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孩兒越想越不對,咱們就這樣把施施往宮裏一扔,她會不會出事啊?」他越想越擔心,都快哭了。


    東老夫人好整以暇地啜飲著一杯老君眉。「不會。」


    「怎麽不會?想那皇宮大內禁衛森嚴,處處都是皇家規矩,萬一那丫頭不小心得罪了什麽貴妃或王爺,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死。還有還有,她不會做菜的秘密恐怕已經被揭穿了,唉,肯定是人家禦廚不屑咱們東家祖傳食譜,不願幫她掩護,這可怎麽辦?」


    東老夫人慢慢地放下茶碗,又拈起一片桃酥擱入嘴裏,不理他。


    他急得團團轉。「娘啊……當初孩兒就說讓她去是太危險了,可您老偏偏說不會,現在好了,都二十多天過去了,一點消息也沒有……」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東老夫人看著年近半百還毛毛躁躁的兒子,不禁感歎。「奇怪了,想當年你爹可是梅龍鎮人稱‘才智並進,色藝雙全’的名廚‘玉郎君’,你娘我好歹也是梅龍鎮上‘金銀雙刀美少女’之一的‘金菜刀’ ,論才貌,論廚藝,我們夫妻倆認了第二,絕無人敢認第一的,可是為何偏偏生了你這麽個光有手藝卻不長腦力的老實頭……唉,真是家門不幸啊!」


    「娘,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拿兒子尋開心?」東來順瞥見一旁丫鬟們在偷笑,一張老臉登時掛不住,懊惱地抱怨道。


    「誰尋你開心?我老人家在感歎一代不如一代啊!」東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東來順連忙噤聲,不敢再抱怨。


    「你就不用在這兒瞎操心了,」東老夫人慢條斯理地道,嘴角似笑非笑的。


    「宮裏,會有故人照應的。」


    「故人?咱們東家在皇宮裏哪有什麽故人?」


    「秘密。」


    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因此駱揚命東施施晚上留在內膳房待命,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傳授她刀工以及燒、炸、烤、燴、溜、燉、爆、煽、熏、鹵、煎、餘、貼、蒸等廚技。


    平常內膳房不分晝夜都是灶火不熄,隨時備著以赴宮中各主子召喚,無論是夜消、點心、零嘴或是滋補的,一應俱全。


    但後來內務府路公公轉述皇上聖意,說是宮中主子們夜消點心皆由點心膳那兒的小廚房預備即可,因此內膳房眾廚免了日夜輪值的辛勞,這也是出自皇上一片體貼仁德愛民之心。所以入夜後靜寂的內膳房,就成了東施施被迫進行地獄訓練的恐怖修練場。


    唉……


    東施施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坐在上蓋的水缸上,看著身畔那隻水缸裏遊來遊去的魚兒,在燭光的掩映下,銀色鱗片美麗地閃動著。


    「魚啊魚,你現在的心情一定也跟我一樣無奈吧?」她喃喃對著魚兒說話。


    「咱們明明日子過得好好的,偏偏被人給逮到這不得見天日的地方關著,既不自由,又得任人魚肉,被逼做自己不喜歡的事……你說,咱們這是招誰惹誰了?」


    甫走進內膳房的駱揚,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丫頭片子,就不能多長點誌氣嗎?


    「別忘了你是東家的新掌勺。」他冷冷的提醒,「你的職責是煮食,不是跟食物聊天。」


    東施施抬起頭,迷茫的小臉不由得閃過一抹氣惱。「我是東家的新掌勺又怎樣呢?我真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要把煮飯這種事看得這麽重要?」注視著她突如其來的怒氣,駱揚微感詫異。她惱什麽?


    「愛煮的人就去煮,愛吃的人就負責吃,隻要這樣就好了,不好嗎?」她苦惱地嚷著,「為什麽我非得當這個新掌勺不可呢?我不會煮飯,我一點都不喜歡煮飯!我為什麽一定得學煮飯不可?」


    「因為你東家領了聖旨,」他口齒清晰有力地開口,「聖命不可違。而且能為公主籌辦婚宴乃是身為料理之人的一大榮耀,事關你東家的光彩,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可是我不會……我也不喜歡煮……」


    「東姑娘。」駱揚皺起眉頭,眸光銳利深沉地盯著她,「你知道婚宴的意義嗎?」


    「就一堆親朋好友因為嫁女兒、娶媳婦兒的緣故,聚在一塊兒高高興興、吃吃喝喝。」她回想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婚宴,扳著手指數算,「然後歡歡喜喜地祝新郎新娘恩恩愛愛,白頭到老,等到吃飽喝足,最後再拿枚喜糖甜甜嘴回家,差不多就是這樣。」


    「是,差不多是這樣。」他眸光炯炯,語帶嘲弄的說:「那麽,倘若今日是你家娶媳婦兒,想讓眾親朋好友知交們跟著沾沾喜氣,與你一同分享家有喜事的福氣,希望他們喝得暢快,吃得滿意,可你家找來的廚子卻油鹽不分、醬醋不辨,煮了頓比豬食還難吃的喜宴,那麽身為主人家,你還覺得有麵子嗎?」


    「哪、哪裏會那麽嚴重?」她一呆,不禁有些結巴起來。「什麽豬食?也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不能讓人一嚐之下就印象深刻、豎起大拇指叫好、永生難忘的料理,就叫作豬食。」他毫不留情的說。


    「可是我覺得料理好不好吃是一回事,有沒有誠意才是最重要的。」她臉上滿是熱誠之色。「對不對?」


    「不對。」駱揚毫不猶豫地敲了敲她的腦袋瓜子。「那全都是廢話!」


    「很痛耶……」她抱著被敲疼的腦袋瓜,埋怨懊惱地睨了他一眼,不服氣地道:「那哪是廢話了?那是多麽有意義、有感情、有境界的一句話呀,像你這種隻以技術取勝的人是不會懂的。」


    隻以技術取勝?他從來沒被這麽貶低、侮辱過,若換作是往常,若換作是那些手下的禦廚,他早就把她倒掛在餿水桶上頭三天三夜懺侮思過了。但是,他不跟這種灶房白癡計較,因為贏了比輸還慘。


    「我是隻懂得以技術取勝,那麽請問東大小姐……」他挑眉看著她,「你又能以什麽取勝呢?」


    「我!」她啞口無言。


    唉,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麽好強嘴的呢?今天問題最大的症結點的確在她身上,誰讓她是東家的新掌勺,又誰教她一點兒煮食也不會?


    「……對不起。」她認分地垂下頭,歎了一大口氣。


    駱揚看她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無論是誰,若能得他指點廚藝一二,無不大喜過望、歡天喜地、感恩戴德,偏偏她這個有眼不識金鑲玉的傻子,還在那兒愁眉苦臉、挑三撿四的。


    「認清現實就好。你,去選把稱手的刀。」他語氣嚴肅起來。「把那一籮筐的蘿卜盡數切絲。記住,我要的是絲,不是條,也不是塊。」


    「那麽多!」東施施目光望向他手指之處,不禁倒抽了口涼氣。「那裏少說有百八十條蘿卜吧?」


    「對。」他故作猙獰地一笑,「統統切絲,三個時辰後,我會來檢查。」


    「那你要去哪裏?」見他轉身要離開,她情急的喚道。


    「夜深人靜,當然是睡覺去了。」


    「什麽?」她聽得差點吐血。「我一個人切這麽多蘿卜,你自己卻跑去睡大頭覺?」


    「我是師父。」駱揚故意睨了她一眼,閑閑地道:「而且你忘了,我已經‘以技術取勝’了,還需要練刀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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