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以後的論文真的要寫古代東南地區的同x戀風俗研究嗎?還是士人與孌童交往情況?不不不,不要太直白,還是先寫寫古代對男性的審美偏向女性化的問題?


    宋時大腦高速運轉,不自覺地進入趕稿狀態,開始挑選下一篇論文的主題。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李行頭身上,神色專注冷靜,沒有半點愛慕情思,滿滿都是探究之色——不像在看人,倒像在看一件精致華美的古董,要透過他解讀出一段神秘悠遠的曆史。


    別人隻見他凝神看著李行頭,仿佛已經被佳人傾倒,唯獨李少笙就站在他對麵,稍一抬眼就能看清他的神色。


    他的目光太過清明,不是為美色顛倒的人會有的眼神。他的容貌也太過俊美,膚清如雪、長眉秀目,隻穿著一身再尋常不過的玉色儒衫,卻壓住了滿座風流子弟,叫人打眼看去,隻見得著他一個人。


    就如雲間孤鶴,落在這群塵俗濁物中,叫人不由得在他麵前自慚形穢。


    李少笙不禁垂下頭,不敢多看。


    領他過來的祝縣丞的公子卻以為宋時已經看上了他,是這位行頭犯了清高脾氣,不給他麵子,忙上來衝著他打了個眼,勸道:“李行頭,這場宴是為慶賀宋大人與舍人到來特意設下的,你須得拿出些本事來奉承,免教舍人這大府來的貴人笑話咱們小地方沒有人材。”


    李少笙強斂心緒,對著宋時福了福身:“奴會些小唱、京詞、耍令、諸宮調,也能唱幾段南戲,懂得彈琴弄箏,不知舍人想聽些什麽?”


    宋時這幾年為了寫論文,早把這些彈唱的東西都聽了個遍,倒也沒什麽特別想聽的,但為了觀察男娼與女妓表演的不同,便點了一段最有名的南戲,《趙貞女蔡二郎》——也就是明代五大傳奇之一《琵琶記》的前身。


    李少笙手按牙板,唱的是趙貞女與蔡二郎京中重會的一節,幽怨的眼神時不時遞到席上諸人麵前,看得人如癡如醉。


    宋時用心觀察他的動作、眼神,比較這個發源地的唱法和保定、梧州兩地的異同。看著看著,卻覺著另有一道幽怨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令他如芒在背。


    他回頭望去,卻發現不隻一個人在他看過去時慌慌張張地收回視線,避開他正義的目光。


    他估計著是這位李行頭人氣太高,自己跟他的互動惹得粉絲嫉恨了。不過他是縣令公子,武平這地方也沒人敢套麻袋打他,所以並不把這點怨恨放在心上,待李少笙唱完就叫他下去了。


    其實這場宴會上,他和李少笙的交集也就這麽一小段。可事後卻有不少人覺著他一定是看上了李少笙,每每請他宴飲玩樂的時候,都要請來這位行頭做陪。


    宋時能感覺到,跟這位李行頭見麵次數越多,背後偷窺他,想暗害他的刁民就越多。


    他忍不住問了那位介紹李少笙給他的祝縣丞公子回:“我總覺著有人背後窺伺,莫不是有人嫉恨我與李行頭相識?祝兄知道他有什麽舊相好麽?”


    祝清吃了一驚,連連搖頭:“絕不會!那李少笙雖跟當初梳弄他的孤老趙書生情意相投,可那趙悅書隻是個文弱書生,又早叫家裏管束著不許出門,他哪裏敢對宋三弟無禮?至於別人,就更不會——”


    他輕笑了幾聲:“李少笙雖有幾分姿色,又哪裏及得上宋三弟才高八鬥、貌若潘安。那些人不敢恨你獨占花魁,倒要恨自己沒生出一副龍陽君的容貌、董聖卿的風情,不能叫你看上他哩。”


    嗯……對不起,我實在不該揣度基佬的想法。


    宋時牢牢閉上嘴,再也不想問這種問題了。


    要擱當初他還在容縣時,他真能高冷地一個轉身,再也不跟男性服務業人員見麵。可偏偏宋大人新轉遷到武平來,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逼得他不得不為了幾塊錢折腰。


    廣西的山是土地肥沃、山溪盤繞的丘陵,能開辟出梯田來;可武平縣處在武夷山脈南端,縣城外的山體是丹霞地貌,沉積岩、花崗岩、紅色砂頁岩構成,鑿成平地都開不出農田來。縣裏沒多少良田,又不靠海,就得從貿易、工業、服務業下手拉動經濟……


    工業還不大用他操心——之前宋時領著人在容縣已經建過水泥廠、殺蟲劑廠、化肥廠、玻璃廠,如今就從水泥廠開始,把容城的工業模式複製到武平來就行。服務產業他也有腹稿,畢竟有剛穿來時背的那些論文打底。真正難搞的整體的城市經濟規劃,這方麵他是真不懂,想都沒想過,必須得買資料學學。


    宋時在晉江文獻上挑挑揀揀,買了兩篇區域經濟學、提升地方經濟發展方麵的博士論文,整整花了五十塊錢出去,買回來的論文卻看不懂。


    ……他連水泥都燒出來了,卻看不懂經濟學論文,這是何等喪屍!不容他不拚命寫文賺錢,買更多相關論文參考啊!


    他為了過稿掙錢,連直男的操守都不要了,硬著頭皮參加了好幾場分不清與會人員男女的酒宴和文會。宋大人卻不知他的辛苦,隻覺得他出去應酬是浪費時間,逼著他溫習經義,成親時好應付嶽家長輩、親友的考校。


    宋時仔細思量了一下,從了。


    他是桓先生的親傳弟子,縣裏的事再忙,也不能耽誤了這場婚事,讓人以為桓先生教出來的學生不成器,桓師妹嫁的不如別人。


    可他這兩年寫論文寫得太多,文法、思路都跟古詩文有衝突,古文能力雖然在盡力保持,卻也很難比離京時有所提升。哪怕他從現在起再也不看論文、不管外務,閉門苦讀聖賢書,也不能一下子從類秀才的水平提到類舉人的水平。最簡當妥當的、給嶽家掙麵子的辦法,就是給自己捐個監生身份。


    如果宋大人今年沒有轉任武平縣,他本來是要回一趟家,考下院試,順便去和桓家議親的。可既然出了這意外,他不能親自考來有含金量的功名,也就隻能靠買了。


    正好今年二月沿海有府縣發了洪水,他就地在武平收了五百石糧食讓家人送去。當地縣令手裏就握著捐監的名額,看著他父親知任武平縣,兩縣同僚的份上,從速給他辦下了監生身份。


    從此以後,他就不再是學業鄙視鏈最底層的儒童了!


    成了倒數第二層的例監。


    不過當上監生總值得慶祝,宋時閉門讀了一個多月的書,也悶得骨頭縫發酸了,出門去找縣丞、主薄、教諭、典史幾家子弟,叫他們呼朋喚友,找個好日子去城外爬山。


    然而四月初七一出門,他們就在衙後大街上遇見了一群繞街洗佛的和尚。


    為首的和尚不僅長得特別有佛子的清聖氣質,而且溫文有禮,氣質如春風般和悅,讓人一見就想給他捐錢……不對,該說是一見就心生向佛之心。


    總之,這和尚確實容易讓人生出好感,願意跟他說說話。


    這個念頭從宋時腦海中浮出悄然,不經他允許便擅自形成了一篇論文題目——論古代文人與僧人的交往情況研究。


    他一個多月沒碰論文,根本把持不住自己,叫住僧人就考驗了一下對方的文化水平,還訂下了轉天到聖果寺參加洗佛會。


    雖然不能寫,可收集點素材也能過過幹癮嘛!


    他戀戀不舍地目送大師們遠去,可因耽擱的時間不短,這一天來不及爬山了,隻能商議著再找別的地方消遣。


    當然,以他熟識的這群紈絝子弟的眼光,也就隻能想到請行頭、喝花酒。


    宋時忙擺了擺手:“明天要去寺裏,不好沾聲色犬馬,不如咱們揀個空場踢踢球,活動活動身子吧。”


    除了喝酒**,也就這踢球的本事人人都會,不消現學了。


    宋時叫小廝回去取了幾個當初作論文時買的氣毬,叫人打好氣,用布袋裝了。眾人打馬騎到城中最大的瓦舍,揀了塊空場,分了球,有的自踢小踢,有的兩人對踢,有的幾個人圍作一圈互踢……


    倒都彬彬有禮,你恭我讓,跟現代足球那種帶著強烈競爭性的踢法完全不同。


    宋時跟祝清和本縣於典史之子於安踢了個轉花枝。三人站成等邊三角形,你一腳我一腳,踢得有高有下,時用肩、時用足、時用大腿、時用膝、時用小腿,雖然也就是傳傳球,沒有半點身體接觸,一場踢下來也是大汗淋漓,神清氣爽。


    轉天宋時到聖果寺參加洗佛會時也格外神清氣爽,甚至還想在佛會結束後去拜拜,求佛保佑他婚姻順遂。雖然這聖果寺比不上均慶寺有名,可是看無塵大師就知道,這裏的和尚質量也是很高的,應該也很靈驗。


    還沒等他去拜,一名家人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廟裏,蹭到他身邊低聲說:“京裏、京裏桓家來人……”


    他還沒去拜佛就來人了?有這麽靈驗嗎?


    宋時震驚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轉過臉看著那家人,低聲問道:“人在哪兒?在衙門嗎?”


    家人搖了搖頭,咽了口唾沫,幹幹地說:“桓家來人說,親事不成了……聖上,聖上要給周王選妃,桓家在應選之列!”


    ……那,那幸虧他還沒去拜。不然他剛求完佛祖保佑婚姻,婚事就吹了,那聖果寺的名聲就要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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