍾聲的人群,強迫自己調動手臂力量,把右手抬起。  仍舊在顫,甚至連塗抹在琴弓上的鬆香粉末都落了下來,在幽暗的夜色裏旋轉飄舞,輕盈得仿佛是什麽精靈。  他手指沒有落在指板上。終於,弓尖搭上四弦之一的e弦。謝翡緩慢地遞出力道,由下而上運出一記上弓。  傳來的並非空靈清脆的空弦音,而是時斷時續,時大時小,甚至伴隨著某種雜亂摩擦的噪音。  是的,噪音。  與以往做過的嚐試沒有不同。  再來。  這次由上而下,是下弓。  結果沒有任何不同。  再來。  噪音依舊刺耳。  再來。  ……  這仿佛成了一場戰鬥,名為記憶的魔咒不肯放鬆對謝翡的束縛,讓他在內心深處便開始畏懼顫栗。  他永遠畏懼著那一天,永遠走不出那一天。  他囹於那時那刻,那片方寸天地。  那個大雨如潑的夜晚,少年在掌聲和祝福中走上舞台,拿下無數人夢寐以求的獎杯,所有人都對他賀喜。  但當他回到家,想要把這個喜訊分享出去時,見到的卻是一幅由黑與紅渲染交織成的畫麵。  明蓉坐在長長的餐桌之後,穿一件鴉黑色旗袍,長眸長闔,唇帶笑容。  她死了。  死在他比賽之時,死在他人生中最為喜悅的那刻。  更甚至,死在他們都摯愛著的樂器之下。  那個時間段,明蓉已經流露出自殺意圖,謝翡將所有刀具、尖銳利器包括鉛筆都收了起來,但還是被她找到方法。  先用細長晶瑩的e弦劃破手腕,再由g弦將傷口切深,無數的血湧出來,在地上流淌出絕望悲切的一生。  尚不及15歲的少年捧回獎杯,和雨傘一起砸落在地。  水珠飛濺,而他被永遠困在了這一天。  所以他……還是做不到嗎?  破舊的無名塔上,謝翡重新閉眼。  還是如之前那樣,如同以前做過的數十次數百次嚐試那樣,仍舊做不到嗎?  無論怎樣調整姿勢,無論用什麽樣的力道,都無法奏出清越的聲音嗎?  2019的最後一瞬,2020即將到來的前一刻,陰霾天空,乍遇落雪。  初時是小小的一團,爾後漸漸大起來,乘風飄落在漆黑的山林裏,往夜色中的臨江市上點綴上一片白。  謝翡的臉色同樣蒼白。  他再睜開眼時,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不再泛著光,那眸底深黑如墨。  鐺鐺鐺  遠處傳來12點的鍾聲,時間終於走完了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在眾人的歡呼聲中迎來新的伊始。  這一刻,這座城市有多熱鬧。  “所以說,依舊是這樣的結局嗎?”寂靜的山林中,謝翡垂下右手,極輕地笑了聲。  “無論怎麽掙紮,都掙脫不出當年的陰影麽?”  “你真失敗啊。”  山風吹來,紛紛揚揚的落雪順著洞開的窗和門扉飄入內,掠過謝翡額際,滑過他臉頰。他臉上所有表情都褪去,緩慢偏頭,眺望遠處燈火,眺望城市高樓,眸光平靜,神色淡漠。  衣角在虛空裏起起落落,勾勒出轉瞬即逝的弧線,可倏然之間,謝翡握緊琴頸,用力擲出!  新年伊始的歌聲在遠處飄蕩,人群為新的開始和初雪歡呼雀躍,漫無邊際的夜幕中,煙火升空,絢爛奪目,而荒山破塔之上,冷風寒天之下,唯有一聲沉重的  咚!  外形優美的小提琴從謝翡手裏摔出,背板朝下,琴頸折斷,四弦嘶鳴。  謝翡垂下眼。  臨江市的冬天才開了個頭,但他覺得,已經冷了一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治愈劇情終於上線,顧弟弟還有10秒抵達戰場w第64章   2019年12月31日晚11點, 天幕之中鉛雲低垂,起落回旋的風冰冷刺骨,鏡月湖別墅區一片靜謐。  叮咚  靠在落地窗旁的書桌上, 沉寂許久的屏幕倏然亮起, 一條微信跳出來。  我就不:算是新年願望嗎?  穿著深灰色襯衫的alpha走到書桌邊,修長手指撈起手機,滑開屏幕,回到之前的聊天界麵。  上一段話的時間停留在數十分鍾前, 那會兒謝翡問他,是不是也希望他能重新開始拉琴。  顧方晏當然是希望的,他的謝翡, 天生璀璨耀眼, 又那麽喜歡音樂,就該在最盛大最華麗的舞台上綻放光芒。  如果他許下這樣的新年願望, 就能讓某個人找回曾經的珍寶,那他當然願意。  所以顧方晏回答:“算。”  謝翡沒有立刻說既然是新年願望,那該如何如何。  屏幕上光芒熄滅。自從元旦晚會結束以後, 顧方晏一直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所以沒有換居家服,他總覺得不久後得出門一趟。  他隔著窗玻璃眺望遠方隱沒在夜色中的山巒輪廓,隔了沒多久, 一道刺耳的刹車聲從樓外傳來。  緊接著門鈴聲響。  顧方晏下樓開門, 將長發紮成馬尾、氣質漂亮淩厲的alpha站在門外,麵上本帶著微妙戲謔的神情,卻在看見隻有他一個人出來的那刻褪成冷淡, 問:“阿翡在這嗎?”  “他不在家?”顧方晏心中的不安更多幾分。  裴星原搖頭:“沒有。”  “大概十點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過, 他到家了。”顧方晏不甚明顯地蹙起眉。  “今晚我一直在家,他沒回來。”裴星原覺得不對,“他跟你說謊幹什麽?你們吵架了?不對,你們吵架……幹嘛不接我電話?”  聞言,顧方晏麵色一沉,撈起衣帽架上的外套大步走出門。  裴星原抓住他手臂,表情跟著緊張起來:“怎麽了?”  顧方晏道:“他今晚去探望了一次他的小提琴老師。”  “什麽時候去的?”裴星原一驚。  “8點的時候就在路上了。”顧方晏記憶力極好,不用翻找聊天記錄,就能想起謝翡是什麽時候跟他說的那話。  “你能聯係上他嗎?不……不要直接問他。”裴星原退到一旁,焦慮犯愁。  顧方晏解鎖手機,回到聊天界麵,思索幾秒,用一種隨意平常的語氣問謝翡他要怎麽實現這個願望。  數分鍾過去,沒有收到答複。  他想到這人一旦進入工作狀態就“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本事,何況這會兒是刻意屏蔽外界,如果不是主動找,旁人肯定得不到音訊,抬頭對裴星原道:“分開找。”  裴星原說了聲“行”,轉身朝他的車走去,拉開車門前想到什麽,回身道:“找到了人,或者聯係上了,不要問他太多問題,先把他哄回來再說。”  顧方晏應了聲,邊往車庫走,邊撥出一個電話:“我要晚上十點之後西園正門的監控錄像。”  他和謝翡認識的時間不算長,卻十分清楚謝翡的性情和處事風格。  通常而言,謝翡不會憑空編造一個謊言,他往往用某些片麵的真相去掩蓋全部的事實,這樣可信度會相當高。所以謝翡跟他說到家的時候,極有可能在學校附近的那套房。  但下一秒,顧方晏意識到翻看監控畫麵太耗時間,改口道:“安排個人去9棟12-2敲門,帶上幾瓶飲料,如果有人開門,就說是外賣跑腿找錯樓棟了。”  吩咐完後,漆黑邁巴赫駛入別墅區主幹道,遠光燈筆直照亮前路,將黑暗切割驅散。  夜黑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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