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車到了,你們走吧。”楊帆把冷得哆嗦的趙彤抱得更緊了些,往後麵來的出租車那邊走,“我們也回去了。”  “拜拜。”  聞煜揮手跟他告別,一轉身發現傅予寒正盯著他。  “上車啊,發什麽呆。”  “就覺得你有點奇怪。”傅予寒這才挪步子,“我怎麽覺得你一點都不傷心呢。”  “哪能啊,我傷心得快死了。”聞煜把他塞進車裏,“難受麽?”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要不要緊?別吐我車上啊,我剛洗的車。”  傅予寒搖搖頭:“沒事師傅,不會的。”  聞煜關上車門:“那你酒量確實還行。”  “跟‘喝酒過敏’的聞大少爺比怎麽樣?”傅予寒乜斜著眼。  聞煜失笑:“那不能比。”  “嘖。”  “不滿?”聞煜說,“等高考結束我可以給你一個挑戰我的機會。”  傅予寒看了他一眼。  聞煜:“怎麽?”  “高考結束……真不像你會說的話。”傅予寒收回視線。  “你在說什麽啊,”聞煜一哂,“我可是很‘守規矩’的。”  傅予寒沒再理他。  雖然醉鬼本人保證自己不會吐,但司機到底還是有點擔心,打開了後邊的車窗,車子一發動,呼嘯的夜風一下吹亂了傅予寒的頭發。  以往他都是等楊帆一起去剪頭發的,現在不知道還能不能……  算了,就算能,好像也不必了。  傅予寒不是一個喜歡沉溺於自我折磨裏的人,對方單身的時候他可以偷到一點獨屬於自己的珍貴回憶,但既然楊帆脫了團……避開他才是最好也最正確的選擇。  明天放學去剪個頭發好了。  傅予寒閉著眼睛想。  -  等被聞煜叫起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睡著了。  放在以往很難想象他會在聞煜麵前睡過去,然而事實是從開學到現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  傅予寒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扯淡。  今晚的活動比較健康,散場時間還早,到聞煜家小區裏的時候四周還沒有那麽安靜,燈光、電視、電腦以及喧鬧的人聲時不時就從周圍單元樓的窗戶裏露出一點端倪——盡管蟬鳴聲是徹底聽不到了。  聞煜摸出鑰匙打開家門,鬆開自己的衣領,順手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帽架上。  “你要跟我說什麽?”傅予寒熟門熟路地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聞煜看了他一眼,沉靜的漆黑雙眸輕輕晃動。  “其實我還是沒想好要從哪裏開始說。”  “那就不要說了。”傅予寒向後一仰,上半身躺到了沙發上,仰麵看著天花板,“我想睡覺了。”  聞煜被他氣笑了,無言以對地看向躺下的人:“你還真是不見外啊?”  傅予寒茫然地眨著眼睛。  天花板一片雪白,很新也很幹淨。  即使聞煜不說這套房子是他的“成年禮物”,傅予寒也能看出這套房子到手應該不久。聞煜獲得的物質條件很好,從這件並不怎麽常見的禮物裏就能看出來,但就像樣板房一般冷清的裝飾那樣,聞煜也實在是太……太獨了。  傅予寒沉默片刻,記不清第幾次,問了那個他曾經問過無數遍卻從來沒得到過答案的問題。  “你想不出怎麽開口的話我先說,”他輕聲說,“聞煜啊,我還是想問……你真的喜歡楊帆嗎?”  “喜歡。”聞煜眨了下眼。  “那為什麽你……”  “因為我早說過,我和你不一樣。”不用等傅予寒說完,聞煜已經猜到了他想說什麽,“既然這件事從今天起可以當作結束了,那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我沒說過的事。”  傅予寒靜靜聽著。  “我喜歡楊帆長得好看,性格陽光,跟誰都處得來——雖然我也和誰都處得來,但我和楊帆不一樣。”  “他是真的開朗。”傅予寒盯著空白,輕聲說,“你是假的。”  “對。”聞煜並不否認,“所以我總是很好奇……好奇楊帆在想什麽。”  “那你的‘喜歡’,”傅予寒轉過頭,麵無表情地說,“聽上去還真是淺薄呢。”  聞煜笑笑:“你覺得是就是吧。”  空氣略微沉默,傅予寒把頭轉了回去,繼續看著天花板發呆。  他腦子裏思緒有點淩亂,不過比下午的時候好一些,這讓他得以繼續思考一些……他曾經想過卻沒想出頭緒的,更深層次的東西。  他覺得他好像有一點了解聞煜了。  “那麽你呢,”聞煜起了個新話頭,“以前反問過你很多次你也沒告訴我,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又為什麽喜歡楊帆?”  “因為……黑夜裏的人會抓住僅有的一束光,溺水的人會抱緊眼前出現的第一根浮木。”  傅予寒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他是我的‘浮木’。”  也許夜色給了人一點傾訴的欲望,傅予寒終於肯剖開胸膛,把藏在那裏很久的事情拿出來一點點。  “剛才在ktv裏的時候,你不是問我楊帆為什麽會知道我家的事情麽。”他說,“小時候我倆是鄰居,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我告訴他的,是他自己看到的。”  年幼的孩童沒有秘密,衣著光鮮的大人唯獨當著孩子和彼此才會露出猙獰的凶狠。  說過甜言蜜語的嘴轉頭就能吐出最鋒利的刀子,刺得人血肉模糊。  大人可以穿上盔甲,而孩子就是還沒長出軀殼的蚌肉。  柔弱而脆弱,隻能被迫承受那些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冷暴力。  數不清第幾次在清晨像跨越地雷陣那樣小心翼翼地從碎了一地的瓷碗裏穿過去上學,傅予寒終於失去了回家的勇氣。  他在躊躇不前,而鄰居家的門打開,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腦袋。  那是他的同班同學,笑眯眯地問他,家裏煮了紅豆湯,要不要來喝一碗。  “那時候他們還沒離婚,總在吵架。”傅予寒說,“我沒地方去,又不能走太遠。”  爸媽吵完架,回過頭才想起來找兒子,如果能在鄰居家找到,至少傅予寒不會再挨頓罵。  “說起來可能有點好笑,但是我很怕挨罵。”他說到這裏,輕輕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他倆罵我都沒感覺的厚臉皮的人……就好像我也說不上來,我從哪一秒開始喜歡上楊帆的。”  “最膽小的那幾年,我很依賴他。至少他在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  “看見他會有那方麵的幻想麽。”聞煜向他走過去。  “會。”傅予寒很坦然,“青春期第一次做夢,夢裏有他。”  聞煜從上方對上他的視線。  “從那時候發現自己性取向的?”  傅予寒看著他,平靜地點了點頭:“怎麽?”  “即使知道這段感情注定無疾而終,”聞煜問,“你難道沒有一次後悔過?”  “人怎麽能嫌棄救命稻草呢。”傅予寒歎了口氣,“我以為你可以理解的。”  聞煜目光閃爍。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傅予寒。”  “嗯?”  “雖然我問過你很多問題,但這一個我真的一直想知道。”他目光漸深,語氣微妙,“你究竟為什麽……能看得出來,‘那個我’是裝的?”  聞煜是個傳奇。  上學從來不遲到,每天踩著打鈴前一秒到教室,踩著點走人,幾乎不請病假,上課不睡覺,不早戀,不打架,待人謙和有禮,說話永遠帶三分笑。  隻要他在的年級,考試年級第一總是他。  除了語文鮮少丟分完美學神,參加競賽必拿名次。  所有人都誇他。  唯獨傅予寒,第一次見麵就嘲他太假。  聞煜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唯獨沒想到傅予寒隻回答了兩個字。  “直覺。”他說。  “……”聞煜默然無言許久,抿了下唇,“那你還真是敏銳啊。”  “說起這個。”傅予寒突然翻身坐了起來,差點撞到聞煜。聞煜往後仰了一下,退開兩步。  “我今天想了一晚上,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聞煜,雖說這段時間你幫了我很多忙,我說這句話好像有點混蛋。”傅予寒低頭想了想,不知道怎麽形容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你真把楊帆當朋友麽?真把我、褚磊、麻杆皮球……甚至四哥三毛那些人,當作朋友嗎?”  聞煜一愣。  “還是說……你隻是覺得很……有趣?”傅予寒輕輕蹙眉,“我總覺得你‘置身事外’,這是我一直討厭你的原因之一。剛才你說你喜歡楊帆,是因為好奇他這種……跟誰都處得來的開朗,我突然覺得……”  就是這種怪異感。  從很久前開始,傅予寒就隱約這麽覺得,聞煜像是一個居高臨下的研究員,所有人在他眼裏都是實驗品。  區別就在於實驗數據有沒有用——有用的實驗樣本會得到科學家的重視,而有趣的人可以被聞煜多看幾眼。  但這種猜測未免太冷漠,所以即便傅予寒隱約有這樣的感覺,他卻從來沒有說出來過。  有些話,說出來就像真的。  直到聞煜告訴他,他喜歡楊帆的原因,這一切才像被串起來。  聞煜眸光晃動,瞬間的表情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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