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麽,離開教室這麽容易,回去的時候卻阻礙重重。送走周向言,兩人從店裏出來,傅予寒又被聞煜叫住了。 “你弟叫什麽?” “不是我弟……算了。”傅予寒懶得解釋,“叫周向言。” 像他這種父母離婚、家庭重組,兄弟倆姓氏不一樣的情況,換個別的人能問出一大串問題來,但平日裏好奇心頗重的聞煜竟然什麽都沒問。 他隻是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了一個完全無關的問題。 “你很缺錢嗎?” 傅予寒一愣。 “其實……”聞煜難得有點猶豫。第30章 傅予寒缺錢這事很容易猜。 他不喜歡跟人群擠在一起排隊, 會在每周二上午人少的時候去充一次校園卡,幾乎雷打不動, 但這周他沒去。 結合他這段時間行動上的異常, 以及飯卡裏寥寥無幾的餘額,很容易就能推斷出這個結論來。 說來也巧, 聞煜手頭還真有一個兼職可以介紹給他,但是這個兼職內容太…… 如果還是暑假的時候,他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但這段時間近距離的觀察讓聞煜意識到, 傅予寒不是他曾經以為的那樣的人,反而有點說不出口。 “什麽?”傅予寒追問道,“我說煜哥, 你知不知道話說一半很討人厭啊。” 聞煜抬起了單邊嘴角,看著很無奈:“我手頭有個兼職……但是不大正經。” 傅予寒一愣。 這對他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 他來了精神:“說說看?” “我一個認識的朋友……開的酒吧……在招酒托……”聞煜忽然皺了下眉, 視線落到邊上花壇裏綠油油的草葉上,壓低聲音道,“算了, 你別去了。” 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心裏本能有個聲音在說,“這果然不是什麽好主意”。 “酒托是什麽?” “……就是那種在店裏裝成客人找其他客人喝酒, 讓別人多買酒的托。”聞煜說,“不適合你,真的, 回頭我再幫你打聽打聽,看有沒有別的活幹。” “這工作難道不是隻要會喝酒就行了?”傅予寒想了想,“我為什麽做不了?” 聞煜無奈了:“你知道夜店裏會有那種酒喝多了動手動腳的客人嗎?” “我好像是個男的?” 是這樣,但那是個有那麽一點“特殊”的酒吧。 再說,雖然從概率上說女孩子被人揩油的概率更大,也不代表男生不會惹到這樣的麻煩。 聞煜不樂意讓他去那個環境。 即使他不知道傅予寒能不能和平處理好這些,說不準遇上事會跟人打起來或是為了工作忍氣吞聲,但總之他覺得不合適。 他從沒把他的任何一位同學往那群人麵前帶過,幹淨的人就應該生活在陽光能照到的地方。 “我給你打聽一下別的機會。”聞煜重申了一遍。 “……好吧。”傅予寒點了點頭,“先謝了。” 聞煜的話聽起來像是某種托詞,但傅予寒確實沒辦法。 兩人回了教室。 自習課大家都在忙著做作業,好些座位空著,估計椅子的主人已經到辦公室去問問題了。這兩個人不在座位上一點都不突兀,反而是前後腳走進教室的行為引來了不少關注。 好在上課時間沒誰敢來鬧傅予寒的。 傅予寒回到座位上,試著摸出數學卷來查漏補缺,但他看了五秒鍾後果斷放棄這個腦殘的決定,重新掏出一本單詞本。 國內稍微好一點的美術類學校,在報考時都對語文和英語做出了單獨的分數限製,意思是說,即使總分過線,但若是這兩門課中有哪一門不到單科線,仍然會被淘汰。 傅予寒初中時英語成績還不錯,這門課是他少數比較有頭緒要怎麽重新“拿起來”的學科。 ——背單詞。 詞匯量是一切語言的基礎。 聞煜默不作聲地瞥了他一眼,把剛剛抽出一個角的數學卷重新推進抽屜裏,反手抽出張別的。 動作自然,就好像他前一秒隻是認錯了卷子而已。 認真投入到學習裏的時間過得很快,傅予寒感覺自己隻是抬了兩次頭,就這麽到了放學時間。 班裏的同學收拾好書包,呼朋喚友往外走,傅予寒怕他媽照麵就發瘋,特地多等了一等才站起來。 放學是個奇妙的時間段,隻要你願意多得五分鍾,前不久還滿滿當當的校園可以瞬間變得空蕩蕩。 安靜在四處蔓延。 傅予寒關掉教室燈,鎖上門,終於拖無可拖往樓下走。 何燕其實很少來學校,大老遠的傅予寒就能辨認出站在學校偏門旁邊的那個小個子女人是她。 手心不知何時變得黏膩,傅予寒放在口袋裏搓了搓,慢吞吞地往外走。 “媽。”他喊了聲。 何燕抬起眼皮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傅予寒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他媽沒在大喊大叫的樣子了。 哦,原來從前她也曾端莊過。 “我今天本來不想來的,傅予寒,我一直以為你能處理好自己的事。”何燕很冷靜地說,“我說過你很多次,讓你克製自己的脾氣,你不聽。”她深吸口氣,“你不應該不回家。” 傅予寒站住了。 放學時段,有很多學生會逗留在學校附近,這裏吃吃那裏玩玩,總之不會很快離開,他在眼角的餘光裏看見街對麵走過去一群穿三中校服的人,還有幾個人告別了他們準備過馬路。 “我隻是不想回。”傅予寒壓低聲音,眼皮垂下去,看著自己的鞋尖。 “前天你三姨告訴我,你去他們家砸了一套很貴的樂高玩具。”何燕說,“事情反正已經這樣了,我也不想罵你,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傅予寒抬了下眼:“你知道我那個,你讓表弟拿走的那個模型,可以買他幾套樂高嗎?” 何燕看了他一會兒。 傅予寒重新把視線落回鞋尖上。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何燕突然說。 傅予寒微訝,倏地抬起眼皮。 “以前這些東西都是你和你爸商量著買的,我沒有了解過價格,所以真的不知情。”何燕問,“那現在那個模型你拿回來了嗎?” “拿回來了。”傅予寒頓了頓,“但是壞掉了,修不好的,我給扔了。” 很貴的東西被糟蹋了,以傅予寒對何燕的了解,她應該不會再計較他去三姨家砸玩具的事情。 果然,何燕沉默片刻之後,重新開口已經換了話題:“但你也不該不回家。” 傅予寒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輕聲問:“難道你會擔心麽?” “當然會了,”何燕詫異道,“你以為你媽是故事裏的冷酷後母嗎?你妹妹的身體情況,我記得以前和你溝通過——你秦叔叔工作忙,隻能我多照顧,有的時候可能疏忽了你,讓你不要介意,你還記得嗎?” “記得。”傅予寒說。 但理智記得和情感上不忿是兩碼事。 再說—— “媽,”傅予寒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你說。” “我想學畫畫。”怕她誤解,傅予寒又補充了一句,“參加藝術類高考。” 何燕皺起眉。 “考前至少需要上培訓班突擊補習一下。”傅予寒抿著唇,“我去問了爸爸,他說——” “你還去找過你爸了?”何燕的聲音一下子提了起來,“傅予寒,你知道這些年是誰在供你吃穿嗎?那你要不要跟你爸去過啊?” 傅予寒沒吭聲。 “你爸說什麽了?” “他說他每個月按時給你打撫養費。”傅予寒聲音很低,“培訓班這筆錢你不可能拿不出來。” “嗬,他真有臉說,一個月就三千塊,他以為他給了我三萬啊?不帶孩子的人真是不知道小孩帶起來有多貴——” “你不是都給曉璐看病了麽。”傅予寒終於還是沒忍住。 他發現原來自己是個可鄙又刻薄的人,隻是平時勉強用理智包裝出來的冷淡強自克製了自己,一剝開那個外殼,就會露出醜陋的內在。 太難看了,他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秦曉璐又做錯了什麽呢。 何燕似乎不可置信,瞳孔微顫地盯了他好一會兒,才說:“傅予寒,你馬上要十八歲了,有些事情我就給你好好說道。你知道家裏的房貸還沒有還完嗎?曉璐要看病,你要上學,零花錢我都是比著平均水平給的,吃的用的穿的沒短過你什麽,你以為傅學成那三千塊能頂什麽用?你秦叔叔一把年紀了要做兩份工,就為了多賺點錢。我以為我們四個現在是一家人,一家人需要把每一毛錢的去向都給你交代清楚嗎?” 傅予寒低著頭,在口袋裏攥緊了拳頭。 “以前沒跟你說過,我給你存了五萬塊錢,準備給你上大學用的。”何燕說,“你以前成績不錯,現在雖然差了點,我也總覺得你還能再回來。越好的大學學費越便宜,我算算五萬塊夠上個二本的,應該夠了。” 她頓了頓,“學美術這種事我是不會同意的,你成績差一點,就去努力,把掉下去的分數補回來。知識點有不懂的就去問老師,而不是自甘墮落,說要去學什麽美術。” “這不是自甘墮落——”傅予寒皺眉想要反駁。 “在我看來就是。”何燕認真地說,“你知道哪些人才會高三跑去學美術嗎?都是那些成績不好又不用功,實在補不上來的人。媽媽覺得你不是這樣的孩子。” 傅予寒一口咬住了嘴裏的軟肉。 “如果你實在想學,去找你爸資助你也可以。”何燕又說,“去跟你爸過,媽就管不著你了。” 她轉過身,“我得去醫院給曉璐配藥,你早點回家。無論發生什麽事,不要夜不歸宿,現在社會上不安全,別覺得自己是個男生就遇不到什麽事情。” 她說完便揚長而去。 傅予寒一直站在那裏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