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搖曳,音樂悠揚,氣氛很浪漫。


    角落一隅,鮮紅色桌底,長腿交叉,穿黑色高跟鞋的腳尖直晃,顯示主人焦慮的心情。


    彌生快速用力切割牛排,像是跟它有仇。


    就在丁菲菲去洗手間的空檔,金紹棠說了他要跟彌生商量的事。


    彌生耐著性子,越聽越火。仿佛是呼應她的心情,外麵下起大雨,雨聲嘩啦啦,模糊了音樂,模糊了客人交談聲,可偏偏他說的話清晰,清晰到像把刀將她的心切碎。不,是她自己把自己的心掐碎,是她癡傻妄做了大半天的美夢,現在她覺得好悲哀,聽他說話,她想哭、想咆哮,體內像有炸彈要爆了。


    “你覺得她怎麽樣?”


    彌生注視他,看他眼睛炯亮,聽他口氣興奮——shit!他又戀愛了。


    “不怎麽樣。”她說,啜酒。


    金紹棠朝她眨眨眼,“她很漂亮吧?”


    “是,然後呢?”她大概猜出接下來他要說什麽了,腳尖晃得厲害。


    “她喜歡我。”他笑道,“她很特別,從沒見女人做事那麽大方,成天笑嘻嘻的,真可愛。這次我們合作愉快,很多想法相同,你知道她說什麽嗎?她說要追我,哈哈哈,真大膽。”


    “喔。”我叉!我叉!彌生叉起一塊牛肉吞進嘴裏,六分熟,帶一點血味。彌生用力咀嚼,聽他繼續說——


    “她說她要跟我交往,我想答應。”


    又來了!他金大少爺又掉進愛河了,該死的。“然後呢?”彌生扔了刀叉,抬頭望他,“你答應了?”


    “彌生。”他笑得很無賴,“怎麽辦?我有點心動,她很有才華,個性又隨和,而且跟我都是做造型的。”沒理由拒絕吧?


    “那又怎樣?”彌生瞪他,大聲道,“你這人戀愛一向隻有三分鍾熱度,工作一忙,就把女友晾在一邊。她受不了,最後又會跟你分手,你何必糟蹋人家?”天啊,真慪!別人還有被糟蹋的分,她彌生就這麽遜?!


    “你說得對,我也這麽想。”他啜一口紅酒。


    “那就是啦!”孺子可教也。彌生笑了,指著他桌前的牛排,“吃吧,冷了。”拿起刀叉繼續用餐。


    “我拒絕她了,但是她說大家交往看看,不合就拉倒,不試怎麽知道?她這想法倒跟我挺有默契的,夠瀟灑,我欣賞。”


    彌生瞪著他問:“所以你想試試看?你想跟她交往?”


    他點頭,“你不覺得她很適合我嗎?”


    “嗬——”彌生再一次扔了刀叉。轉頭望向窗外,大雨淅瀝,衝刷長街,窗玻璃沾了霧氣,朦朧了。她看見自己模糊的臉,她的眼睛感受到濕意。胸口好悶,她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喉嚨酸澀。


    “怎麽?彌生,你不舒服?”


    她回過臉來望著那迷戀五年的輪廓。第一次,她恨起這張臉,多麽無情。


    她歎氣,“我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今天她懷著怎樣愉快的心情來接他?結果呢?她瞪著餐盤上被切得亂七八糟的牛排,她覺得心痛。他把她的心搗碎了,可恨的是他卻什麽都不知道。


    她神情恍惚令他擔心,“怎麽了?”忽然安靜?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麽事?”


    彌生抬頭,直視他,“對你來說,愛情是什麽?”


    “嗄?”他笑了,“怎麽忽然問這個?你怪怪的喔,莫非我出差這幾天你認識了什麽小夥子?談戀愛啦?”他開玩笑,卻見彌生一臉嚴肅,他斂去笑容,“你認真的啊?”


    “嗯,告訴我。”


    他拽眉思索,“對我來說,愛情是一種生活上的調劑。擁有很快樂,沒有也不怎樣,頂多有點空虛。要是女伴善解人意,幽默風趣,那真是享受。”


    “怪不得你一直換女朋友。”


    “不是嗎?不然對你而言,什麽是愛情?”他困惑了。


    “愛情,不隻擁有快樂,還包括那個人帶給你的痛苦,真愛上一個人就會開始在乎,她的喜怒哀樂都讓你心情跟著起伏。像你這樣可有可無的,是因為根本不在乎,你不在乎,當然也不痛苦。這樣的愛情很膚淺,你隻是在遊戲,你是想著娛樂你自己,卻沒有付出你的心,難怪那些女人離開你。”


    他凜容,討厭她那麽嚴肅地跟他講道理。


    “哇,廁所好多人喔——”丁菲菲回來了,“可惡,牛排都冷了。”


    “我回去了,你們慢用。”彌生抓了皮包就走,金紹棠追過去。


    “喂!”拉住她手臂,“你心情不好嗎?彌生。”他擔心了。


    她甩開他的手,推開玻璃門,“明天見——”快步走出去。


    “彌生。”他在門口拉住她,“搞什麽?你怎麽了?你在生氣嗎?就因為我答得不好?”


    彌生愣住了,他那困惑的表情,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他感受不到嗎?他不知道她為何沮喪嗎?這幾年對他的付出他都收不到嗎?她為何生氣?是啊,這次和上次又有什麽不同?他一向都在戀愛,她不是早習慣了?為什麽這次特別難受?因為這次她真以為成功了,以為他……彌生低頭,黯然道:“大概太早起床,我累了。”


    “不舒服嗎?彌生?”他關心她。


    他永遠不懂。她笑了,抬頭笑望他,“進去吧,她在等呢。她很不錯,你說得對,你跟她很稱,和她交往吧。”她轉身走了。


    “等等——”他又拉住她,“在下雨,我們一起走,我去跟她說一聲……”


    “不用。”她攔了出租車,“拜。”迅速坐進車裏,“砰”地關上門,出租車駛離。


    彌生掩臉,縮住肩膀哭泣。司機從後視鏡偷覷她。彌生覺得很丟臉,她想忍住淚,可是偏偏越掉越多。她哭得顫抖,感覺異常無助。


    金紹棠看出租車隱沒雨中。心底有種怪異的感覺,他覺得那出租車仿佛要載彌生到很遠的地方,他有點緊張,但……緊張什麽?他胸口有點悶,悶什麽?忽然間他沒了約會的心情。回頭他跟菲菲說要先回去了。


    丁菲菲詫異,“嗄?要走了啊?牛排沒吃完呢!我現在精神很好,我們去pub玩啊,還是……”她眨眼,曖昧地笑,“上你家?”


    他抱歉地笑,“我家從不招待朋友的,我已經幫你訂好飯店。”


    “哦?”她大方道:“那我們買香檳回飯店。”她微笑,風情無限。


    他沒興致,“改天吧,我還有事。”彌生怎麽了?他好擔心。


    浴室蒸氣噴湧,彌生淚兒撲簌。她坐在浴缸裏,左手攤著日記本,回憶五年來暗戀他的心情。眼淚滴濕字跡,墨兒氳開,她伸手擦,手一滑,日記“嘩”地掉進水裏。


    厚厚的日記,逐字填滿的字句,藍色墨漬被水漾開來,彌生沒有撿,隻是哭著看日記本在水裏浮沉。


    她放棄了,這場苦戀,她認輸。姐說得對,人心不是挖呀挖地就會挖到身上,他不愛就是不愛。已經夠了,她還不醒嗎?已經夠了啊,她不想再受傷了。彌生滑進水裏,溶掉眼淚,讓那一直為他熱烈跳動的心平靜。再也不了……


    因為擔心,金紹棠一早就到公司。同事陸續趕到,平時最早來的喬彌生今天遲到了。她一進來,坐在廳前翻雜誌的金紹棠即刻偷覷她,她看來心情很好,一手端著咖啡,另一手抱一束鮮花,咦?誰送她花?她笑盈盈招呼同事。


    “謹臧,早啊——”又朝姍芭揮手,“早啊!”又跟暉芯點頭,“早呀!”轉頭,看見金紹棠,笑容斂去。


    他笑嘻嘻,“早啊,彌生。”


    彌生走向座位,大夥兒感到氣氛詭異,看著老板追彌生到座位。


    “彌生,你——”


    將行程表交給他,“這是今天的行程。”她將花束拆開。


    “誰送你花?”


    “我自己買的。”今天起,她要對自己好。她拿了花瓶去裝水,回來時見他還在,她挑眉問:“有事?”坐下來品嚐咖啡。


    肯定是在跟他生氣,往常彌生都會順便帶咖啡跟早餐給他的,“彌生,你——”金紹棠住口,他發現員工們好奇的眼光,於是清清喉嚨,故作威嚴地道:“你進來我辦公室。”丟下話,掉頭走了。


    彌生慢吞吞地將花瓶擺好,又伸了好幾個懶腰,這才起身走進他的辦公室,她一進去就聽他沉聲命令——


    “門關上。”


    彌生一關上門他就問:“你怎麽了?生我的氣?”


    彌生搖頭,“沒有哇!”


    “還說沒有?”他過來抓住她肩膀,瞪著她,“明明有。”


    彌生也瞪著他,“有嗎?”


    “當然有,你平常都會幫我買咖啡的。”


    哼哼,彌生眯眯笑,“想喝咖啡啊?可以叫謹臧買啊!謹臧是你的助理,你可以吩咐他。”


    “他哪知道我愛什麽口味。”


    “哦——”彌生走向落地窗,背著他注視外邊風景。天氣真好,金色陽光將街道映得鑠鑠發亮。


    金紹棠跟過去。


    “說吧,什麽事惹你不高興了?”


    可惜了,這五年虛耗的光陰。她沉聲道:“我覺得買咖啡啦、早餐啦、午餐啦這種事不該由秘書做吧,往後你吩咐別人做。”


    “你不也做了那麽多年,怎麽忽然計較?”他不明白。


    彌生從口袋掏出名片,放到桌上,“這是洗衣店地址,你前天給我的那套西裝明天會好,記得去拿,要是懶得去就叫謹臧去拿。”


    他歎氣,“還說不是生我的氣,平時送洗衣服都是你幫我處理的,怎麽會要我自己去拿?”


    彌生又望向外頭,仰望湛藍天空,“不是啊,我覺得做一個秘書呢,把本分盡好就行,其他不關我的事,以後我們分清楚點。”她不要看他的眼睛,討厭自己一再被迷惑。


    “好好好。”金紹棠坐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氣什麽了。”


    彌生轉頭看他,“我氣什麽?”


    “你氣丁菲菲,氣我沒跟你商量,就決定和她合作?”


    這個笨蛋,彌生臉一沉,“嗬”了一聲。


    “不是嗎?”


    “這還給你。”她從口袋裏拿出鑰匙放到桌上,“以後你出國,屋子托別人管吧。”


    “你幹嗎?”金紹棠火了,“喂,喬彌生,我很少跟人低聲下氣喔,你到底不爽什麽,你讓我心情很差,你知道嗎?我昨天甚至睡不著覺!”


    你不過是睡不著,而我,我哭了一晚。彌生苦笑,“還有事嗎?沒事我出去了。”


    “我再問一次,你生我的氣嗎?”


    “沒有。”隻是想劃清界限。


    “好、好。”他麵色鐵青,用力拉扯領帶,“你出去。”


    晚上,在俱樂部裏,吳文傑張大嘴巴,看老友罵不停,而桌上的煙灰缸已經躺滿煙蒂,空的酒杯堆滿桌。


    “你說她什麽意思?”金紹棠領口敞開,袖子卷起,氣憤地猛吸煙,“她在想什麽?該死的,我搞不懂。幫我買咖啡、買早餐,這本來就她做的事嘛,我有求她嗎?她自己要買的啊,買著買著我習慣了嘛。我現在習慣了她又說什麽要分清楚,什麽那不是她的工作。”


    他用力按熄香煙,灌一口白蘭地,又說:“喏,送洗衣服這事,她隻是順便經過順便幫我拿而已,順便嘛!她現在忽然跟我計較了,當初也是她介紹這間洗衣店的啊,說什麽這間很會燙衣服什麽的,我就試試看嘛,結果很不錯,那在她家附近,當然就讓她拿嘍,這很自然的嘛,順便嘛!”


    “喔。”吳文傑嗯嗯啊啊的,心想——哇,他已經罵兩個小時了!


    “再說我給她鑰匙好了,因為我信任她嘛,我跟她最熟啊,她辦事細心,人品又好,我出國當然就拜托她幫忙照顧家裏的花花草草啊,幫我注意一下屋子裏的狀況啊,這很平常的嘛,是不是?很平常的嘛!”金紹棠煩躁地又點燃一根香煙,用力抓揉頭發,拉扯著領帶。


    哇!吳文傑傻了,這個金紹棠第一次這麽狼狽呢,這模樣簡直像失戀了,他知道他多可笑嗎?


    “呃……紹棠你現在說的是……你那個女秘書?”不是女朋友?


    “廢話!”他又灌一口酒,“不然你以為我說誰?”


    “嗬嗬,”吳文傑幹笑,以為他在罵女朋友,“我從沒見過你這樣。”


    “怎樣?”他還不知自己反常,果真當局者迷啊!


    “你現在啊,就像在抱怨自己的女人。”


    “嗟!”金紹棠揮揮手,仿佛他多可笑,“我才不抱怨我的女人,我那麽小氣啊?對女朋友不爽,切就好了啊,抱怨幹嗎?現在不同,現在是我的秘書喬彌生,你說說,她到底怎麽了?那麽多年從沒見她發神經啊!”他歎氣,又抓頭發了。唉唉唉,連歎三聲倒進沙發,“煩死人了……”她從不發脾氣的,會忽然這樣肯定有原因,他想不透。她像變了個人,他很不安。


    “紹棠。”吳文傑按住他肩膀,目光透著憐憫,“你不要再想了,女人這種動物最情緒化,搞不好明天她就好了。”


    “是嗎?”是這樣嗎?彌生隻是一時的情緒化?


    結果不是!彌生不是情緒化,她還是對他好冷淡。


    一星期後,他受不了,把她叫進辦公室,煙灰缸裏,方撚熄的香煙還火光稀微、煙絲嫋嫋。


    彌生瞪著那管煙,聽他說話。


    “所以,下個月幫你調薪,多五千元,這樣滿意了?”說完他拉開抽屜拿出鑰匙,“所以一切照舊。”


    彌生瞪他,“等等,你以為我想調薪?所以才——”


    “不然呢?我想不出你氣什麽,還是……”他也湊臉來盯住她,“你老實跟我說,有人跟你挖角嗎?哪一間公司?可惡,他開的條件我加倍——”


    天啊——氣死我也!彌生靠近,瞪住他,“金紹棠,你真是笨蛋。”


    他臉一沉,也靠過來,兩人鼻尖幾乎要碰到了,眼對牢眼,呼吸噴在彼此臉上。他狠狠道:“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從不把你當下屬,那不代表你就可以這麽囂張!”可惡,罵他笨蛋。


    混賬!彌生咬牙,“金大老板,小秘書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我對你好不是應該的,那早超過一個秘書該做的!”


    “所以就算我調薪,你還是堅持要跟我分那麽清楚?”


    “這樣比較好。”不再任他予取予求,她要新生活!


    他抓了鑰匙扔進抽屜,“砰”,關上。劇烈的聲響令她震住了,他起身,抓了公文包吼——


    “隨你高興,看你要鬧到什麽時候!”他出去,劇烈的甩門聲驚動她。


    望著那未熄的香煙,她靜靜看一會兒,撚起香煙,拍掉濾嘴沾染的灰,夾在指尖,吸了一口,緩緩吐出,重溫他殘留的氣味。熟悉的香煙,熏得眼睛潮濕。


    竟然以為她想調薪?他真那麽木頭,還是故意裝傻?她暗示得還不夠?方才她差點咆哮出來——“你這笨蛋,我隻要你愛我!”唉,幸好忍住了。得不到他的愛夠慘了,若還要他親口說出“我不愛你”,嘿!那她還有臉留在這裏嗎?


    “鈴——”手機響了。


    “喂?”


    “彌生,晚上過來吃飯。”是鑠雅,命令的口氣。


    “不要,我——”


    “什麽不要,你有事?又要跟金紹棠應酬嗎?他要你幹嗎?”


    “不是啦,我——”


    “那就過來,少廢話,我有事跟你說。”“喀!”的一聲,她掛上電話。


    “喂?”真是!彌生將手機收進口袋。


    她站起來,幫他收拾桌上雜亂的資料,一一歸妥,又檢視筆筒,筆尖鈍了,她坐下,拿出刀片,一支一支削起來……砰!門又推開,彌生嚇了一跳,刀片削到指腹,好痛!


    金紹棠衝過來,抓了她的手,掐住傷口上邊的皮膚止住血,“笨蛋,你在幹嗎?”他咆哮,他看她將皮削下一大塊。他坐下,用麵紙壓住傷口,他揪眉心疼道:“太不小心了,很痛吧?”他望住彌生,彌生撇開臉。


    “還好。”不要對我這麽溫柔,求你。


    “什麽還好,皮都削下來了。”彌生想抽手,他硬是捉牢,“別亂動,先止血,然後再……彌生?”他驚愕,彌生哭了,眼淚不斷地掉下來。望著她流淚的側臉,他慌了,“真的很痛?”


    彌生拭去眼淚,“你不是要趕去電視台?快去吧,別讓他們等。”他還是牢牢握著她的手。


    “彌生。”她不看他,他嚴厲道:“彌生!”她這才轉過臉,他歎息道:“你到底怎麽了?你讓我摸不著頭緒,家裏出事了,還是遇上什麽困難?”


    我愛上你了,這是最大的困難。彌生張嘴,愛哽在喉裏,說不出口。


    他鼓勵她坦白,他催促她開口,他按住她手,他說:“彌生,我們是好朋友,還有什麽不能跟我說?”


    好朋友……哽在喉裏的話硬生生吞下,“你跟那個丁菲菲怎樣了?”


    “怎麽忽然問這個?”他笑了,將覆在傷口的衛生紙拿下,她皺眉,傷口又熱又疼。


    他起身警告,“別動!”隨即出去拿藥箱。


    彌生舉高食指,檢視指腹上的傷口。嫩紅的傷口裸露,血止住了,淚卻凝聚在眼底。怎麽辦?一聽見他溫柔的聲音,她軟弱了,怎麽也無法狠心不理。怎麽辦?明知再蹉跎下去毫無意義,她應該離開,但望見他,她又拿不定主意了。好痛苦,她不要這樣。


    這樣下去,永遠也掙脫不掉他。誰能告訴她,對著一個深愛的人,該怎麽才能無動於衷?日日對著心愛人兒卻無法擁有,這煎熬她還想領受嗎?


    金紹棠走進來,“好了,我幫你上藥。”他坐下,打開藥箱,慎重其事地挽起袖子,瞪著瓶瓶罐罐,“嗯……”從未幫人上藥,不知從何下手,他笨拙地拿起各式藥瓶打量,“這是消毒的?喔,先上消毒的,然後……這個是……”


    彌生笑了,“我自己來。”


    “不,你別亂動。”


    彌生指著咖啡色瓶子,“這是碘酒,先上碘酒。”她指導他。


    “喔,好。”沾了碘酒,抓著她手腕,仔細地幫她消毒。


    “再上軟膏。”彌生指著白色軟膏,“就這個。”


    “喔,好。”擠一截軟膏在指尖,邊幫她抹上邊問:“疼嗎?疼不疼?行吧?很痛吧?要不要輕一點?還行吧?你忍忍喔。”↓∴鑼碌模害彌生“嗤”地笑出來。


    他停住動作,敲她額頭,“笑?你還笑?拜托下次小心點,哪有人這樣削筆的?”


    “還不是你害的?”彌生也啪地打他額頭,“都是你,忽然闖進來,害我嚇一跳才削到手。”


    “唉呀,你這女人!”他跟她杠起來,“自己笨就算了,還怪別人。”


    “本來就是。”她皺眉。


    “好了好了,我不跟女人計較。現在怎麽辦?要貼繃?不行不行——”他抓著她的手檢查,“ok繃太小了,我看要纏繃帶。”


    “拜托,一點小傷,纏什麽繃帶?”彌生哭笑不得。


    “一定要纏,傷口感染細菌就完蛋了,你還想住院啊?”


    “呸!少咒我。這點小傷會住院?”


    “你肚子疼都可以疼到盲腸炎,你說你手痛會不會痛到去住院?”


    哼,哼哼,她笑睨他,“你希望我住院嘍?”


    他嘀嘀咕咕:“起碼你住院時乖多了,不像現在……”他剪下一截繃帶,裁開尾端。


    她聽了緘默,想起住院時,身體雖然受苦,心靈卻是歡快的,他天天來陪。那時她還做著美夢,夢想他終會愛上她,現在變得這麽難堪,她感慨。


    “手過來。”他命令著,彌生將手伸過去,他小心地纏傷口,“明天我幫你換藥,傷口不能碰水,要小心點,別發炎了。”


    “喔。”彌生聽得心不在焉。


    “好了。”他摸摸她的頭,“我去電視台了。”把先前忘了的文件收進公文包走了。


    “喔。”彌生點頭,望住傷口,她“嗄”了一聲,回頭咆哮,“金紹棠!哪有人在繃帶上紮花的?”


    “造型嘛!”他哈哈大笑著離開辦公室。


    真是的!不過幾分鍾,他在她指頭處用繃帶打了個結,那個結竟是花朵形狀,似白色雛菊。瞪著那朵花,彌生又氣又笑,卻不得不佩服他的手巧。她將手指湊近唇邊,吻了吻花兒。


    唉呀,眼眶又熱了!不是打定主意不再受他影響?


    媽媽跟阿姨在吵架,茵茵坐在桌前,瞪著她們。


    “你說什麽?幫祖偉投資?你幹嗎!”彌生吼姐姐,喬鑠雅將食材倒入火鍋。


    “有什麽關係?他反正錢放著也是放著,你吼什麽吼?”


    “你明知他……他……”彌生氣得灌下一大杯水。


    “他喜歡你,所以啊,他才那麽大方。”鑠雅撥弄火鍋料。


    “我不想欠他人情,你怎麽不先跟我商量?”


    鑠雅笑嘻嘻。“他真的很喜歡你吧,他不錯,他……”


    “我不想聽,你別在那瞎攪和,我的事你別管……”


    姐妹倆吵得不可開交,茵茵瞪著阿姨受傷的手指,她瞪了很久、很久,咽一下口水,然後——


    “花——”她掐住彌生手指。


    “啊——”彌生慘叫。


    “放手、快放手,阿姨痛痛,快鬆手!”鑠雅揪住女兒雙手用力搖,彌生更用力地哀嚎。


    “花——”茵茵緊抓著不放,“花花花花花——”


    “痛死啦——”彌生尖叫。


    “哇——我的花……”茵茵嚎啕大哭。


    彌生趴在桌上啜泣著,左手食指伸直,鑠雅幫她重新包紮,經過這番折騰,傷口又流血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她幫妹妹上藥,“小孩嘛,都怪你,沒事在傷口紮那麽漂亮的花,她當然好奇,她不是故意的嘛……”


    “可惡……”彌生抽抽噎噎,“討厭鬼,臭茵茵。”


    茵茵瞪著阿姨,也哭著罵,“你羞羞臉,愛哭鬼。”


    “笨蛋,很痛的!”彌生訓斥,茵茵“哇”地又哭了。


    門鈴響了,彌生抽麵紙揩臉,擤鼻涕。鑠雅抱著女兒去開門。


    “你來了?”笑盈盈地請客人進來。


    一見來人,彌生驚愕,“陳祖偉?”


    “彌生。”陳祖偉拎著禮物,笑著走進屋內。


    “你?”


    “我請他來的,快,快進來!”


    彌生火了,瞪著姐姐咬牙道:“姐,我們好像少拿一樣菜喔,你跟我進來看看。”彌生起身要她進廚房。


    鑠雅裝傻,“哦?沒有吧!我都拿過來了啊?”


    彌生笑著說:“你、最、好、跟、我、去!”說完大步走向廚房。


    鑠雅將女兒交給陳祖偉,硬著頭皮過去。嗬嗬嗬,要死了喔!


    彌生咆哮:“你幹嗎?你到底在幹嗎?”


    “幹嗎?吃飯啊幹嗎?”


    “我是問你幹嗎找他?”


    “他不是你朋友嗎?姐姐找他來吃飯,姐姐關心你也關心你的朋友啊!”


    頭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嗎?”


    鑠雅拿起削好的小黃瓜啃,“真高興你了解姐姐的苦心。”


    彌生握拳仰頭“啊”了一聲,真想掐死她,“什麽苦心?你根本在看好戲!我要是知道你找他來,我就不來。”


    “反正金紹棠對你沒興趣,試著接受別人會怎樣?他人很好啊!我是為你好。”


    “他很好有什麽用?我對他沒興趣——”


    “對不起……”一個聲音打斷他們,兩人回頭,看見陳祖偉尷尬地道歉,“呃……茵茵要吃火鍋,我拿個碗……”他走進來,表情困窘,顯然方才的爭執他都聽見了。


    彌生難堪地上前取碗,“碗在這裏。”


    “湯匙在這邊。”鑠雅遞給陳祖偉。


    陳祖偉拿了東西走出去,然後一陣岑寂。彌生背靠著流理台,低頭不語。鑠雅站在另一邊,雙手環胸,表情凝重。


    好一會兒後,鑠雅拿了碗筷出去,“出來吃飯。”


    彌生疲憊地深吸口氣,走向窗前。陳祖偉是個好人,她無意傷他,她真想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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