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一頓水循環、大氣循環忽悠瘸了周王,又許諾過幾天送他佛經和字帖,兩人都心滿意足地回了學齋。學齋裏幫忙看自習的楊檢討已找人借了板子,在講台前麵練習起來,見二人轉回來便忙起身相迎,領著周王回了桓閣老那裏。


    周王回宮後怎麽給王妃許諾要尋來一套當世絕無僅有的珍貴手抄本佛經不提,宋時回去後便跟領導們報備了要給周王做印刷套裝的事——


    他接的是皇長子的單,自然要做出全套最高檔硬筆書法教程和練習冊進上。其中找匠人也好、用紙也好,都得讓翰林院報銷,不能他一個剛入職的清貧翰林編修自掏腰包負責。


    他的副座師曾學士看著他打上來的申請書,不由得有些感慨:“這麽一個討好皇子的好機會,若是別人還不盡力備下金銀珠玉之器奉上,哪兒有這樣全當院裏的公事報備,還隻要些普通紙筆的。”


    說是這麽說,翰林院畢竟是聚天下頂尖文人的所在,翰林學士骨子裏都有些清傲,愛的是不慕榮利的風骨。他的門生弟子行事光明正大,不願攀附皇子,他做老師的麵上也有光,便假作抱怨地將此事告訴幾位侍講學士,足足地聽了一片羨慕的聲音。


    他心滿意足,大筆一揮,將宋時申請的款項寬寬裕裕地撥了下去。


    宋時過來道謝時,他還體貼地問了一句:“周王殿下那天與你說的什麽?若還有要製的東西,隻管說出來,也與這紙筆一並撥給你。”


    宋時不是那種占公家便宜的人,痛快地說:“沒有別的了。那天周王殿下與學生隻是談論了‘理氣論’,聽學生講了些‘氣’在天地間蕩蕩乎充塞周流的道理,亦不曾說別的話。學生報上的那張單子,已是將材料往寬裕裏寫了,再多的更無必要。”


    氣在天地間周流的道理?


    曾棨頓時眼前一亮:“你如何講的?早前在《福建講學大會筆記》上看過你講理氣論,雖隻寥寥幾句,卻深切晦庵一脈之理,這回與周王講得仍是氣理之辯麽?”


    不是氣理,是地理。高中地理。


    不過他不能跟曾老師介紹六百年後的教育發展,隻能把初高中地理老師的功績攬到自己身上,深沉地說:“周王殿下問學生雲上有何物,學生便與殿下講了雲上仍是氣的道理,又講了些**變化之道——隻是有些卻不是從先賢書中看來,而是學生隨家父在福建任上時格物所知。”


    抱歉了王聖人,借一下你的人設,不過我格的隻是山,不耽誤‘守仁格竹’成為典故。


    他心裏跟未來的聖人道了個歉,然後編出一個自己為了窮究理學,跟著他爹在福建任上時曾斷續格山七日,格出了雨影效應原理的故事。


    暖空氣順著山體迎風麵爬升,到高空遇冷凝結成地形雨,造就了山體迎風麵多雨的現象。而氣流爬過背風麵後則會沉降成幹燥的熱風,地麵水份蒸發快,落雨少,形成了雨影區。


    他“格山”格出了迎風麵多雨、背風麵少雨的“物理”,又從這“物理”中體悟出了水循環、冷暖空氣交鋒、大氣循環的“天理”……


    他已經是連皇子都忽悠過的大師了,早不是當年在福建講個理學都怕被人趕下台的小秀才,忽悠起座師來也是麵不改色,堂而皇之地說:“中庸雲:‘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弟子自幼隨先師桓先生讀書,一向誌慕君子之德,故於七日間深入山中,憑此軀體察風之流向,感受山上山下不同高度間氣溫漸變之情,亦悟得風中水氣為寒意所激而落之理。”


    曾老師沒去過福建,他怎麽編都行;不過就是曾老師去過,他也敢這麽編:因為武平縣就在武夷山脈最南端,武夷山脈本身處在亞熱帶季風氣候區,是能觀察到雨影效應的。


    他自信地給老師講了一段高中地理,曾老師聽得大為感動,歎道:“少年人果然有誌氣,天下學子無不讀‘致知在格物’,能潛心格物而能格出其中之理的人又有多少?你既格出了這樣深刻的道理,自己又是會印書的,怎麽不早印出來遍傳天下?”


    ……這不因為是現編出來的麽。


    宋時微微垂頭,強行找理由說:“當日弟子尚年少,雖然想到一些東西,卻不能成篇。如今先與周王殿下憶起舊事,又與老師深談一番,才於交談中梳厘清了當時所見,而能有自己的分析。待有時間,弟子也是要寫一篇文章述此舊事,闡述大氣循環周流之道。”


    曾先生含笑點頭:“那我就等著子期的新文章了。早前京裏有人傳說你是做實學的,我還沒怎麽認真,以為你們這些少年學生都隻用功讀書,哪裏沉得下心做實學;但看你這般肯放下書本親身格物的精神,倒是信了不少。”


    清談誤國,越是在中樞為官的人越該懂些實學。


    曾老師細細回味著他方才講的地理知識,指尖在桌上輕敲,歎道:“這氣流變化之道若研究透徹了,是否能用在農事上?”


    應該能應用在農、林業和水利上。


    這樣的山脈周圍百姓應該已憑經驗了解並適應這種氣候特點了,不過他若寫出書來,多些學子和待選官員看到這類知識也是有好處的。畢竟他們都有可能發到各地做父母官,多懂點兒地理、氣象學知識,到任後還能對本地區易發自然災害多些預防措施……


    這麽想著,宋時倒當真想要好好寫一篇文章了。


    他定下心思,也順便小小拍了老師一記馬屁:“朱子論輕重時曰‘行為重’,先生今日聞知一事便欲因其施惠於百姓,既是深得朱子之道,這般胸懷百姓的氣度,更有宰輔之風。”


    曾老師聽得心曠神怡,卻還要繃起臉說了聲“聒噪”,把支銀子的紙條扔給他,讓他回去好生給周王做字帖去。


    宋時去帳上支了銀子,便讓管事吏員領做筆的匠人來。


    他之前給庶吉士班訂做鐵筆時親自見了翰林院官用的鐵匠、木匠,講過製筆要點,這回就把那木匠和一個皮匠同時叫來,讓他們在現有的鐵筆上改造一下:就是在離著筆尖不遠,手指挨著筆的地方削下一圈木頭,外頭課粘一層皮套,皮套上再挖出淺淺的幾個指印。


    他拿著做好的筆邊說邊比劃,那木匠當場拿彈鬥來劃定了長度,那皮匠卻記不大準指痕形狀、位置,宋時便等著墨幹了,三個指頭塗上朱砂,按著正確的姿勢握筆,把手印留了上去。


    做好之後,握筆的皮套能比筆管粗不到1mm就行。


    如今這時代沒有遊標卡尺,不能直接卡著筆管兒量圍度,隻能先在紙上勾出外廓,用木尺量定寬度,靠匠人們的眼睛估量了。


    宋時記得西漢時中國就有遊標卡尺,後來不知怎麽沒了,不過現在在若有個遊標卡尺定然會十分方便。他以前搞的玻璃、鐵筆、油印機都沒細致到這個地步,又都是交給眼比尺還準的高級技術工做的,沒想到要搞計量,回頭還真應該搞出來備用……


    他好像還記得點兒遊標卡尺的輪廓,不過回憶不太細致了,這種工業的東西又容不得馬虎,實在不行再到晉江買個一兩頁的文獻吧。


    反正前些日子他在藏幹活,除了搬書、曬書、貼標簽之外,還參觀了一下修書匠修補古書的技術工作,回頭還能再寫一份明代以前古籍修補技術的科普短文投稿,說不定就能過稿呢。


    有了遊標卡尺,也方便測玻璃片直徑、厚度,做個望遠鏡、瞄準鏡什麽的。他師兄如今可是到派九邊巡視了,萬一將來能摸上槍呢?甚至還能捎回來一條兩條的呢?


    哪怕拿不回來,他往邊關寄幾套,也算是為保家衛國做點兒貢獻了!


    人越是一堆工作壓到頭上時,閑七雜八心思就越攔不住地冒出來。若不是那木匠和皮匠在旁叫了他幾聲,他腦中的劇集都能演到他師兄托著槍伏在深深草叢中狙擊韃靼大汗了。


    他回過神來,對兩位匠人說:“鐵筆大體就做成這樣,做好一人先拿過來給我看,若合適我還要再訂幾十套。”又單對那木匠說:“還要訂個一張稿紙大小,上麵雕滿米字格的木板。”


    拿這板子往塗好臘的板子上一壓,臘板上就印出一片小學生用的米字格作業紙一樣的邊框了。


    回頭再叫紙匠印幾刀這樣帶格的作業紙,染成淺粉、豆紙、鬆花這樣淺淡、不傷眼的顏色,浸了臘拿去給周王練手。畢竟是皇長子,若教他拿石板練字,寫滿一塊板子還要熔了臘重塗,也顯得太寒酸了,有失皇家身份,不如直接用紙練。


    至於庶吉士們就別攀比著浪費了,拿這打格的板子往臘板上印一下,硌出米字格來,就算給他們改善條件了。


    翰林院用的都是各地征發到京值班的匠人,技術絕佳,木匠與皮匠通力合作,不用一兩日就給他做出了筆和壓米字格的木模子。那紙匠染的紙也很快送到,正是他要的樣子:紙麵染得顏色均勻,薄薄浸了層蠟,紙麵呈現油潤的半透明,每個格子都印得清清楚楚、大小如一。


    正好他的遊標卡尺設計圖也描下來,等比例放大了,這倒不好假公濟私,也用公中的錢結帳,便托那木匠替他尋個手藝好的鐵匠來做尺。


    那木匠隻看了一眼便道:“若隻做尺,鐵尺也未必好過木尺,小的便能做出平平直直一絲不差的好尺來,狀元公何不使小的呢?”


    不成,這東西做得後他打算往邊關寄一套,他師兄在邊關檢查校準弓弦、弩架、槍管什麽的不都能用上嗎?京城和邊關氣候條件差這麽多,路上又是一路受顛簸,木尺容易變形,不可靠!


    再者說……要是做成這麽大一個雙層帶把的鋼尺,肯定又沉又結實,拿在手裏橫砍豎砸都給力,外形又不打眼,用著也方便。萬一遇上膽敢對欽差下手的貪腐將官,那些亂軍看著他一個彬彬弱質的書生拿著個量東西的尺子,自然不會注意他,然後他就能揮著鐵尺以一當八,奮力救出同行欽差……


    他想得熱血沸騰,斷然拒絕了木工的要求,又追加了條件:“就要鐵的!鐵尺外頭上漆也好、包金也好,要弄得不像鐵的,像富貴文人用的文具!”


    做好之後就托桓老先生送到邊關去!


    桓老先生雖然看不上他,還把他誤會成個勾引孫子的男狐狸精,不過卻是個疼愛子孫的好爺爺,凡對孫兒有用的應該是不會扣下的。


    不過要托桓老先生寄的話,他還寫不寫信呢?寫了會不會被扣下?


    ……算了吧。何以寄情義,遊標一卡尺,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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