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光敢叫爹娘,還敢叫哥哥嫂嫂,公然把自己當成了宋家人。


    兩位嫂嫂心中早為這位男弟媳鬧出的場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知道他鐵了心要跟宋時好。如今既不好像沒鬧開之前一樣叫他桓賢弟,又不好叫三弟妹,更不能叫三妹夫,隻好看看宋時,叫聲“三弟”,問他有什麽打算。


    桓淩坐在宋時身前,十分理所當然地應了一聲“是”,體貼地說:“我與時官兒也是在咱們家結拜了義兄弟的,我略大他幾歲,哥哥嫂嫂們叫我三弟就好。”


    宋時看哥哥們嘴角抽動,下一秒就要拒絕他進宋家排行,忙上去替他說了句好話:“就這麽叫罷,難不成還桓三弟來桓三弟去的,怪麻煩的,叫三弟少叫一個字哩。”


    他二哥冷哼一聲:“多叫一個字累不著人,你要是娶個姑娘回來,我們也叫三弟妹呢!”


    桓淩涵養極好地說:“那便隨兄長和嫂嫂們喜歡了,直接叫名字也成,怎麽叫都是一家人。”


    他低眉順眼的,像個溫溫順順的小媳婦,又是個皇上麵前跟他兒子許了終身,如今拆也不能拆的姻緣。宋老夫人總有些憐愛他,便命兒子們少挑剔兩句,又招呼他跟著宋時坐下,問他們這趟回來打算住幾天。


    宋時回到家裏,翅膀兒都抖起來了,得意洋洋地說:“我們往後沒事就回家住,隻是有時要回去配藥,那藥有毒,住桓家方便些。”


    這孩子,跟前些日子似的自己回來就得了,還帶人來幹嘛。


    宋大人看見這個高大魁梧的兒媳婦就不順眼,抿著嘴角哼了一聲。一個男兒媳婦,在家住有什麽用?是能料量鹽米?是能支應門庭?


    自然都不能。


    雖然不能幹這些,卻能教侄子們讀書算術。別人娶個才女回來都至多隻能教教文章,他這才子還是文理雙全的,更拿的出手。


    還帶了給兩個侄女按摩的仙方,宮廷秘法,包治百病。


    宋時搓了搓手,含笑跟二嫂說:“我們小桓還抄了本怎麽給孩子按摩的書來,待會兒讓他……呃算了,還是我來,他練武的手重,我教嫂嫂這個按法吧。大姐、二姐年紀還小,多抱在懷裏撫觸按摩對身體好。”


    他們小桓以手托腮,含笑看著他。他大哥倒有些不好意思,意思意思數落了他一句:“那是你義兄,什麽大桓小桓,沒大沒小!”


    咳,說順口了,一時嘴快。


    話說回來,侄女兒們什麽時候起大名?倆孩子都快滿周歲了,話都能說了,還不起個好聽點兒的名字?


    二嫂靦腆一笑,他二哥便在上頭說:“將來總要過繼給你一個姐兒,等著你取呢。”


    宋時自己也沒取過什麽好聽的名字,從後世借來的名字還總被人嫌棄,對這方麵不大有自信,擺手道:“我怕取不好,我取的名字從家裏到京城都沒幾個人肯叫。咱家這過繼反正占個‘辛酉’就行,還是等到侄女兒大些,打算好了是要出嫁還是在家招贅再說吧。”


    哪有這樣的,起個小名也是起,叫閨女們沾沾三元的文氣也是好的。


    正好他們回來的早,侄女還沒睡,二嫂就帶他——順便也帶桓淩——到自家房中,指著兩個孩子給他們看。


    大姐和二姐也剛吃了點蛋羹、麵糊,並沒睡下,正在乳母照顧下,趴在炕上精精神神地玩。見了人也不怕生,讓叫三叔就叫三叔,讓叫桓三叔就叫桓三叔,又叫媽媽,說著兩個孩子自己才懂的話。


    年紀小小的,說話倒挺清楚,還能走兩步,然後跌跌撞撞地跑進爹媽懷裏。


    宋時脫了外頭大衣裳,又要水要肥皂,跟桓淩一道洗了手和臉,才上去掂起一個孩子——呦,還挺沉。


    也不知這小胖妞兒是大姐還是二姐,叫人抱起來就要笑,怪可愛的。他抱著孩子顛了幾下,看侄女兒笑得聲音越來越響,自己也不知不覺滿麵笑容,把孩子遞給一旁看著的桓淩,自己又去抱另一個。


    這個稍微安靜些,但也不老實,扒著他的頭巾不放,抓著就要往嘴裏擱。嚇得宋時趕緊把巾薅下來扔到後頭桌上,抓著孩子的手說:“寶貝兒咱不吃這個,髒。”


    不過小兒亂吃東西是口腔期常見問題,大人最好不要強硬阻止,更不能嚇著孩子。平常給她們洗幹淨手,別讓她們咬到髒東西,早晚用濕紗布幫孩子清潔口腔……


    他說的一套一套的,抱起孩子的架勢也還挺有模有樣,聽著倒挺能唬人。再看看桓淩,也是一副抱慣了孩子的模樣,不似生手,看來真是從王府乳母嬤嬤那裏學來了照看孩子的秘法。


    抱得這麽嫻熟,大姐在他懷裏都沒有半點不舒服的樣子,他們都不好意思往回要孩子了。


    老夫人帶著紀姨娘和大兒媳來看熱鬧,見小兒子和不知該叫兒媳還是兒婿的這位桓家侄兒抱得這麽熟練,倒有些可憐他們。


    都是大小夥子了,哪有不想要孩子的?兩個男人又生不出,隻得抱侄女兒過過幹癮。


    她的心不由得多往小兒子這邊偏了偏,也愛屋及烏地說了句:“大姐的小名叫時官兒取了,二姐就叫他桓三叔取吧,總歸他們倆如今也算是一家人,你弟弟跟他取名字都是一樣的。”


    他桓三叔心花怒放,猶如當上親爹一樣,輕手輕腳地抱著懷裏的大姐,又去看宋時懷裏的二姐,道:“那時官兒先取一個,我跟著你取。”


    宋時想起剛剛抱大姐時覺得她身子可沉實,長得又是小圓臉,藕節似的小胳膊小腿,胖嘟嘟的,不如就叫環環。


    是個楊玉環一樣的小胖美人,將來還能跟甄嬛似的當個開滿金手指的人生贏家。


    這名字一叫出來,全家人都看向桓淩,唯獨桓淩還在正正經經地給二姐起名字:“那二姐就叫圓圓,團團圓圓,一生和美。”


    不成!


    圓圓還行,桓桓可不許!


    連樊夫人都不禁感歎:“你爹給你們兄弟三人起名字也沒這麽費力,你就是再不講究,也不能給你侄女兒取這犯長輩姓氏的名字!”


    他爹從堂屋裏冷哼著:“哪是不講究,是講究過頭了,叫他起個小名兒心裏都隻念著一個桓字呢!”


    兒子不爭氣,這才斷了幾個月的袖,就從為了在聖上麵前避禍跟他假意相好,變成連給侄女兒起個名字都繞不過他了!


    再過兩年,這兒子就得嫁雞隨雞去了吧!


    宋老大人想起來都要嘔血,虧得兒子機靈,立刻給大姐改名叫“珍珍”,稍稍彌平了父母兄嫂的辛酸。


    為了讓大家趕緊忘了“桓桓”這名字,宋時趕緊把懷裏的侄女塞給二嫂,又叫桓淩把大侄女兒還給二哥,指點他們撫觸的手法和位置。


    兩人盯著他的手勢細心按著,一旁的乳母、養娘,連他娘和姨娘、大嫂都跟著湊上來看,也默默記著他說的宮廷禦方。


    宋時教他們按摩了一遍,離開內室才將行李裏的按摩教程拿出來。裏麵還有他臨摩的簡圖,雖然簡單,但身材比例都是符合解剖學的,臉上的笑容也真實可愛,宋大人都勉強誇了他一句“描得不錯”。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他們時官兒頂多會畫兩筆山水、蘭竹,點染幾隻蟲鳥,人物畫卻不是書生該學的,定是真正的宮廷秘書中所繪。


    宋時滿得意地領了他的誇獎,又給桓淩邀功:“桓三哥還不光學了按摩手法來,還擅長算術。咱們家除了霖哥兒已經開始讀經,霆哥兒、霄哥兒不都還在開蒙,得學些算術?我當初學《九章算術》便學著有些費力,後頭還有更難的《周脾算經》《數術九章》之類,桓三哥都能教他們。”


    雖是科試不考這些,可讀書人若讀成除了經書什麽都不懂的腐儒,將來也寫不出什麽有格局的文章。


    他自己就是跟桓老師和桓淩父子前前後後讀了六七年書而後考上狀元的。這個例子太有說服力了,宋老大人禁不住他忽悠,終究是把三個連聖賢書都還沒讀明白的孫兒交給了男兒媳婦。


    宋時和桓淩先回院子準備教材、筆墨,等著侄子們來了從頭開始教小學數學。


    也別太淺,好歹這些孩子都學過加減乘除,九九乘法表是從小就背的,就從……從《四年級數學下冊》的四則運算講起吧,遇到了就順便講講分數和小數的概念。


    這些符號桓淩也是初學不久,宋時索性就讓他跟侄兒們同坐一桌,指著桓叔叔忽悠孩子:“你們桓三叔可是都察院的禦史,專門監察你們聽課認不認真、答題正誤的。待會兒講完了我留幾道題,你們寫完了交桓三叔判題,錯的多的,禦史要罰你們了。”


    小的兩個孩子都還不知道禦史是幹什麽的,宋霖畢竟是已正經讀經,過兩年都能參加歲科兩試的人,自然知道禦史的職責。


    趁著叔叔講完例題,帶著桓禦史出去透風,小宋大哥便自己嚇唬兩個弟弟:“禦史可是連大官都能彈劾的,雖然不至於向皇上彈劾咱們,可是寫的不好要告訴咱們爹娘和叔叔嬸嬸……”


    不光告訴爹娘,爹娘還必須得管呢!


    三叔誠心叫他來管他們的,說不定聽了桓三叔告狀後頭一個就要罰他們,然後再告訴爹娘……不知道求奶奶還管不管用。


    三個孩子在屋裏拚命檢算題目,生怕被桓淩挑出錯處,卻不知這位桓禦史是個不管正事的,滿心隻想著覺得這些都是宋時辛苦換來的東西,憑白擱他到他頭上,實在埋沒了宋時的心血。


    宋時含笑搖頭,自信地教育他:“你這孩子就不懂怎麽搞好婆媳關係。你看你自己,當初跟祖父硬頂,又要挨數落,桓老大人每每看見我還總覺著我拐帶了他的乖孫兒,心裏憋屈,這哪是健康的家庭關係?


    “就得像我這樣,在我爹娘麵前賣你的好,在你麵前……算你賢惠,不用我哄。總之現在我娘不就疼愛你了?我爹隻是嘴硬而已,等往後看咱們小日子過得好,慢慢也就不說什麽了。”


    桓淩聽他胡扯,配合著“嗯”了幾聲,抬手描摩著他飛揚的眉眼,在他耳邊低低問了一句:“時官兒方才是承認了是我祖父的孫媳婦了?”


    ……這孩子怎麽胡亂抓重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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