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聖旨,齊王便成了大將軍王,其餘諸將也有加銜、加俸,京裏還拉來了禦賜的金銀酒肴,足酬他們這場戰功。


    可隨著聖旨來的不光有封賞,還有一道就地安頓內附虜部的難題。


    據說是三位閣老建言,要將虜部如同關內百姓般安置起來,而不像前朝那樣給劃定草原,以為邊外戍衛。


    ——閣老們的意思,如今西北未靖,放這些牧民在關外草場遊蕩,萬一滲進了虜寇探子,或是這些人又興反叛之心,容易壞了西征大局。


    再者這一部不過數千老幼,光居住占不了多大地方。給他們蓋起房舍,再於附近建個漢中經濟園那樣的工坊區,叫他們在彼處做工換錢,從關內買糧食布匹,足以維持這些人的生計了。


    那空下來的大好草場,不久便要有太仆寺少卿來劃建馬場,給大鄭騎兵養出萬千良駒來。


    三位閣老這般打算,聖上也覺得好,便把這安置邊民的重任交給了次子。


    這安民之政,幾位將軍都不大擅長,便將目光聚向齊王與楊監軍:“殿下在京時參辦過經濟園,管過幹係著滿城百姓生計的大業,想來這些小事隨手便可安排的。楊大人又與漢中府交好,涼城有什麽缺的東西,大人去一封信不就跟宋知府要來了?”


    楊榮捋著清須,微微頷首:“我在榆林、延綏等地建石油廠,便是宋知府派人看著建起來的。他們都不用磚石泥土,而是以竹筋水泥預先砌成板子,到建房時用竹棍串起來,澆上水泥,轉眼便是一間敞闊的水泥房。”


    這房子蓋得既快又便捷,隻是聽說不能長久,幾十年以後就要加固、要重建。不過這些牧民長年住的是低矮透風的帳篷,給他們蓋了保暖的水泥房,隻怕將來叫他們搬走都不舍得了。


    幾位將軍都笑:“可不是,在草原上住了這幾個月帳篷,能住進涼城的磚房裏,睡著火炕,便覺得房子又幹淨又闊大,比前些日子在帳中圍著火盆而坐,直如天上地下了。”


    先給他們安置進正經房舍裏,再有逐日領錢領吃食的地方,人心就定了。將來到這房子能壞的時候,隻怕這歸附的邊民早過得和漢中一般富庶了,還怕翻建房子麽?


    說起興工業,給這些人安排工作,眾人倒都十分有信心:“有齊王殿下在,不過易事爾。”


    唯有齊王自己知道自己當年辦礦山時搭進去了多少銀子,那銀子不光是他王府裏,連他母妃和外祖都跟著往裏搭人搭銀子。


    那還是在京裏,他至少知道礦山在哪兒。如今在這邊外軍鎮,滿目草原的地方,他從哪兒挖個煤礦、石料礦出來?


    指著他還不如指望楊監軍,把這些人都挪到榆林挖火油去。


    齊王向來心思堅定,雖然眾人都把他捧成了濟世安民的賢王,他自己卻還把持得住,回去就給父皇寫請辭折子,又給遠在漢中的皇兄寫信,請他派人來安置這部牧民。


    反正他是“大將軍王”,隻管打仗就夠了,別的就是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姚郎中將齊王與眾人書信謹慎地收進懷裏,帶著侍衛急匆匆奔向漢中。


    比起天寒地凍的涼城,漢中此時卻已有了幾分春天的氣息。田間新草未綠,但房間屋後總會斜插出幾枝臘梅;透過富庶人家的玻璃窗,卻能看見一盆盆金盞銀台的水仙、清幽雅致的蘭花,舒著碧葉開在窗台上。


    到得周王府中,這春意便更濃了。


    不光有庭間寒梅、案頭盆花。姚天使宣旨、分信之後,留下陪周王用膳時,席間上的更都是冬季難得的蔬菜,清鮮無比——


    哪怕在京城裏,這個天氣也未必吃得著這麽多新鮮菜蔬。


    姚郎中吃得驚豔,感歎道:“漢中這土地真與別處不同,難怪能種出這樣多祥瑞來。”


    周王笑道:“這也不是土地不同,又有暖房,更兼我們這裏宋知府擅長農桑,所以冬天也種得出各色菜蔬。”


    宋時在桌上做陪客,聞言趕忙謙虛:“這都是前人的經驗,我不過擅於總結罷了。”這輩子不要提,他上輩出生時,這些發明化肥、農藥的專家都已是前人了。


    姚郎中笑道:“是了,下官隻顧著楊大人要我托付宋大人,幫他們想些舉措安置內附的韃靼部民之事,一時竟忘了桓大人當年代宋知府獻嘉禾的場麵——”


    那時是周王在殿上指揮,桓禦史親自打開箱子,取出了整整一箱的祥瑞給人看!


    一箱!


    他在京為官數年,見過的祥瑞加在一起都沒有那個箱子大!他到現在想起來,還覺著胸口一陣陣熱血奔湧。


    他都不知道桓淩是怎麽能那麽穩妥,連指尖兒都不顫地把那些嘉禾獻上去的。若是他在堂上出那樣的風頭,隻怕兩隻手都要激動得拿不住盛嘉禾的盒子!


    他偷眼看向桓淩,隻見他也似憶起舊日在殿前的榮光,眉目生春,掩不住一點歡喜得意之色,強作淡定地布菜斟酒,代周王盡地主之誼——


    大概就是招呼小太監給周王布一筷,再招呼太監給他布一筷,再伸手給宋大人夾一筷,輪流安排,也不知是周全還是緊張到自己都顧不得吃了。幸而宋大人就坐在他肩下,時時記得給他挾菜舀湯,還不至於讓這位僉都禦史餓著。


    姚侍郎看到他也不是那麽鎮定,心裏感到了一絲絲安慰。低頭吃一口米飯,也覺得香軟滑糯,又有點嚼頭,滿口新米的香氣,比在京裏吃的普通粳米仿佛好吃許多。


    可惜他到漢中不是時候,若到夏秋收麥收稻的時節,隻怕能看見滿田的祥瑞,那是什麽模樣?這漢中用的是天上電,吃的是祥瑞穀糧,還是人間之地麽!


    甚至不隻漢中,他往涼城傳信時,路過大同府都聽說有種得出兩歧之麥的了。若是宋知府稍加點撥,在涼城安置牧民一事還算得上什麽大事?隻怕不建經濟園,光教他們種地也養得起這一部的人了。


    姚郎中不禁看了宋時一眼,問道:“隻怕朝廷大軍春暖後又要深入草原,不能周全此事,不知殿下有何安排,宋大人可有什麽主意?”


    周王殿下剛看了他弟弟的信,知道二皇弟一心要為國征戰,安頓邊民之事,自己做兄長的,又負擔著鎮定九邊之責,少不得要擔待,便道:“也沒什麽主意。本王記著大同府是有煤礦的,上回巡至大同,還聽說他們也學著三皇弟和宋知府的舉措,建了個煉煤廠。或許可令人於涼城附近尋一尋有什麽礦,若都沒有,不如便叫他們的壯勞力到關內做工,老幼就在涼城少放些牛羊。”


    說完又問宋時:“宋先生以為如何?”


    宋先生以為……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吧,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他便問姚大人:“可曾見了那些牧民?他們帶著多少牲口?”


    姚大人隻記得多,卻是數不出來:“看著多,但牛馬都瘦,聽說是冬天大雪,草料不足,往回搬人時有許多凍斃的,往回行軍時也殺了些牛羊吃肉……”


    慚愧,因為草原上養的牛不是耕牛,沒有不許宰殺的禁令,他們也跟著吃了不少。草原的羊肉又嫩又香,絕無膻氣,牛肉燉得軟爛入味,回憶起來都令人口舌生津。


    姚大人吃著漢中的筵席,憶起草原的羊肉,對比之下更覺得涼城那回吃到的格外鮮美。


    這羊肉雖不在名士“清饞”佳品的名單上,但姚大人也是位老饕,講起羊肉就如同品味佳文妙句,點評得字字精妙。說得周王都不禁心向往之,歎了一聲:“果然是佳品,中原不見這等羊肉。”


    不過如今朝廷的意思,是不打算劃給那些牧民草場,讓他們在草原上縱橫放牧,這羊肉再好,隻怕也難得吃上了。


    宋時見周王似乎有些想吃,又怕麻煩他人,不肯說個“要”字,不禁暗暗心疼——他從前當小領導時,員工讓他請客他都大方地掏錢請,如今這嫡親的妹夫想吃個草原羊肉還能不讓孩子吃上了?


    吃!必須吃!


    草原人民都內附了,還怕沒有小肥羊麽!草原上最好搞的產業不就是畜牧業和後續的深加工嗎?就是朝廷不給牧民劃草場散養牛羊,讓他們搞舍養也行啊!


    正好楊大人找他要水泥預製板建房,就多運些過去,把牛羊圈也建起來。再配兩台膨化機,讓牛羊吃幹草、鮮草外再搭些膨化的澱粉、蛋白質飼料,牛羊吃的營養均衡才容易長肉。


    養出的牛就可賣到各地當耕牛,草原小肥羊先運來幾隻給周王解饞,他們小兩口冬天沒事也可以燉個羊肉、涮個鍋子,補補身體。剩下的就留著剃羊毛、擠羊奶、賣羊肉:剃下的羊毛就地建廠紡紗,然後或撚線、或做氈片、地毯;再開個食品廠,專門加工各種奶製品,也先供給他們周王和漢中官府……


    對了,還能做成罐頭,供給齊王軍裏當軍糧。


    他這想法也不全是私心,反倒可算是兩便之策:雖然舍養牛羊比散養更累,用的勞力也多,可這部牧民初降,朝廷還不放心他們,正要多給他們安排些事,把他們安安分圈在涼城。而對牧民們來說,養牲口總比跨行搞礦業容易,想必多養一陣子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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