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子交代完畢便回去複命了,至於她,一覺香甜至今。


    很大器的宮殿。


    內外室的門角都包有刻花銅皮,因為天氣好,內外殿窗戶窗紗都支了起來,南麵粼粼的水池帶過來陰涼的濕氣,廊外菊花正盛,滿眼燦燦的黃,赤金一樣,一層深過一層的菊花香氣混淆著鑽進了殿閣。


    所有的東西影影綽綽,亭台樓閣都攏在薄薄的光暈中。東西都是好的,好到一個極致,所有的事物都是美的,美到一個讓人說不出來的奢靡,而人呢,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隨意撫摸,眼底還是一片似醒非醒的漠然。


    為什麽給她糖吃?她不懂。


    有人打了簾子進來。


    「主子?」蒔繪後麵跟著佩兒,倆人麵帶喜氣,捧著妝匣、胭脂水粉、梳洗銀盆,見狀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


    「你們來了。」


    「是,小姐也要見見其他編派來伺候的宮女嗎?」


    「她們都是哪來的?」


    「太子妃那兒的,杜側夫人還有明夫人也遣了兩個小婢女過來,小姐人緣真是好,才這會兒就送進來這麽多人。」蒔繪扳起指頭歡快地算著。


    是啊,才這會兒就送進來這麽多探子,他的妻妾真不少,可惜一個都不認識。


    「奴婢去叫她們進來給主子請安?」


    「不必了,以後都讓她們在殿外當粗使丫頭就好。」她沒權沒勢,沒背景,沒倚靠,將近一年硬生生把自己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已經作夠了,不需要這些人再攪進她生活裏,隨這些人要怎麽說她,傲慢無理也罷,不懂人情世故的卑賤蟻民也好,她就是不想應付這些。


    「是。」蒔繪懂自己主子的心思。


    「牛大哥呢?」她依著靠背和引枕倚在美人靠上,讓倆人替她梳頭。


    「他在外頭,說主子現在可是一殿的主位了,得避嫌。」蒔繪不明白,明明昨兒個大家還圍在那個小又舊的小堂裏搶吃多謝石家的火鍋斑魚,一宿過去,大哥跟小姐都不一樣了。


    「避嫌啊?」她像是確定了什麽。「不過是換了個精致的籠子,就生分了。」


    「小姐,人人都想往上爬,好不容易太子殿下對小姐另眼相待,怎麽說都算脫離苦海了,怎麽你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太子雖然脾性有那麽點難測,可以後貴妃娘娘的位置也一定少不了小姐的。」蒔繪真的不明白,太子的床可不是人人都能爬得上去的。


    「你認為我爬上太子的床?」


    「請小姐恕罪,蒔繪說錯話了。」她差點要跪下去。


    「不要動不動就跪,起來吧。」她不想解釋,丫環要誤會就讓她們去誤會,這寢宮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麽去換來的,她的人生無法做主,被人捏在掌心裏,隻是一盞風中燭,輕輕一口氣就會熄滅。


    「去請牛大哥進來吧,他有什麽話讓他直接來跟我說。」


    蒔繪比她還小上兩歲,在沒有賣身為奴以前應該有過自由快樂的生活吧?相較起來,她沒有,從來沒有機會真正出去過過一天屬於自己的生活,離開汾府,走進來的是另外一座牢籠,她真的不貪心,隻要幾年……不,幾天,她一個人隨遇而安地過日子,身邊不要有這些人……


    好吧,她是癡人說夢,這種犯了忌諱的身份,大概走到哪人家都會把她當妖怪,也許、也許應該感激太子用他的羽翼護她這一時的周全,而不是送她出去讓愚民喂她石頭吃。


    自由,她太貪心了對不對?


    「小姐不知道大哥可威風了,原來他可是太子爺麵前的大紅人,本來隻是侍衛長的他現在晉升為侍衛統領了呢^」佩兒看見蒔繪說錯話,趕緊把話題岔開。


    「佩兒!」蒔繪來不及提醒,隻得斥了聲。


    這孩子樂壞了,這下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我也說錯話了嗎?」佩兒看見蒔繪沉了的臉色,嘟嘟嘴,放下手中事務,「我去叫他來好了。」


    人一溜煙跑了出去。


    「蒔繪,別費心思了,按平常打扮就好。」看著利落為她挽了發,轉頭在挑花簪樣式的蒔繪,汾璽玉打斷她想把自己變成刺蝟的嚐拭。


    「奴婢好不容易有機會把小姐裝點得漂漂亮亮……」蒔繪有點失望,不過她也知道主子向來素雅,不愛在頭上擺布什麽花樣的,於是她在汾璽玉發間插上一支鏤花流蘇金簪,眉心貼上額黃,又簪了兩朵紅寶石簪花才滿意。


    汾璽玉看著自己織金棠長裙,絹羅紗衣,一層紫一層粉,這麽嬌嬈的自己,真是怎麽看怎麽眼生。


    「看起來你還蠻能適應的,這寢殿住得還滿意嗎?」聽不出是嘲諷還是意態輕慢的聲音,隨著一雙冰冷無溫度的眼睛出現了。


    為他打簾子的是小喜子。


    汾璽玉僵硬地站起來見禮。


    君無儔無視蒔繪的跪禮,施施然坐上主位,不過,他似乎嫌紫紅木椅不舒服,左右挪動,小喜子連忙吆喝小宮女們抱來一堆錦墊,這才安置好他尊貴的身軀,接著他給伺候的宮女們分別使了眼色,一下所有的人都淨光了。


    內室剩下他們倆人。


    他穿著朝服,夔龍團花暗紋,外罩紗袍,顯然要上早朝去。


    「怎麽不說話?」他隻手斜撐著下顎,又開始坐沒坐相。


    他為什麽要來?


    說穿了,是每次都會被她的行為嚇到一點、又忍不住多靠近她一點的矛盾驅使著他。


    能在他身邊的女人相貌決計不差,但是,他對女子的興趣通常不會維持過一個月,他有他的帝王業,有他的責任,就算現在距離帝王還有一步之遙,那個位置也是需要經營的。


    其實,管她是禍星還是災星,他不信這個,當初召見她,為的是一份好奇,後來好奇滿足了,卻沒有把她驅離還是殺掉,一來是真的看在她驚人的誠實,二來嘛……基於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因素,她留了下來。


    留下她,絕對不是什麽好主意。


    朝廷上黨派漸成,你攻我伐暗中較勁已經接近白熱化,這節骨眼不管誰犯了一丁點的錯,都可能半生心血功敗垂成。


    那些想拉他下台的,想抓他小辮子的,虎視眈眈,多得不得了。


    「殿下根本在害我。」


    瞧瞧她現在說的是什麽?


    「過來本宮旁邊坐下說明白。」他拍拍椅子上的錦靠,對她的「陷害說」表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瞧,她就是這麽有趣。


    所以憑良心說,留下她,他一點都不後悔。


    【第四章】


    「過來坐下。」


    他們談話的次數一雙手都數得過來,他們有那麽親近嗎?


    「本宮有個壞毛病,不愛把話說上兩遍。」看她不動,他出言催促。


    還真是唯我獨尊到家了!汾璽玉又是一頓腹誹,當然,她也知道惹惱他絕對是自己吃虧,於是,她拉了裙子遠遠地坐到椅子的另一邊,距離他遠遠的,雙手放在膝上,像個小家碧玉那樣。


    「怎麽說本太子害你?」


    她不言,以後她這衝動的個性要改,換成別人肯定早把她腦袋砍下來當蹴鞠踢了。


    她一直對這位太子殿下有偏見,可是細想,他從來沒做過什麽加害她的事,真要說隻是那張嘴不饒人。


    「民女失言。」


    她是什麽身份,居然住進東宮內殿最大的寢宮,即便是以後極有可能掌管六宮之主的太子妃也沒有這等榮譽,她憑什麽住在這裏,要招禍的。


    「本宮怎麽覺得你言不由衷?」


    「太子殿下不會想聽的。」


    「其實本宮是故意的,故意賜給你這麽大一間殿閣,讓你引人注目,看你被同樣是女人的嬪妃們逼得喘不過氣來。」他嗰了嗵舌,一縷稀薄到近乎惡意的笑飛進他的眼。


    就知道他不會安什麽好心眼!


    剛剛他還找借口說他不曾加害她,好話果然不必說得太早。


    「冷落我,懲戒我,你很記仇。」懲戒她一開始的出言無狀,懲戒她不夠恭敬依順,懲戒汾家的欺騙。


    她的家族開始家道中落,想也是他從中搞的鬼。


    「明明你就隻是個關在深閨的女子,沒見識,少眼光,為什麽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卻那麽出人意外?」有絲迷惑掠過君無儔的眼。


    就是這個,她的冰清聰慧。他終於明白自己看上她哪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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