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世紀什麽最珍貴?


    當然是人才!


    張鎮撫這麽跟他搶人,宋時又不能說反悔了不給他搶,隻得再往報紙上打廣告,叫人印傳單往內地府州招工。也不一定要熟手,反正被招走的主要集中在礦山、燒造、紡織一類的勞動力密集型企業,少有高精尖技術性人才,招進來就能邊培訓邊上崗了。


    幸好那些化工、電力行業的尖端人才倒是很少有報名從軍的。


    他們漢中經濟園已經算是國家扶持的府級重點項目,技工的待遇極其優厚:不僅包吃住、工資高,還有在崗培訓——就在漢中工業園,半脫產式進修。


    如今他們學院聲名漸高,不光校長有名,有治新天理、化學的研究生,前幾月外派勞務的專科生也憑著才學本事,在外頭撐起了學校的聲譽。因此這些在崗培訓過的工人也能沾沾文名,出去也被稱一聲“處士”、“山人”,頗受尊重。


    肯拋下這些去從軍的,多半是達虜舊有國仇家恨,立誌報國的義士。


    宋大人雖然心疼人才流失,但保家衛國也是府裏一直宣傳的大計,難得出了這些義士,正可當作投筆從戎的典範宣傳。什麽采訪、報道都趕緊安排上,男作者不夠就去請女作者,原先用過的女作者不方便就臨時請女學生……


    帶著畫匠,不必個個兒畫回細致的肖像,也得畫個有神韻的“脫產從戎”合影圖!


    這一期的漢中經濟報又加招聘廣告、又加征兵啟示,多添了四版內容,還是六文錢一份。底下州縣、鄰府鄰省,乃至遠處來進貨的書販子度著這回的報紙劃算,都多進了幾十百份。


    朝廷遠征大勝,周王殿下親筆題詞慶賀;賢士百姓爭相投軍報國,漢中知府宋時主持立春慶典並發表重要講話;僉都禦史桓淩蒞臨會議並表示支持……


    這些消息便隨著薄竹紙油印的報紙傳遍各地。


    這漢中經濟報不光便宜,報上還有專欄,每天都刊些名家詩文、史書故事、小說話本、農事要訣、天氣記錄、科舉點撥……全麵滿足男女老幼各色讀者的需求。


    哪怕是遲幾天的報,也有不少人願意買來看。


    尤其延綏、榆林一帶,是前陝西巡撫楊大人理邊事、設工廠煉石油的地方。因楊巡撫好看報,這兩處地方雖偏僻,報紙倒一直賣得不差。如今楊巡撫雖不再擔任陝西巡撫,地方上看報的習慣卻留下來了,書店裏別的或許有缺,但漢中經濟報一定是期期俱全。


    楊巡撫在日,哪天有漢中經濟報運來,都要叫人買一摞回去慢慢看。


    如今楊巡撫離了他們榆林,到關外做監軍,還平了虜寇,再不能叫人來買報紙,可他的大名卻還在報上日日刊登。巡撫衙門外那間書店掌櫃也還習慣地替他留上一份報紙——哪怕楊巡撫家人以後不再來買報,他也要留著,待將來年紀大了還可以告訴兒孫,他曾經賣過報紙給陝西巡撫、平虜名臣楊大人。


    這報紙上還有周王殿下誇讚楊巡撫知兵善戰的報道,他也叫人在門口高聲讀了幾遍。


    誇他們楊巡撫的,他們這些治下百姓也與有榮焉。


    門口念報的聲音猶未歇,一道著鮮明大紅胖襖、白色氈帽,士卒打扮的身影便踏入店中。外頭聽報紙的人多,店裏買的人卻不多,叫他這麽一闖頓時衝開,將那士兵的模樣露在掌櫃麵前。


    那掌櫃正與他朝相,一眼認了出來:“這位大哥莫不是楊大人身邊的……”


    那親兵朝他點了點頭,十分溫和地一笑:“不想咱們王師凱旋的消息傳得這樣快,漢中府的報紙上都報了這消息了。”


    他來得正好,這份報紙報的正是他們的大勝,那就都給他包上!除給了給他們侍郎大人的,再在兄弟們中間分一分,讓大家都看著高興高興。若還有他們大人出關以後的舊報紙也都要了,大人想補看前頭的要聞。


    掌櫃聽著這士兵是楊大人的人,又是從關外打了勝仗來的,自是滿心欽敬,連忙安排夥計倒茶、上茶點,自己回去收拾報紙。


    不光人家要的這份,凡書齋裏有的都盡量多包了幾份。更早的店裏沒有,他便將自己收著打算傳家的那套也都取了來,親手遞與那軍士:“既是大人要看,定是看的出國家大事。這是小的自家珍藏的,便請老哥都拿去吧!”


    他受漢中那些文人義士的愛國情懷感召,連錢都不想要,那親軍卻是楊大人調·教出來的,不肯白拿百姓的東西,終究還是給了銀子。


    回到大軍臨時駐紮的涼城後,還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楊大人。


    大人如此受百姓愛戴,說是為大人買報,那商人竟也不要銀子,還拿了自己藏的報紙出來,可見他們大人這些年撫民理政的功績之厚,在百姓中的聲望之高。


    楊大人聽了也自歡喜,謙虛道:“那是百姓高義,你不見漢中的百姓還爭著投軍報國麽?”


    報紙上畫著百姓爭相投軍的大幅圖畫,後頭還有幾篇本地處士投筆從戎的“專人采訪”,是本地女名士寫的稿子,文風比男子更為細膩生動,字字傳情,看得人老眼酸楚。


    他們在外斬頭瀝血、為國廝殺,能換得朝廷旌揚獎賞,百姓全力支持,也不負這身熱血了!


    楊榮將這一期報紙細細看了幾遍,小心折好,收到自己的書篋裏,又從親兵那裏要了幾份新的,分與齊王和幾位將軍、副將共賞。連他從漢中帶出來的周鎮撫,他也挑出了專報漢中征兵的那一版,讓他看看他離開後,漢中衛在後來的鎮撫和當地百姓心中成了什麽樣的精銳之師。


    周鎮撫也和楊大人一般眼熱鼻酸,又不好意思在上官麵前露醜,便告辭回去,躲在帳子裏細看。


    楊大人還給成國公他們分了報紙,這幾位將軍與漢中原無淵源,心態自然不同,看著那些彰王師功勳的文章隻覺得歡喜。他們大勝歸來,尚未得朝廷表彰,便先看見周王誇獎,又得百姓真心愛戴,真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各拿著一遝報紙就不撒手。


    唯獨齊王看著頭條上大大的“周王”二字,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這篇文章裏誇他誇得還挺賣力,說他自小有俠義胸襟、平虜安國之誌,苦讀兵書、勤練武藝。又說他愛兵如子、虛懷若穀,肯聽名將指揮,不以皇子身份驕人。


    ——就連這場大勝裏也有他幾分功績。


    也不知是他皇兄的心聲,還是有幕僚打稿,叫人照著寫的……


    齊王自知這場征戰他被護得嚴嚴實實,是真不曾親手取過一個人頭,立過半分戰功。除了輔國公他們預判敵軍走向,埋設飛雷炮時許他觀看,隻要敵人一進視野,便都把他擋在人牆後,拿著望遠鏡都看不清敵軍的模樣。


    大皇兄怎會這麽講,他那些幕僚、屬官、妻舅們怎麽也不攔他,就讓他寫了?


    他們難道都沒想過,他是個成年皇子,外祖家又操掌軍事,他自己也立了戰功,以後就會是大皇兄奪嫡的威脅嗎!


    這是覺得他不敢爭還是不能爭!


    齊王想起自己這些年為在聖前立功爭寵付出的心血,再看這整版光風霽月、兄弟情深的頭條文章,額角一陣陣發脹。恨不能直奔漢中,當麵質問周王——他認認真真地奪嫡,做兄長的豈能這麽不上心!


    齊王心頭五味雜陳,甚至有點委屈。


    好在當今天子是位明君,對兒子也不偏頗,不久便派禮部使者加急趕到邊關,封賞次子與諸公侯將士。


    當先封的便是齊王,不單加俸、賜寶,更加了封號:“加皇二子齊王為大將軍王,隨軍參讚軍務。”


    望齊王受封後仍保持如今的謙衝勇毅之德,為朝廷爭勝,為聖上解憂。


    ——大將軍王!


    《九龍奪嫡》裏的大將軍王!


    這本書是太·祖少年時所作,是皇室秘藏,外頭極少有流傳的。但畢竟是太·祖所著,他自然是讀過的,也知道其中每個皇子的下場——


    父皇這是在敲打他嗎?


    唯有踏踏實實為國斂財的才能奪嫡登位,打仗的就被支出西北,與皇位無涉?


    那還不如封個俠王,好歹是四皇子愛弟,後頭又掌了一半國政,權傾朝野……


    不,不能這麽揣度父皇的愛子之心。父皇若要敲打他,隻說他於戰事無益,把他召回朝不就得了,何必封爵?


    仔細想想,那書裏的十四皇子並無封號,直接封了大將軍王,十分不倫不類。而他卻是以齊王的身份受封,原先的親王封號仍在!且之前他無參讚軍事之權,如今有了這個將軍之號又能參予軍事,這分明是父皇加恩,他又何必嚇唬自己?


    齊王心旌搖蕩,胡思亂想著,頭也不抬。傳旨的考功司郎中姚聖連喚了幾聲“殿下”,總算將他喚回神來,將手中聖旨卷好遞到他手裏。


    他頷首稱謝,姚侍郎見他正常了,以為他方才太過歡喜,走了神,怕他醒過神來尷尬,便有意說起別的事化解:“殿下這封儀還是魏王殿下親自安排的。當日三殿下聽說邊關大勝,便主動進宮求來了做封賞儀注的差使,足見兩位殿下棠棣情深。”


    三弟主動求的差使……難道是三弟給他求的這封號,好妨他的運勢?


    齊王一雙眼幾乎瞪成了水杏,強捺情緒問了姚郎中可有這事。


    姚郎中不知究底,隻搖搖頭道:“這封號自然是陛下賜的,哪裏有弟弟為兄長討封的?陛下聞知西北大捷後,歡喜得立刻命六部擬封賞,唯有殿下的封號是陛下當場欽賜的——


    “這‘大將軍王’是聖上為慰殿下辛勞,彰殿下功績而封的。我朝自太·祖龍馭賓天後極少對草原用兵,更不必提收套北之功,如今除殿下外還有誰有這般戰功,可稱大將軍王?”


    是啊……


    那本書又不是人人都看,更不是人人聽見個名字就把他堂堂皇次子齊王的命數往書裏人物身上套。


    隻看“大將軍王”四字原意,可不就是最匹配他這將要蕩平虜寇、封狼居胥的名將賢王身份?


    他慢慢露出個笑容,向姚郎中道:“大人替我上覆父皇,我必不負這‘大將軍王’之稱,開春後便再入草原,盡滅虜酋,還報父皇一個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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